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事業根源於堅韌不斷的工作，全副精神去做事，不避艱苦——羅素。 　　然而，所有的偉大事業都有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開始...... 　　在吳炳昌秘書長的撮合下，上海器皿二廠同意派人來和我們洽談關於生產微晶玻璃的基於微型計算機的精密溫度控製係統項目了。 　　上海的街頭，雨過天晴，一條彩虹出現在碧藍的天空，赤橙黃綠青藍紫，層層疊疊，相映生輝，宛如一座金橋橫臥空中。 　　一棟老式裡弄建築內的“客堂間”，門口的墻上掛在一塊招牌“高泰電訊器材廠電腦車間辦公室”。 　　屋內，東麵發黃的墻上貼著一張中國地圖，西麵花花斑斑的墻上貼著一張工作計劃進度表，呼嘯的寒風透過北麵漏風的窗戶吹得屋頂下的梁上掛著的一盞白熾燈在不停地晃動。 　　屋中央的長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二張靠墻放的簡易辦公桌，其中一張桌上放著一隻八十年代經典的竹殼熱水瓶，四隻玻璃杯和一隻煙灰缸。 　　這一天，我和老劉正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上海器皿二廠技術科的老陳，今天他要來和我們洽談關於承接上海器皿二廠微晶玻璃項目的事，我們能不能和上海器皿二廠簽下這個項目合同，就全看他是否點頭了！ 　　臨近中午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門開處，小宋領著一位滿臉胡碴、濃眉大眼的壯實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就是上海器皿二廠技術科的老陳。 　　“沒有走錯吧？我怎麼感到好像走進了一個居委會！”老陳進門後沒有立即坐下，而是東張西望，嘴裡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沒有走錯，這裡不是居委會，是高泰電訊器材廠的電腦車間辦公室。”老劉給老陳端來了一個凳子，笑著拍拍老陳的肩膀，示意讓他坐下。 　　“這個地方能搞微型計算機？”老陳看著屋內的一切，包括破敗的墻壁，透著風的屋頂，怎麼都與他想象中的搞微型計算機的場景無法聯係起來，於是滿腹疑慮地問道：“這套智能化精密溫度控製係統，美國的霍尼韋爾公司$40萬美元都不賣給我們，說是拿不到出口許可證。” 　　老劉沒有在意老陳的暗諷，從抽屜裡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給老陳遞了過去，然後笑著說道：“沒有關係，美國不賣你們，我們賣給你們。” 　　都說煙酒不分家，老陳抽了口煙，口氣緩和了一點，寒暄中得知老陳是一個復員軍人，過去在機場做地勤，復員後去了上海器皿二廠。 　　“看你們都一個個很年輕，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老，你們到底行不行？這可是一個國家項目！”軍人出身的老陳說話直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質疑道。 　　老陳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你們這幫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能完成這樣一個重要的國家項目嗎？ 　　“你乾過空軍，一定知道張積慧吧？”我聽出老陳的話中暗含著看不起我們的意思，於是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質疑，而是和他說起了張積慧。 　　老陳一聽我提起了張積慧，不由地肅然起敬，說：“當然知道！他是我們的一級戰鬥英雄！” 　　我聽老陳這樣說，就笑著說：“他當年擊斃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喬治·安德魯·戴維斯時不也是一個嘴上沒毛的毛頭小夥子啊！”我一麵說，一麵順手摸了下自己光光的下巴。 　　老陳聽我這麼說，先是一愣，但我沒有說錯，那一年張積慧擊斃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喬治·安德魯·戴維斯時確實是一個毛頭小夥子，但隨即不甘心地搖搖頭，說：“這怎麼能比？要知道那是什麼年代？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我見老陳說年代不同，就笑著答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是清代詩人趙翼的名句。” 　　“確實，年代不同了！張積慧的時代確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但豈不知目前我們所處的時代就不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如果不能‘青出於藍’人類又怎能從猿進化成人？”