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父母白天上班,他就一個人在家裡,盯著墻上的掛鐘唉聲嘆氣。他一會盼望著時間能慢點,因為他還沒有做好上手術臺的心理準備。一會又盼望著時間能快點,最好下一秒就能做手術,早做完早安心。 手術的前一天,他的奶奶來家裡看孫子。見他這等模樣,奶奶心生不快,說道:“咳!眼看都要上初中的人了,怎麼一點小事就把你愁成這樣!將來你要是當了一家之主,那可咋整啊!” 陸海晨當即反駁:“這是小事?奶奶,我可是要上手術臺的啊!你合計合計,咱們全家人都算上,誰上過手術臺?而且是這個歲數上手術臺!” 奶奶道:“我們樓下老郝他孫子,比你還小呢,前幾天剛做了包皮環切,現在天天穿著個開襠褲,在院子裡樂嗬嗬地玩呢,不也啥事沒有嘛!” 陸海晨更來氣了:“什麼?你說郝聰?他當然樂嗬了。他那種腦子有病的人我能跟他比嗎?他敢從教學樓二樓跳下來,你不知道吧?他敢吃活蜘蛛你不知道吧?這種人當然啥事沒有了!” 陸海晨的奶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本來陸海晨就夠害怕了,晚上母親對手術中打麻醉針的錯誤解釋又加重了他的恐懼。 陸海晨問老媽:“做這個手術打麻藥不?” 老媽道:“當然得打麻藥了,又不是縫針包紮那種小手術。” 陸海晨道:“打麻藥疼不?” 老媽道:“哎呀,放心吧,不疼,你不是打過針嗎?就和打針一樣。” 陸海晨道:“是局部麻醉還是全身麻醉?” 老媽道:“當然是局部麻醉了。” 陸海晨“啊”了一聲,在他看來,局部麻醉的效果遠不如全身麻醉。 他皺著眉頭道:“那麻醉針打在哪裡啊?” 老媽嘿嘿笑了兩聲,故作神秘地說道:“當然是打在你的小叉叉上了。” 陸海晨頓覺五雷轟頂,那可是一根金屬針啊!就那麼硬生生地紮進命根子裡,還不得把人疼死?! 他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便又問了老媽一遍:“真的是紮在叉叉上嗎?” 老媽笑道:“當然。” 陸海晨用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表情輕鬆的老媽,心想:“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我的叉叉都要被紮了,你怎麼能如此談笑風生?” 到做手術那天,陸海晨的父親將他帶到了醫院,交給了早已在醫院手術室前等候的奶奶,然後就上班去了。 給陸海晨主刀的,是縣醫院的一名副院長,姓閆,四十多歲,是以前陸海晨奶奶帶過的徒弟。由於這層關係,陸海晨的奶奶被特許進入手術室,陪護著她的孫子。 做手術的醫生和護士們漸漸到齊了,手術開始。閆院長一邊換衣服,一邊讓陸海晨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 陸海晨感到很難為情。畢竟在這間空曠的手術室裡,除了閆院長,剩下的全是女的。剛才他還親切地叫著護士們“姐姐”、“阿姨”,此刻卻要在她們麵前一絲不掛,他當然會不好意思,盡管他隻有十三歲。 “趕緊脫吧,真磨嘰死了!人家誰愛看你!”奶奶不耐煩道。 奶奶上手就要去脫陸海晨的上衣。 “我自己來!” 陸海晨悶喝一聲,給奶奶嚇了一跳。隻見身高不到一米五的他開始悲壯地脫衣服,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概。 他脫光以後,捂著他的身子扭捏地站在手術室中間。一個年輕的護士笑著向手術臺一指,對他說道:“趴到那兒去,等著。” 陸海晨依言爬到了床上。 醫生和護士們換好了手術服,準備好了器械,開始給他做手術。 陸海晨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看著身邊逐漸擺滿了各種他叫不上名的手術器械,內心充滿了恐懼。他抻著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從未見過的空間,從未聽到的聲音,從未聞過的味道。陸海晨一想到再過一會,一根細長的金屬將紮進他的身體,然後各種刀具器械開始上下翻飛,渾身上下就打了一個寒顫:“蒼天啊!蒼天啊!蒼天啊!” 陸海晨仰過頭來,問站在床頭的奶奶:“奶奶,我想做全麻。” 奶奶嗬斥他道:“小小孩子做什麼全麻?你這才是多大點的手術?根本用不著。” 聽了奶奶的話,陸海晨好生失望。 兩名護士走上前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他的兩條胳膊牢牢地綁在手術臺兩側的架子上。一名護士從手術臺的下方抽出一根皮帶來,將陸海晨的腰固定在床上。緊接著,他的雙腿也被緊緊綁在了床上。 護士們還沒有固定完陸海晨的四肢,他就已經嚇傻了。待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呈“T”字形被固定在手術臺上,儼然一副救世主受難的姿勢。 陸海晨的臉如同金紙一般,嚇得沒有一絲血色。他剛躺上手術臺的時候,還會一陣看看這兒,一陣看看那兒。當他被完全固定住以後,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某一個點上。他使勁抻著脖子,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因為他知道,那個時刻就要到來了。 護士端過鹽水,開始清洗手術部位。清洗完畢後,護士又抄起一把刷子,蘸著一種他所不認識的棕色液體,開始往手術部位上狂刷。 看著手術部位逐漸被刷成醬色,陸海晨感到一陣膽寒。他覺得此時真應了那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滿麵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腦袋因為過於用力而不可控製地顫抖著。但他毫不在乎,他要一直這麼盯著,要親眼看著醫生是怎樣將麻醉針紮進身體的,要親眼看著手術刀是怎樣操作的,要親眼看著傷口是怎樣縫合包紮的… 護士們開始將一片又一片的綠色手術包布蓋在陸海晨的身上,到最後隻有手術部位能露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陸海晨一直抻著脖子。他的奶奶將他的腦袋摁下了好幾回,可是沒有用,他的頭就像水缸裡的葫蘆瓢一樣,摁下去馬上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