哪裡是什麼慈祥長壽的小老頭,那明明是青麵白眼的惡鬼,此刻正因為痛苦,顴骨高高隆起,擠壓著他那幾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球。
土地現出了原型,叫奎青山感到越發的可笑。
怪不得這土地一直同別的妖怪那樣,在尋找長白的香火。
之前說的一大半其實是罵對方的,然而他原以為這應該隻是個野神,在這裡待久了避開城隍的巡查,所以便自稱土地了。
沒想到他原來隻是此地的“鬼王”而已,甚至未進入野神這個層次之中。
長白的香火,以這樣的根腳,即便他得到了也消受不起啊。
如此,奎青山好不容易提起的興趣終於又消散了。
“不用說,你既沒有關於長白香火的消息,也不可能探查到行宮的入口了。”
不等他回答,奎青山已長嘆一口氣。
“像你們這樣的家夥,從不知道什麼是安守本分。
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存在都在找尋那長白的香火,找尋行宮的所在,所以你也按捺不住了。
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裡渾渾噩噩的,虛度年華,想做出些東西來。
事實上對於你這樣不知冷暖,神識半醒不醒,身處時間長河也感應不到其中流動的生靈來說,待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維係著你靈智的根腳消失,法力消散,再次淪落成無意識的遊魂,已是很好的結果了。
因為你不知冷暖,所以不用像人類裡那些癡呆的傻子一樣挨餓受凍,受人家的白眼和欺負,你隻是在半夢半醒,模模糊糊間將你在這世間的路程反復走上幾遍而已,這沒什麼不好的。
然而你因為看見別人做了,所以你也想跟著人家一起做。
你去追求長白的香火,你去尋找行宮的所在,去跟那些強手,與那些不可觸碰,每一個抬抬手指便能叫你魂飛魄散的存在競爭。
你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了,但你用有限的靈智想到了【火中取栗】這個詞,所以你冒險做了,某種本能和渴望驅使著你鼓起勇氣參與這場角逐。
然而你被燙破了皮,燙紅了手,強忍著痛苦從火堆裡取出來的卻不是什麼栗子,而是一塊幾乎將你的掌心燙穿的火炭,這就是你所經歷的,為自己所演出的悲劇了。”
“可,可是……”
自稱做土地的惡鬼此刻無法反駁,隻是瞪大著眼睛。
因為奎青山的話實在太有道理了,他甚至沒有一絲譏諷的意味。
隻是以一種冷酷,殘忍的語調,提著一把刀子將他剖開,叫他將心中所藏所想,甚至自己都沒想明白的點全都暴露在這日光底下,無所遁形。
“不用再說什麼了。”
奎青山看他的眼神裡滿是悲憫,就好像已看透了眼前這惡鬼的前世今生,不由地可憐起他來。
“馬上,就叫你超脫。”
“等等,上仙,我還有寶物獻上!”
惡鬼反應過來,求饒道:“就在鬆樹的底下,隻要您放過我,那些財寶和幾件我的珍藏,就都是您的。”
奎青山聽到這話,又笑了起來,笑到那惡鬼摸不著頭腦。
“小鬼,你的腦筋確實不靈光,難道我殺了你,那些寶物就不是我的了嗎?”
奎青山突然張大嘴巴,一口朝著惡鬼的頭顱咬去。
……
尹秀三人沿著山脊走了一段後又攀上那陡峭的巖壁。
這是之前海東青跟他們說過的路線,雖然對一般人來說極為的艱險,甚至可能會喪命。
但好處就是可以節省許多的時間,不用在叢林和未成形的山路上七拐八繞,而且相比之下隻需要三分之一的世間便足以登頂。
恰巧尹秀他們跟“一般人”也沾不上邊,所以便毫不猶豫地照著海東青指示的路線行進,時不時拿出羅盤,對照自己與太陽所處的方位,以此確定方向繼續前進。
劉半仙平日裡腿腳不靈光,到了這山裡反而好像輕快了許多,隱隱像一個十八歲,年輕力壯的大小夥。
此刻他走在隊伍的中間,在尹秀身後,馬小玉的身前,兩人前後護著他,以防他失足跌落。
然而麵對這種風險的劉半仙卻是不以為意,隻把自己當做一個熟練的登山客,有時候抓著藤蔓攀爬,有時候又在陡坡上手腳並用,扒著石頭的縫隙前進,怡然自得。
這一段路相對平坦一些,於是他又打開了似乎已沉默許久的話匣子。
“尹哥仔,你問那小鬼,我是不是長白的香火時,其實我真的嚇了一跳。”
“哦?”
尹秀抬了抬眼睛,“你以為自己是?”
“嗨,這種好命,或者說這種奇怪的事情,哪能總叫我遇上?”
劉半仙打開扇子,先往尹秀背後扇風。
“不過我還真有那麼一瞬間,以為我就是的。”
“為什麼?”馬小玉問道。
“也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一種感覺而已。”
劉半仙頓了頓,又說道:“就好像每個人都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是主角一樣,或長或短,覺得這個世界是繞著自己轉的,眼睛一睜,世界運轉,眼睛一閉,所有的都停歇下來。
然而這想法確實太過幼稚,大概到了十幾歲這個年紀就會被拋到腦後,連想都不想了。
但這不代表著就放棄了自己是世間的主角這種想法,相反,它隻是被隱藏在了某種暗麵,我們不會提及的地方而已。
這個暗麵我們平常不會講,也不會去想,就好像它不存在,然而在某個時候,它又必定出現。
比如有什麼事情發生啊,或者有人提起存在著某種關鍵的因素,存在的時候,我們往往就會聯想到自己的身上,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特殊的存在,【沒我不行】。”
“你這說的好像是某種英雄情結或者幻想一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都差不多,即便活到我這把年紀了,也難免偶爾有這種想法出現,但是很快理智就會將它蓋掉,可我不會說我就不那麼想了,因為我堅信自己是特別的,你看我經常隻要相信什麼,就會出現什麼。
這是不是某種世界照著我的想法運行的證明?”
尹秀看了他一眼,頗為無語,“這麼多的執念,那怪不得你上不去昆侖了。”
“什麼意思?這跟昆侖還是蓬萊有什麼關係?”
劉半仙又問了一遍,然而尹秀隻是在前麵用砍刀開路,似乎全然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打算。
實在不解,劉半仙又轉頭看向馬小玉,想從她那裡得到一些回答。
然而馬小玉也隻是笑著,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任由從山脊那頭吹過來的風揚起她的秀發,耳環晃動,同已在深秋的漫山枝葉一同搖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