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沉——錢鶴灘。 時間飛轉,如白駒過隙,三年的電大課程“一眨眼”馬上要結束了,而微型計算機培訓班也接近了尾聲。 “沾枯發枝葉,磨鈍起鋒芒”,這是白居易的名句,意思是本已快要枯萎的枝葉又發出了新的嫩芽,已經駑鈍的刀劍經過磨礪又露出了鋒芒,一切時來運轉有了大乾一場的機會。 當時,第一屆的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的課程設置雖然是三年製的,但沒有包括畢業設計在內。 因此1982年春天,我們迎來了畢業設計。 畢業設計的課題是各個地方分校自己出的,當時上海的畢業設計課題是“熱電偶的非線性矯正”。 熱電偶的輸出電壓和檢測到的溫度是非線性的,因此要實行精確的溫度測量必須將輸出電壓和檢測的溫度的關係修正成線性的。 當時我沒有意識到,正是由於這次的畢業設計,我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機遇正在向我悄然無聲地走來。 中央廣播電視大學上海分校,老灣區教學點,四樓教室,一位帶著眼鏡的中青年老師在講解畢業設計的要點和非線性矯正的原理。 “非線性矯正的原理就是用多段的直線去模擬一段曲線。因此,這分解出來的直線段數越多,模擬出來的曲線就越精準。”戴著眼鏡的年輕老師在黑板上一邊畫一邊說著。 “老師,這麼說是不是分解的直線段數越多越好?”臺下一個同學舉手問道: “是。但也不是。”老師看著提問的同學微笑著答道:“分解的段數越多,線性化的結果就越接近實際的溫度值,但分解成多少段直線不是沒有限製的。” “目前,我們采用模擬電路,最多隻能做到八段,再多,就超出了模擬電路可以實現的極限。”老師說著把手中的粉筆放入了身前講臺上的粉筆盒內。 “老師,那麼是不是可以用數字電路來實現呢?”另一個同學又舉手問道。 “可以,但實現起來非常復雜。”老師一麵拍打著手上的粉筆灰,一麵對提問的同學答道。 “不過,目前美國有用計算機來實現非線性校正,據說可以分到20段,這樣就可以實現非常精密的溫度測量。”老師收起他的講課筆記,掃視了一眼臺下的同學們,做了一個最後的補充。 ` 畢業設計指導結束了,接下來,老師開始讓同學們製定自己的畢業設計技術指標,即究竟要實現多大的非線性矯正精度,說白了,就是用多少段去模擬熱電偶的電壓-溫度曲線。 也許是老師說美國人現在用計算機來實現非線性矯正可以分到20段的話激起了我的好勝心,我走到了老師跟前,用一種不容討價還價的口吻說:“老師,我想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 老師吃驚地看著我,感到是否聽錯了。 “老師,我想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我見老師沒有回答,於是加重了語氣又重復了一遍。 此時,老師的目光由吃驚變成了疑惑:“你為什麼要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老師看著我不解地問道。 透過他的眼鏡,我可以看到老師一臉的莫名其妙。 “老師不是說美國最多有做到20段的嗎?我想超過他們!”我看著老師,不假思索地回答。 老師聽後笑了,說:“人家是在計算機的幫助下才實現的,我們模擬電路做不到!” “老師,我不是用模擬電路做,我要用微型計算機去做!”我見老師誤會了,於是用一種固執但又堅定的目光看著老師,補充回答道。 老師更吃驚了,習慣性地用手推了推眼鏡,仿佛要看清我是不是認真的,但很快,通過我那堅定的眼神,他感到我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於是提醒我道:“畢業設計成績如果不及格,是不能畢業的!” 老師講得沒錯,大學畢業設計的成績至關重要,如果不及格,那就確實是不能畢業的,老師是想借此提醒我,微型計算機在當時是一個新事物,當時中國的大學中甚至都還沒有開這樣一門課!因此用這樣的新興技術去做畢業設計,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不過我這個人有個特點,那就是一旦認定了要做一件事,就絕不回頭,用俗話說“用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認為自己學了一年的微型計算機了,根據我掌握的知識,我感到去解決熱電偶非線性矯正這樣的問題還是有把握的,於是我點點頭堅定地說:“我知道!” 