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裡征——李白。 　　這句詩是對我赴美自費留學時最好的寫照：在此一別，接下來我就像孤蓬那樣隨風飄蕩，到萬裡之外遠行去了...... 　　幾乎滿座的機艙，清一色的中國青年，空姐推著小車在狹窄的過道中穿行。 　　靠過道坐著一個理著平頭的年輕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真誠的眼神，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修飾，一看就知道是個永遠不會欺騙你的人，此時他那深藍碧青宛如湛藍海洋的眼睛散發出的是無法掩飾的疑慮和不安的目光。 　　這是一架從中國上海飛往美國舊金山的中國民航客機，它將載著我跨越這浩瀚的太平洋前往美國——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機艙裡雖然有空調，但由於人多而顯得有點悶熱，讓人不免口乾舌燥。 　　“啤酒，冰鎮的美國百威啤酒。”空姐推著小車叫嚷著。 　　百威啤酒誕生於1876年，是整個美國啤酒業的一個代表。 　　“請問，美國百威啤酒多少錢一瓶？”我見空姐推著小車來到了我的座位旁，就禮貌地問道。 　　“先生，美國百威啤酒$2美元一瓶。”空姐同樣禮貌地回答道。 　　那時，中國民航飛機上，國產的飲料和茶水是免費的，但進口的飲料是需要乘客自己掏錢買的。 　　我很想嘗嘗這美國的百威啤酒，但$2美元一瓶，太貴了！我摸了口袋裡僅有的$58美元，猶豫起來，最終搖了搖頭，說：“不要了，謝謝。” 　　空姐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推著車子走了，想必她理解我為什麼又不要了。 　　因為那時在中國，大學生一個月的工資是￥58元人民幣/月，出國時，按國家規定，可以按官方匯率以1： 1的工資比例換到$58美元，因此$2美元一瓶美國百威啤酒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確實太貴了。 　　“X，想不到在這裡會遇到你，真是有緣分那！”突然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後側傳來。 　　我扭頭一看，居然是小萍！ 　　“你怎麼會也在這飛機上？”我詫異之下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著小萍問道。 　　“那你又是為什麼呀？”小萍依然是那樣有點撒嬌似地笑著反問道。 　　“你也去美國留學？”我又問道。 　　這基本上是廢話！ 　　因為那時沒有出國旅遊的，因此年輕人，凡是出國，基本上都是去留學，親屬移民的很少，因為美國的親屬移民規定了隻能是直係親屬，或者是兄弟姐妹，換句話說，能親屬移民的基本上都不會是年輕人。 　　“是啊，你呢？”小萍笑著問道。 　　“我也是啊。”我笑著答道。 　　“那我們是不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了？”小萍半開玩笑似地調侃道。 　　確實，我實在沒有想到會在出國的飛機上遇到小萍。 　　“先生，能不能跟你換個座位啊？我的位置就在後麵不遠處，是一個靠窗的位置。”小萍突然對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年輕人說道。 　　當時，我的座位是靠走廊，我旁邊的位子就是中間的座位了，這樣的位置在飛機上是最不好的，因為想上廁所或想起來活動活動，要靠走廊的人讓開，同時，如果靠窗的人想出去，自己又得讓開。 　　也許是聽到了小萍說她的位子是靠窗的，也許是小萍的人長得漂亮——漂亮的外表永遠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公關名片，我旁邊的年輕人同意了。 　　這樣，小萍就在我的身旁坐了下來。 　　“你去哪個州啊？”小萍看著我問道。 　　“加州的‘矽穀’。你呢？”我簡短地答道，並問小萍去哪個州。 　　“紐約。”小萍同樣簡短地答道。 　　“怎麼跑這麼遠？”聽說小萍去紐約，我不禁好奇地問道，因為紐約在美國的東海岸，和西海岸的加州差了四個時區！ 　　“沒辦法，我托福成績不夠，因此隻能找一個可以從語言學校念起的大學，而單純的語言學校，你知道，美領館是不會批的，因此必須找那種語言學校和後繼的碩士或本科是連在一起的那種。”小萍嘆了口氣，說道。 　　確實，現在的中國人，考托福就像囊中取物——時不時地就來個滿分，但那時的大學生，英語都是速成的，因為在上世紀1966年後的十年裡小學和中學都沒有外語課，就是有，也隻是學幾句口號！所以考托福對那時的年輕人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很多中學的英語老師，去考托福都成績不合格！ 　　“那你單身的簽證居然能簽出啊？！”我突然想到了之前我在美領館簽證時遇到的Z，她就是因為單身才被拒簽的，因此我就好奇地問小萍道。 　　