說到這裡我臉色一正，反問老陳道。 　　老陳聽了沒有言語，他是一個大老粗，不懂什麼唐詩宋詞，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句話還是能聽懂的，隻是他看著這四周破舊的墻壁和滿是裂縫的地板，打死他都不相信這麼一個地方就能搞當時最先進的微型計算機，因此他的表情顯然很不以為然。 　　我見狀，叫了聲：“小王，拿片040微處理器主機板來！” 　　“好嘞！”隔壁生產車間裡的小王應聲道，隨即一陣風似的來到了老陳麵前，手裡托著個塑料的工作盤，裡麵放了塊040微處理器主機板。 　　老陳伸手去拿，小王卻把手縮了回去。 　　“不要這麼小氣麼，看看又看不壞！”老陳被小王這麼手一縮，自己的二隻手僵在了半途中，於是調侃道。 　　“把左手伸出來！”小王放下手裡的工作盤，用命令的口吻對老陳說道。 　　老陳不知道小王要乾什麼，但還是乖乖地把右手縮了回去，把左手往前伸了伸。 　　“套上！”小王說著把一個有彈性的手環套在了老陳伸出的左手手腕上。 　　“這叫防靜電手環。”小王一麵解釋著一麵給老陳帶上防靜電手環。 　　原來，因為人體經常會帶有靜電，特別是在秋冬交匯之際，天氣非常乾燥，因此人體的靜電就更是厲害，平時我們用塑料的梳子梳頭時或者用手接觸洗臉盆中的水龍頭時會聽到“啪”的一聲，光線暗時還可以看到火花，這就是人體的靜電通過接觸到的物體放電的結果。 　　根據科學測量，人體靜電產生的電壓可高達幾千伏，但電流非常微小，因此靜電放電對人體不會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但對集成電路就不同了，因為集成電路的內部電路很細微，因此很脆弱，用手拿時，如果人體帶有靜電，上千伏的靜電通過集成電路放電就會損壞集成電路。 　　而防靜電手環就是一根上麵帶有金屬扣的彈性手環，手環上有一根長長的導線連接著接地樁，這樣人體的靜電就會通過大地釋放，這樣再去拿集成電路就不會產生靜電放電損壞集成電路了。 　　` 　　“還有這麼多的講究！”老陳帶上防靜電手環後，伸手去拿040微處理器主機板，嘴裡嘟噥著。 　　“哎呀呀！”老陳拿起040微處理器主機板後贊不絕口。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剛剛進入晶體管時代，那時晶體管收音機已經開始在普通百姓家庭普及，但集成電路，特別是大規模集成電路，普通老百姓不要說看，就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那時的040微處理器主機板，雖然與國外的先進水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對於當時的中國普通老百姓來說，那板上密密麻麻的大規模集成電路已經足以讓人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了。 　　“小王，再拿套040微處理器芯片來。”我見老陳手裡捧著040微處理器主機板，翻來覆去地看著，口裡不停地贊嘆著，於是決定趁熱打鐵。 　　“沒問題！”小王聽後又風風火火地跑進隔壁的生產車間，拿了一套040微處理器芯片出來。 　　040微處理器芯片一共五片一組，插在一塊底部有防靜電泡沫的黑色紙盒裡。 　　老陳拿過紙盒，湊近了一看，搖搖頭說：“這集成電路的管腳上銅的顏色不對，怎麼這麼黃啊？” 　　老陳的性格不僅是豪爽，話多，而且有點喜歡倚老賣老，不懂裝懂。 　　小王做了一個要抽老陳耳刮子的手勢，嚇得老陳趕緊把頭一縮。 　　“睜開你的牛眼好好看看，這是銅嗎？這是黃金！”小王見老陳不識貨，買弄道。 　　“黃金？”老陳這下子愣住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集成電路的管腳上發黃的東西居然是黃金，說實話，他長這麼大卻從來沒有見過黃金。 　　“是黃金，這管腳上鍍的全部是24K的黃金！”我見老陳的眼睛瞪得像桂圓一樣，樂了，補充道。 　　原來，大規模集成電路，特別是微處理器芯片，因為運行速度極快，因此需要大幅降低管腳上的接觸電阻，因此就在銅管腳的外表上鍍了一層24K的純金。 　　老陳傻了，這集成電路的管腳上塗的居然是黃金！ 　　老陳雖然不懂大規模集成電路是什麼，但知道黃金是很精貴的，而這大規模集成電路的管腳上居然塗著黃金，那這大規模集成電路該多精貴啊？！ 　　在那個年代，“高科技”這三個字普通老百姓根本就連聽都沒有聽到過。 　　因此，與其化半天時間解釋什麼是高科技，還不如說這集成電路的管腳上鍍的全部是24K金來得管用！ 　　老陳徹底服了。 　　` 　　“不好意思，因為有事，來晚了。”這時，吳炳昌秘書長走了進來，向大家抱歉說道。 　　吳炳昌秘書長自己找了個板凳坐下，他來到我們電腦車間就像來到自己的家一樣。 　　小宋給吳炳昌秘書長倒了杯水。 　　“怎麼樣？合同簽了嗎？”吳炳昌秘書長喝了口水問道。 　　原來，吳炳昌秘書長知道今天我們和上海器皿二廠簽合同，於是趕來給我們助陣。 　　