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中,他還聽見了那位來自巨石城的友人的怒吼。
薩瓦記得那位先生叫歐仁,似乎是個鐵匠。
不過那先生會的不隻是打鐵,博學的連木工和化學都懂一點,甚至還懂一些廚藝,一手燉菜的絕活連專業的廚師都甘拜下風。
聽那位先生說,他的本事是在監獄裡的時候,和某個罐頭廠工人學的。
“你們乾什麼——”
一身匪裡匪氣的叫罵打斷了那先生的怒吼。
“乾什麼?老子乾的就是你們這幫斷人財路的玩意兒!”
“兄弟們!給我打!”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薩瓦迅速沖到了窗邊,接著便看到了令他驚恐的一幕。
隻見一群拎著棍棒和刀叉的男人穿過貧民窟的小巷,沖進了他們上課的地方。
是黑鼠幫的人!
在西帆港,那是僅次於阿薩辛幫的大幫派了!
薩瓦眼中的驚恐更強烈,從來沒見過這般野蠻場麵的他,肩膀不住的抖了起來。
透過那窗戶的縫隙,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上課的老師被拖了出來。
纏在那人胳膊上的綠紗布被血染紅,那些暴徒們個個都下了死手,殺雞儆猴似的打。
看著綠色家人被一頓胖揍,窩棚裡的家人們都嚇壞了,紛紛抱頭鼠竄的亂跑,而貧民窟的其他工人則圍過來看了熱鬧。
“救命……”被按在地上揍的那人發出奄奄一息的呼救聲。
歐仁瞪大了眼睛想沖上,卻被幾個胳膊上紋著老鼠的家夥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們這群強盜!”另一名工友也是一樣,呲目欲裂地瞪著通紅的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叫阿明的小夥子突然爆發了。
“啊啊啊!我跟你們拚了!!!”
孤瘦嶙峋的他此刻卻像一頭被激怒的牛犢,手上抓著一把不知從哪撿來的匕首,沖上去給那最近的一名暴徒大腿上來了一刀。
刀刃好巧不巧的割開了動脈,血像弩箭一樣噴了出來。
“啊啊啊!我的腿!草!挨千刀的玩意,給我揍他——”
那暴徒一臉痛苦的叫罵,臉卻越來越白,聲音也越來越小。
看到自己同伴的慘狀,旁邊的暴徒非但沒有恐懼,反而被那噴出的鮮血激怒了,抄著手中的家夥朝那個少年沖了上。
不過這一次卻和剛才不同。
或許是被這少年的勇敢鼓舞,圍在周圍的家人們沒再恐懼,而是抄起了手邊趁手的家夥,朝著那群紋身的暴徒沖了上去。
“特麼的,當老子好欺負是不是!”
“兄弟們揍他!”
“為了家人!!!”
“和他們拚了!!”
周圍的工人們一擁而上。
無論是那家人會的家人,還是那些其他幫派的勞工,此刻都團結在了那個少年的周圍。
他們早就不爽這碼頭上的規矩了。
他們用自己的血汗去和那些威蘭特人換錢,還得讓人從中抽一筆,這是什麼道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不收中介費的家人會冒了出來,他們總算看到了一點好日子的希望,卻有人想把這希望給掐滅了。
此刻這群憤怒的勞工,紛紛把平時對這些幫派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
就連掛號在黑鼠幫乾活兒的勞工,看著自己幫派的打手被打,也是裝作視而不見,甚至還悄悄的吐上兩口唾沫。
看著這群爆發的勞工們,那幾個胳膊上紋身的打手們頓時被嚇傻了,一時間被亂棍打得爆頭鼠竄,甚至還有落單的跪在地上求饒。
站在窗邊圍觀的薩瓦咽了口唾沫,轉身想沖出門外,卻被紮伊德伸手給攔住了。
“你去做什麼?”
“我得勸勸他們!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
薩瓦的臉上寫滿了焦急,然而紮伊德卻沒有鬆手的意思,隻是麵無表情的望著窗外。
又過了約莫五六分鐘那麼久,一聲槍響在街道的盡頭響起,幾名威蘭特人士兵走進了貧民窟。
聽到那聲炸雷般的槍響,喊打喊殺的眾人頓時停了下來,紛紛縮著脖子看向那幾個大鼻子。
站在人群邊緣的人開始悄悄離開,原本擁擠的小巷忽然不自覺的空了下來,隻剩下站在巷子中間的十幾號人戰戰兢兢不敢動彈。
皮特的嘴角咬著根牙簽,冷冷地看了一眼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幫派分子,又格外多看了一眼那個抓著匕首的少年。
“吵吵嚷嚷的乾什麼呢!有這力氣打架,還不如去碼頭上乾活!”