老師看我很堅決,非要用微型計算機去實現熱電偶的非線性矯正,就沒有再反對,同意了我通過微型計算機技術對熱電偶的非線性進行100段矯正的畢業設計方案。 實際上,後來在畢業設計的過程中,我發現,如果通過合理的算法,可以用30段就做到非常精準的非線性補償。因此最後我的非線性矯正的方案是30段。 ...... 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三個月的畢業設計結束了,接下來是最關鍵的畢業設計答辯。 那時,中央廣播電視大學對第一屆學員的教學質量抓得很緊,規定畢業設計答辯的老師不能是電大係統內的,必須從地方各大高校中去聘請。 當時,上海的大學遠沒有現在這麼多,而有自動控製專業的就更少了,隻有交大,復旦,華師大,同濟,華東化工學院等幾個重點大學有。 由於當時這是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的第一屆畢業生,因此,對於這三年的教學成效究竟如何,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的教務處也心中沒有底。 因此畢業設計的答辯時間還是給得比較充分的,學生自己講十五分鐘,然後是答辯老師提問和學生回答共三十分鐘。 當然,如果在更短的時間內可以完成答辯,也是可以的。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畢業設計答辯。 很多人,麵對這第一次的畢業設計答辯,往往會怯場,但我在答辯那天卻很從容,絲毫也沒有怯場,因為我的腦子裡一點都沒有答辯能不能通過,成績又會是多少等想法。 我滿腦子想的就是要用我的30段去超過美國的20段。 答辯時,我仿佛感到我不是在做畢業設計,而是在宣布美國能夠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 上海,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第一屆畢業生畢業設計答辯現場。 一個理著平頭的年輕人站著講臺上,此時他那深藍碧青宛如湛藍海洋的眼睛散射出充滿自信的光芒。 講臺下,坐著二排評審畢業設計答辯的老師。 畢業設計答辯開始了。 我用了十分鐘就講述完了,因為方案本身並不復雜,復雜的是編製軟件程序。 該老師提問了。 肅靜。 很久,沒有老師提問。 因為1977年恢復高考招生那年,全國所有的大學都還沒有計算機專業,因此在此後的專業課裡麵也就根本不可能去開設微型計算機課程,況且微型計算機在1982年也還是當時非常先進的一項技術,中國也還沒有。 因此,下麵坐著的答辯老師,他們可以知道我在講什麼,但是並不能完全聽懂我講的內容! “你是怎麼會想到用微型計算機去做非線性補償的?”終於有一個答辯老師打破了這尷尬的靜默場麵,開口提問了。 “因為畢業設計指導老師說用模擬電路隻能做到8段,而現在美國能夠做到20段,因此我想超過美國!”我談談地答道,因為我感到有這麼一個想法是多麼的自然和必然。 聽了我的回答,提問的老師顯然仿佛受到了某種的觸動,隻見他用一種贊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嚴肅地點了點頭。 ` “中央廣播電視大學並沒有開微型計算機這門課,你的微型計算機是在哪裡學的?”有了第一個答辯老師提問,其他的答辯老師也開始提問了。 “在我們教學點樓下的一個微型計算機培訓班裡學的。”我簡短地答道。 問話的老師聽了點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學校沒有開這門課,那麼肯定是在校外學的,因此這不問也知道,而老師問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沒問題可問了,也可能是他好奇。 接下來,又沒有人問問題了,因為實在沒有什麼問題可問的。 “大家還有問題嗎?”這時主答辯老師看了一下其他的答辯老師,問道,他仿佛在提醒大家再問幾個問題,一個畢業設計答辯,總不能就隻問這麼簡單的二個問題吧?! “中央廣播電視大學的課程設置我是看過的,學時不少,時間排得很緊那,你這樣在課外還要去自學微型計算機,你不累嗎?”