“你說對了！就因為我單身，所以去美領館簽證去了二次都被拒簽，如果再有一次，那就會被上黑名單——永久拒簽了，因此我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找到一個親戚，幫我搞了個假的結婚證明，這樣才簽出了簽證。”小萍聽我問起簽證的事，就憤憤地說道。 　　沒錯，那時如果是單身女孩，要想去美國念書，那獲得簽證的概率幾乎是零，因為怕你去了美國不是念書，而是找個美國人結婚——變成美國人了，這樣不就搶了美國人的飯碗嗎？美國不歡迎這樣的人！ 　　隻是我沒有想到小萍為了能去美國，居然還想出了“假結婚”這一招，我在想：“結婚還有假的嗎？你去民政局登記了，那就是結婚了，不管你和對方之間有什麼私下的約定，但從法律上講就是已經結婚了！” 　　小萍見我聽了她的話，突然沉默不語了，仿佛在想著什麼，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馬上紅著臉向我解釋道：“我沒有去民政局登記，而是找了一個熟人，給了點錢，他就給我開了一張結婚證明。” 　　聽了小萍的解釋，我沒有問什麼，因為這是她的私事，此時我心裡真正在想的是：如果Z也能認識這麼一個人，給點錢就能搞個假的結婚證明，那豈不是也能通過簽證去美國了？ 　　“能給我一個你在美國的聯係地址嗎？”小萍見我依然沉默著，就換了個話題，問我有沒有美國的聯係地址。 　　我猶豫了一下，但仍然把我嬢嬢家的聯係地址給了小萍。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猶豫了一下，這可能是我的條件反射，因為我和任何一個女孩子交往始終都抱著謹慎的態度。 　　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仍然把我嬢嬢家的聯係地址給了小萍，這可能是出於一種人在漂亮女孩子麵前的本能。 　　“太好了！我的地址等我到了我阿姨家後再寫信告訴你，因為她剛剛換了新房子。”小萍見我把我的聯係地址給她了，親昵地對我說道，言語中，對我的......顯露無疑。 　　小萍說她的阿姨剛剛換了新房子，並非虛言搪塞，而是實話。 　　那時，美國剛剛開始了一個新的降息周期，因此有經濟能力的人都忙著把小房子換成大房子，這樣以更低的利息得到更多的銀行貸款，既可以增加自己的減稅額度，同時更大的房子又可以更好地抵禦通貨膨脹帶來的貨幣貶值，這是美國中產階級典型的理財方式。 　　就在我們熱烈地談論的時候，廣播響了：“乘客們，大家快看機艙窗外，前方就是我國的領海線，過了領海線，我們將正式離開中國進入了公海！” 　　機艙內一陣躁動，大家紛紛趴在機艙的窗上向外瞭望。 　　然而片刻後，機艙內忽然變得肅靜起來，靜得仿佛整個機艙內空無一人！ 　　“過了領海線，我們將正式離開中國進入了公海！”廣播中的這番話仿佛有著一種特殊的魔力讓大家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沉思之中。 　　就在這一剎間，“祖國”這二個字突然有了全新的含義！ 　　飛機開始進入了公海，正向大洋彼岸飛去...... 　　` 　　飛機上，小萍漸漸地進入了夢鄉，也許她夢見了一個滿地是黃金的美國......也許她夢見了美好的前程在等著她......也許她夢見了和我在美國......她的頭慢慢地低垂了下來，最後倚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凝視著窗外，在想： 　　十年前，1978年的5月，我去醫院參加高考體檢，被蓋上了“體檢不合格”的章； 　　十年過去了，我和我的祖國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下個十年，我和我的祖國又會怎樣呢？家裡的親人們又會怎樣呢？我的夥伴們又會怎樣呢？我和Z又會怎樣呢？ 　　我從沒有離開過祖國、也沒有告別父母、親友的經歷，然而此時的我，就好比一個年輕的孩子，突然間要出遠門了，也許，是永遠地漂流在異國他鄉！ 　　別離是多麼可怕，多麼痛苦的事啊——托爾斯泰。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海復興坊194號的廚房，廚房的東麵和北麵各有一個煤氣灶，東麵的煤氣灶的右側是一個水槽，水槽的右側是一個高腳的切菜板；廚房的西麵放著一隻碗櫥，西南角上放著一張飯桌。 　　“你剛才說什麼？”一個衣著樸素而得體的少婦一臉嚴肅地對一個理著短發的小男孩問道。 　　“我，我...沒說什麼。”理著短發的小男孩看著衣著樸素而得體的少婦緊繃的臉，有點害怕，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委屈地結結巴巴答道。 　　“你說什麼你家的球是美國的？還是世界上最好的？難道美國的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嗎？！不要忘記你是一個中國人，有本事，將來你長大了也去造一個球，比美國的還好！” 　　