那兇惡的聲音在巷子裡回蕩,沒有一個人敢看他的眼睛。
皮特的眼神更加鄙夷了。
他是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幫家夥。
要麼窩裡橫,要麼便是挑弱者動手。
呸掉了嘴裡的牙簽,他朝著那幾個躺在地上賣慘的家夥喊了一聲。
“還能動的都給老子起來,腿斷了是不是?等著老子給你們修修?”
“是,是——哦不!不是,不是!”
聽出了那聲音的不耐煩,原本還躺在地上叫喚著的打手們紛紛慌忙從地上爬起。
他們點頭哈腰地朝那幾個威蘭特人士兵說著謝謝,然後灰溜溜的跑向了小巷口,離開之前又狠狠地瞪了那群工人們。
看著那些人離開,皮特走上前去,將那個坐在墻邊的歐仁從地上拎了起來。
咧著流血的嘴角,歐仁不卑不亢地盯著那隻大鼻子,臉上掛著冷笑。
這裡的人怕這家夥,但他可不怕。
他好歹是聯盟的公民,而且是拿著電子護照進來的。
皮特並沒有揍他,隻是推搡了他一把,隨後重重拍了拍他衣領。
就像在幫他平整衣服一樣。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個十夫長下手有多用力。
“……我們盯著你,”貼近了歐仁的耳邊,皮特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你們要是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搞事情,我就把你扔進海裡喂魚。”
那威脅的聲音不是在開玩笑。
歐仁卻隻是咧嘴笑了笑,朝著旁邊呸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搞事情?在威蘭特人的地盤上,教窮人識字也叫搞事情嗎?那請你們在黏共體會議上大大方方地講出來!還有,少在那兒嚇唬我,老子要是怕死,就不會從那巨壁裡出來!”
“嗬嗬,希望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你也能像今天這麼勇敢。”
皮特冷笑了一聲,沒有再看他一眼,隻是對著自己的手下麵打了個收隊的手勢,朝著小巷外麵的方向走去。
看著威蘭特人士兵離開,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工人們總算鬆了口氣,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家門口,並將散落在地上的垃圾撿起。
就在這時,一名臉上寫著悲憫的男人,穿過了垂頭喪氣的人群。
他先是去把那位綠色家人扶了起來,隨後又關照了下巨石城朋友們的傷勢,接著還看望了下那個叫阿明的少年。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看著那些受傷的家人們說道。
“家人們。”
“我知道你們現在心中一定很擔心,甚至於害怕和恐懼。你們擔心威蘭特人的態度,害怕那些幫派分子的報復……但我還是要說,應該恐懼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一隻隻垂著的腦袋抬了起來,還有那一隻隻耷拉著的肩膀。
他們不約而同地向那個男人投去了視線,一雙雙眼睛裡有忐忑,有困惑,卻也不少那一抹希望的色彩。
尤其是躺在地上的綠色家人,以及那個叫阿明的少年。
他們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的身份。
他叫紮伊德!
是他們的金色家人!
沐浴著那一雙雙敬仰的視線,紮伊德學著那個男人的模樣緩緩開口,將自己的話補充完整,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再重復了一遍。
“該恐懼的是他們……是那些騎在我們脖子上的吸血鬼,和吸血鬼的走狗們,而不是已經團結起來的我們!”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
就像一隻青筋暴起的手,牢牢地摳住了那一隻隻瞪大的眼球,並在那其中刻上了屬於自己的符號。
“……因為恐懼,蒼蠅和蚊子勾結在了一起,他們不希望我們拿到本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我們靠著團結爭取到的,他們就用武力去奪取。他們並不缺那點兒錢!但隻有我們生活在苦難與饑餓中,才能成就他們罪惡的帝國!”