“還沒有”小宋在一邊答道，一邊從抽屜中拿出了已經準備好了的銷售合同。 　　老劉在邊上從小宋手裡拿過合同，放在老陳麵前說：“霍尼韋爾$40萬美元都不賣給你，我們打對折，隻要你￥20萬，還是人民幣的！” 　　“我對你們李廠長說了，X是我們吳箐偉所長親自看好的年輕人，本來要調他來我們自動化所的，後來因為體製問題沒有調成功。”很顯然，今天吳炳昌秘書長來就是來幫我們敲邊鼓的。 　　“現在全國能夠承接微型計算機應用項目的單位，不會超過一隻手！”吳炳昌秘書長說著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晃了晃繼續說著。 　　“X領導的高泰電訊器材廠電腦車間任務也很重，要他們幫忙搞微型計算機應用項目的單位排隊！”吳炳昌秘書長說著說著開始滿嘴跑火車了。 　　“我如果不是和你們李廠長是多年朋友關係，加上你們這個項目是一個國家項目，時間也很緊，我也不會把X介紹給你們上海器皿二廠。”吳炳昌秘書長這麼說顯然是在給老陳施加壓力。 　　不過，有一句話吳炳昌秘書長說的是真話，那就是當時國內能夠承接微型計算機應用的企業確實屈指可數，當時我們高泰電訊器材廠電腦車間即使不排在前三也至少在前五。 　　` 　　人不能創造時機，但是他可以抓住那些已經出現的時機——雪萊。 　　最終，我們和上海器皿二廠簽訂了合同——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當時，我們開出的價格是￥20萬元，負責把器皿二廠的三個熱處理加工的池爐的溫度控製係統給改造好。 　　事後，我才知道，如果進口這麼一套控製係統，即使沒有巴黎統籌委員會的限製，對方開出的價格是我們的20倍！ 　　但對我們來說，這￥20萬元，如果項目完成了，那就可以不僅還清銀行的￥10萬元貸款，上繳承包承諾的8萬元利潤，扣除各種成本費用，還剩下￥1萬多元，而我們整個承包團隊十個員工所有半年的工資加起來才￥2400元！ 　　因此，剩下￥1萬元可以由我們自己支配，那真是讓人半夜裡做夢都會笑醒！ 　　但這份合同的意義遠不止此！ 　　因為這是一份打破西方封鎖的合同，同時也是一份決定了我未來人生之路的合同，有沒有這份合同，我的未來人生之路將決然不同！！ 　　這份合同讓我奠定了未來我在嵌入式係統的研發上能走多遠的基礎，同時也奠定了我作為國內最早一批成功的企業承包者的基礎，這些都讓我日後去迎接更大的挑戰——無論在攻克技術難關上，還是自主創業上，都有了一個堅實的信心基礎！！！ 　　` 　　老陳拿著合同走了，回廠裡蓋公章去了。 　　一個國家項目，而且是當時涉及最先進的微型計算機技術的項目，就這樣被我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由裡弄生產組轉變而來的街道工廠接了下來。 　　每個人童年的時候，都會聽過很多有關英雄的故事，他可能會羨慕這些英雄所處的時代。 　　因此後來有人說我創造了歷史——結束了我國冬天玻璃杯會爆裂的歷史，但我並不這麼認為：我沒有創造歷史，當時是時代選擇了我，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我隻是被動地接受了時代的選擇而已。 　　此外，人類歷史的波瀾壯闊也從未停止過，每代人所處的時代都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如今四十年過去了，當我們驀然回首中國當年的改革開放時，才會猛然醒悟——原來我們所走過的是一個多麼偉大的時代！ 　　老陳走了...... 　　但吳炳昌秘書長沒有走，他站著問我道：“現在機會給你們了，‘牛’也幫你們吹了，接下來能不能打破這西方的封鎖就看你們的了，有信心嗎？” 　　我沒有回答，隻是站起身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吳炳昌秘書長的年齡比我大多了，他的女兒也隻比我小幾歲，但這並不妨礙我和吳炳昌秘書長很快就成為了忘年之交。 　　十年後，每次我從美國回來，都會去看他。 　　他也會把一些老教授老專家請到家裡和我一起交流，有時我也會到這些老教授老專家的學校或研究所去講講課，那是後話。 　　人若一心一意地做某一件事，總是會碰到貌似偶然的機會——培根。 　　【下章看點】 　　X接下了上海器皿二廠的微晶玻璃項目，但一個新的問題接踵而至，那就是X和他的小夥伴中沒有人之前做過微型計算機應用開發的項目，這真可謂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充先鋒”，因此大家開始擔心起來，這讓承包體內又開始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然而此時的X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因此他隻能“趕鴨子上架”了......但這能行嗎？ 　　欲知詳情，請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