這是我和我母親之間的一段對話，那時，我六歲...... 　　` 　　教室，一位帶著眼鏡的中青年老師在講解畢業設計的要點，以及非線性矯正的原理。 　　“非線性矯正的原理就是用多段的直線去模擬一段曲線。因此，這分解出來的直線段數越多，模擬出來的曲線就越精準。”老師在黑板上一邊畫一邊說著。 　　“老師，那麼是不是分解的直線段數越多越好？”臺下一個同學舉手問道： 　　“是。但也不是。”老師微笑著放下手裡的粉筆回答：“分解的段數越多，線性化的結果就越接近實際的溫度值，但分解成多少段直線不是沒有限製的。目前，我們采用模擬電路，最多隻能做到八段，再多，就超出了模擬電路可以實現的極限。” 　　“老師，那麼是不是可以用數字電路來實現呢？”另一個同學又舉手問道。 　　“可以，但實現起來非常復雜。”老師拍打著手上的粉筆灰答道。 　　“不過，目前美國有用計算機來實現非線性矯正，據說可以分到20段，這樣就可以實現非常精密的溫度測量。”老師收起他的講課筆記，補充道。 　　這時，一個理著平頭的學生走到了老師跟前，用一種不容討價還價的口吻說：“老師，我想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 　　老師吃驚地看著理著平頭的學生，感到是否聽錯了。 　　“老師，我想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理著平頭的學生見老師沒有回答，於是加重了語氣重復了一遍。 　　此時，老師的目光由吃驚變成了疑惑：“你為什麼要做一個100段的非線性矯正？”老師這樣問道。 　　“老師不是說美國最多能做到20段的嗎？我想超過他們！”理著平頭的學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是我在“電大”畢業設計時和老師的一段對話，那時，我28歲...... 　　` 　　中國人不應該比美國人差，這是我母親在我六歲時對我說的，在我二十八歲的時候我母親的話已經變成了我的一個執念了......而現在，我要去美國了，我真的能證明中國人不比美國人差嗎？ 　　有人說美國遍地是黃金，有人說美國到處是陷阱。 　　我不相信美國遍地是黃金，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會遍地是黃金。 　　美國到處是陷阱？我不知道！ 　　我能在美國生存下來嗎？我也不知道！！ 　　我能在美國和美國人麵對麵的激烈競爭中勝出嗎？我更不知道！！！ 　　我隻知道美國比中國發達，但美國到底是什麼樣的？美國和中國究竟有什麼區別？ 　　我一無所知。 　　突然，我有一種極其強烈的想嘗嘗美國百威啤酒是什麼味道的沖動：“來一瓶美國百威啤酒！”我掏出一張$10美元的鈔票，遞給推著小車的空姐，毅然說道。 　　實際上，我的沖動並非來自真想嘗嘗美國的啤酒，而隻是“借酒澆愁”罷了——我無從知道美國和中國的區別，因此隻能看看美國的啤酒和中國的啤酒究竟有何區別了！ 　　砰的一聲，百威啤酒被打開了，大量的泡沫在壓力下噴湧而出，泡沫越來越大...... 　　鏡頭：泡沫中幻化出奔騰的黃浦江，外灘的海關大鐘正在敲響，漸漸地，奔騰的黃浦江變成了浩瀚的太平洋，淹沒了整個畫麵...... 　　畫外音：1988年5月18日，找書苑 ｗww.zhaosｈuyuan．ｃom 我帶著憧憬，帶著希望，帶著疑慮，帶著不安，踏上了赴美自費留學這新的人生征程。 　　這一年，我三十四歲，我走了——雖然走了，然而，我已經把我最寶貴的青春年華播撒在了我親愛的祖國大地上...... 　　如果他是一棵軟弱的蘆草，就讓他枯萎吧；如果他是一個勇敢的人，就讓他自己打出一條路出來吧——司湯達。 　　《人生是怎樣煉成》第一部“努力”至此完本，接下來要發表的是第二部“競爭”。 　　` 　　【第二部看點】 　　X口袋裡揣著僅有的$58美元來到了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弱肉強食橫行的美國，開始了他人生中的“海漂”之旅...... 　　然而，他能在美國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嗎？包括他在美國又會有什麼樣的情感故事呢？ 　　欲知詳情，請見卷6：難忘的海漂/我和麗莎的故事。 　　` 　　注：《人生是怎樣煉成》是一部以“努力”、“競爭”和“不忘初心”三個主題展開的三部曲，其中第一部“努力”，第二部“競爭”，第三部“不忘初心”，每一部都有著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和鮮明的時代特征，對應的分別是作者的青年、中年和中老年三個人生階段。 　　目前發表完的第一部“努力”講的是作者在中國的努力，接下來要發表的第二部“競爭”講的則是作者在美國的競爭。 　　由於小說的三部曲是一個整體，因此在卷號和章節號上保持了順延的編製方法，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