“威蘭特人不方便自己下場,親手打破自己的規矩,便慫恿那些幫派分子去乾他們不願乾的臟活兒……而那些暴力的手段正是他們恐懼的證明!他們試圖用武力讓我們屈服,試圖瓦解我們的團結!那正是他們恐懼的東西!”
一雙雙眼睛寫滿了仇恨。
紮伊德看著他們的眼睛,或者說看著那一雙雙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他很滿意他們的表情。
也很滿意自己。
那無處發泄的仇恨與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一群烏合之眾。
他們找到了要去恨之入骨的東西!
“……然而他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因為我們不會投降,更不會因為幾聲鞭子的脆響!就折斷我們的脊梁!絕不會!”
振聾聵發的聲音在小巷中回,靠在冰冷墻壁上的阿明隻覺得氣血上湧,忍不住應了一聲。
“絕不會!”
很快他發現,發出聲音的不隻是他自己,還有無數和他一樣的人。
他的眼中放出了光芒。
站在黑暗中的他並不孤單,他的身旁站滿了和他一樣想法的人們。
那些人正是他的家人!
看著小巷中沸騰的氣氛,紮伊德的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他輕輕抬了下手,讓那聲音稍息了片刻,接著用那堅定不移的聲音繼續說道。
“沒錯!”
“我們絕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挫折投降,敵人臉上的恐懼恰好證明了我們的正確!”
“在這條灑滿希望的道路上,我們會比以往更團結!”
“我們,是家人!”
……
身後的小巷吵吵鬧鬧,那些老鼠們好像又吱吱吱的叫喚著什麼。
不過應該沒有打起來。
跟在皮特的旁邊,一名士兵撇了撇嘴,用不情願的語氣說道。
“我們管那幫老鼠乾什麼?為什麼不讓它們繼續打下去。”
皮特看了他一眼,又挪開了視線,從領口兜裡摸出一根牙簽叼在了嘴上。
最近他抽的煙有點兒多,正試著用這種辦法戒癮。
“……然後看著他們把港口點了嗎?”
他隻是個十夫長,不懂那麼多大道理,長官讓他乾什麼他就乾什麼。
但最近他也有些困惑,因為越來越多的事情和他想的並不一樣。
比如……
他們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不是來復仇的嗎?
可每當想起這件事,他的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張老實巴交的臉。
那個人好像叫戈溫達,臨死之前慌慌張張地報了一長串名字,最後還是沒逃過一死。
冷靜下來想想,那個膽小如蛆的家夥還真不一定殺過他的同胞。
不隻是那個戈溫達,還有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與其說是加害者,她們倒更像是受害的那一方。
畢竟她們身上的傷痕,總不至於是威蘭特人反抗的時候留下的。
每次想到這件事,他心情便是一陣煩躁,隻能阻止自己繼續往下去想。
跟在他身後的弟兄們卻沒多想,隻像是聽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似的,一齊笑出了聲來。
“把港口點了?就那群家夥?”
“哈哈,他們敢?”
“我倒是希望那幫軟蛋能硬一點,別一聽見槍聲就投降了。”
皮特沒有陪他們笑,隻是取下了掛在肩上的通訊器,做了簡單的匯報。
“……風險已經排除,聚集人群已驅散……收到……”
他正準備將通訊掛斷,頻道中忽然又傳來了聲音。
也正是那接下來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幸存者?!銀月教派教堂?那些孩子們的父母還活著?”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處理不了那龐大的信息。
還活著?
這怎麼可能?
周圍的士兵們陸續收斂了笑聲,看著停下腳步的隊長也紛紛把腳步停了下來,交換著彼此臉上的驚訝。
銀月教派的教堂他們是知道的,最先找到那群孩子的正是他們。
無論是地上的彈痕,還是那擦不完的血跡,亦或者老修女的說辭,都訴說了那些勇敢的人們最終的結局。
不誇張的說,他們對婆羅行省幸存者的痛恨,至少有一半是因為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們,以及那座教堂中的淒慘狀況。
而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些人其實還活著?
他們頓時被整不會了。
“……北邊的哨卡是嗎?我知道了!我這就帶人過去!”
聽完了上級的命令,皮特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回了一句之後便掛斷了通訊。
看向自己的麾下們,他乾凈利落地說道。
“有幸存者!跟著我!”
那些士兵們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領命說道。
“是!”
——
(感謝“X人菜癮還大X”的盟主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