。一個女老師居然問起了我自己給自己加碼,不感到累嗎? 這個問題實際上已經超出了畢業設計答辯的範疇了,這是因為在座的老師們真的實在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因此就問了我這麼一個題外話。 “我家的飯是我祖母燒的,我不止一次聽到她說:‘這人每天要吃三頓飯,所以她每天要燒三頓飯,累死人了,什麼時候人不需要吃飯就好了!’”我沒有直接回答老師問我自己給自己加碼累不累,而是說起了我祖母在燒飯時的埋怨。 我表麵上說的是一個笑話,但這麼回答的含義很明確,那就是,為了一天三餐,人必須每天煮三頓飯,再累,你能不做嗎?換句話說,學習確實很累,但能因為累而不學習麼?! 問我話的那位女老師聽我這麼說,笑了,其他的老師也都笑了起來。 因為他們都是我的父母輩,自然少不了每天下班回家後乾燒飯炒菜這樣的活,而我祖母的抱怨實際上也是那時很多很多每天下班回家後要燒飯炒菜的人經常會自嘲的話,包括臺下坐著的答辯老師們說不準也說過。 這時教室內的氛圍開始緩和了起來,不像剛開始那樣充滿著“殺氣”,而是有點像在聊家常了。 “你學微型計算機的動機是什麼?”突然一個老師問了我這麼一個問題,也許是剛才的一陣笑,大家的思路放開了,不再聚焦在我畢業設計的技術層麵了。 我學微型計算機的動機? 這個問題難倒我了,因為當時Z給我報了名,我就去了,因此當時我沒有什麼動機,我並不是因為這是Z給我報的名,因此看在她的麵子上,我才去的,而是因為我天生就對新生事物感興趣,特別是對計算機有關的東西感興趣,所以就去了,當時我還真沒想太多。 我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著——怎麼回答呢? 這時下麵坐著的答辯老師們沒想到這麼一個問題居然把我給難倒了! 我從他們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們在為我焦急,因為根據畢業設計答辯的規則,每個老師的提問都是要打分的,如果答不上,就要扣分了,而我的畢業設計,因為這麼一個問題而被扣分,實在是太冤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了這個人講過的一段話,因此我舒了一口氣,大聲地說道: “有一個老師,是上海輕工業研究所的,去美國參加學術交流短訓班,回來後利用星期天的休息時間,辦了一個微型計算機培訓班,就在我們教學點的樓下。那個老師說他辦這個微型計算機培訓班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盡可能多地把國外先進的技術帶回中國,並轉播給盡可能多的人,因為中國太落後了。” 這段話是陳介坊老師在微型計算機培訓班的開場白上說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上去我的回答仿佛是答非所問,但恰恰是回答了問題的核心,那就是一個人為什麼要學習科學知識? 陳介坊老師在微型計算機培訓班的開場白上說的這段話,讓我明白了一個之前不明白的道理,那就是一個人為什麼要學習科學技術?不是因為你有興趣,而是你有這個責任——去幫助你的祖國繁榮昌盛。 這位提問的老師聽了我的回答,沒有再多問,隻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我相信他聽懂了我的答辯。 靜默......沒有人再提問了,也許是在座的老師們聽了我的這番話,引起了他們的共鳴和沉思。 片刻後,主答辯老師環顧了一下其他幾位答辯老師,問道:“還有問題嗎?如果沒有,這位同學的畢業設計答辯就結束了。” 各位答辯老師都搖搖頭,表示沒有問題了。 我的第一次畢業設計答辯就這樣結束了,然而我沒料到正是我這個大膽的畢業設計,讓我很快迎來了我在人生舞臺上的一次最重要的亮相——沒有之一! 誰若是有一剎那的膽怯,也許就放走了幸運在這一剎那間對他伸出來的香餌——大仲馬。 【下章看點】 X的畢業設計成績得了個優秀,他被推選代表上海去參加全國八省二市的大學生畢業設計大賽,大賽上,他有幸認識了二位日後對他的人生有著重要影響的“大人物”...... X會贏得全國八省二市的大學生畢業設計大賽麼?他又在大賽上認識了哪二位重量級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