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良久君遷子才開口說話,講話間打開衣櫥,取了兩件披風。從衣櫥裡掉下一卷畫,掉到地上。 “去哪裡?”柔蔓菁接過君遷子的披風。掃了一眼君遷子正在撿起的畫。畫中是一個小女孩。柔蔓菁覺得畫卷上的女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的墳前。”君遷子打開門,門外飄進來了星星點點的雪花。 “他的骨灰不是撒在青龍潭嗎?”柔蔓菁披上披風,前腳跨過門檻,後腳還未跟上,那雪花便落在了她的臉上。冬天果真來了,來的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 “是。所以我們取了青龍潭的水。灑在了他被人殺死的地方。為他立了一個無字碑。”君遷子麵無表情,隻是抬頭看了看雪的來處,那天空不算明亮,就好像人心一樣,有光,卻照不亮。 “我們?還有其他人一起為他做了墳?二爺嗎?” “山奈他藏不住事,他知道一些事,但卻不知道全部。是素問,我的表妹。” “你們的感情很好吧。”柔蔓菁想知道她曾經救過的小乞丐後來都經歷了什麼。遇見了什麼人。 “嗯,我和他很要好。我時常以狩獵,避暑等理由來到梨花院與他同住。至於素問表妹,也因我…..我的緣故,時常來到梨花院。”君遷子似乎是想到什麼,又不願再多說。 “你很信賴她吧。就連二爺都不甚了解的事,你也都願意告訴她。”應該是同君遷子關係極為親密的人,才能知道君遷子的秘密吧。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柔蔓菁隨著君遷子穿過溪流,來到一個僻靜的樹林,樹林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墳前有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和一個身材魁梧的和尚。 “有人比我們更早來了?”柔蔓菁四處再找不到其他的墳墓,不遠處墳前站著的兩個人擋住了墓碑。柔曼菁心中已經猜出那碑便是無字碑。卻不知那墳前的兩人是何人。 “過幾日才是他的忌日。我…….對不住了,我過幾日再帶你來吧。”君遷子看著那兩個人神色恍惚。 那和尚舉起鋤頭便在君子謙的墓旁開始挖。君遷子不禁擰了眉頭。 那女子回頭,看見柔曼菁和君遷子呆著的地方怔住。 柔曼菁遠遠的看過去,那女子身型同自己竟十分相似,而那麵容同自己更是有七八分相似。隻是她的臉上略有淩厲之色。好像一個滴仙子,隻可遠觀,不可褻瀆的神女一般。 柔曼菁在心中驚嘆,這世界竟然有和自己如此相似之人。 那女子見到柔曼菁麵上也是一怔,隨後又好像什麼也不曾發生。似乎又是那個被供奉在神壇的仙人。她似乎在看著柔曼菁又似乎是在對君遷子說話:“既然來了,就一起吧。不用避著我。” 君遷子走上前去,那腳下好似有千斤重。一小段路,雖然不慢,但柔曼菁卻覺得君遷子好似走的十分沉重。柔蔓菁靜靜的觀察著那女子和君遷子。那和尚也聞聲看向柔蔓菁和君遷子。 “素問……表妹…你…..還好嗎?”君遷子的眼裡復雜,好像是無法掩飾的愧疚。 原來她就是素問。難怪那日君山奈會看見自己時會若口而出“素問表姐。這個素問的不僅同自己樣貌相似,就連聲音也同自己極為相似。若是不仔細分辨還真的聽不出來。 “正如你所見,你同我解除婚約之後。我好得很。而我的丈夫此刻正在幫我挖墳。”素問帶著一絲自嘲,看著那個見了柔曼菁和君遷子後,轉頭又繼續埋頭繼續挖墳的和尚。 “挖墳?” “既然這墳裡埋著的是我心愛之人,那麼他的墳旁就該是我。提早挖好,待我死後,隨時入墳,甚好。”隨後素問便劇烈的咳了起來。那方掩口用的帕子被咳出的染紅。 那和尚原本專心的挖著墳。此時擔憂的望著素問。隨後又像是習以為常般嘆了口氣。低頭又接著挖墳坑。 柔曼菁吃驚的看著素問。 “你…….” “哈….多美的意境啊,從雪日相擁到死後的墓碑相貼。不好麼?”那個滴仙子一般的人兒,說這話的時候笑意甚濃。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君遷子眼裡有些猩紅。 “不用對不起,反正下次還是對不起。又何必循環往復的道歉呢?”素問轉身對著墳前的碑,倒了一杯酒。 柔曼菁此時看見墳前的被當作祭品的魚,心下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你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何苦要自我折磨。”對於素問的哀怨,君遷子嘆了一口氣。 “好好活下去?你要我好好活下去?你讓他死,他便永遠也活不成了。他死了,你就替他活著,接替了承擔了他的所有,卻唯獨摒棄了我。你明明藏著我的畫像,為什麼不敢靠近我。你覺得你欠他的是嗎?因為你虧欠,你覺得,我是他的,所以你不敢娶對嗎?你憑什麼自以為是,你想推開便可以推開。“素問的眼裡的委屈,壓著,那淚水明明在眼裡,卻愣是沒有流下來。 畫像?君遷子藏在衣櫥的那副畫?現在想來那個女孩眉宇間確實有素問的影子。 “夠了,不要再說了。你……的丈夫還在這裡。“君遷子壓低了聲音。 “丈夫?哈哈……是啊。就算我說我要嫁與他人,你也無動於衷。好一個鐵石心腸。“素問委屈,奔潰。“你是知道凈空的,他根本不會碰我。所以任由我嫁給他,你也無所謂是嗎?哈哈……..好個多智近妖的人。你什麼都算到了。那你可算到了我會服用慢性自殺的藥?我要你不僅眼睜睜的失去你的兄弟,我還要你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曾經的未婚妻子因為你而一點一點的死去。“那個滴仙子一般的人,此刻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幾乎用咆哮的聲音將心中的委屈吼了出來。 那個叫凈空的和尚走到素問身邊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給素問遞上一方乾凈的帕子。 柔蔓菁想起在湖船之上君遷子明明是說自己同素問並無情意,婚約乃是長輩安排的。可現在看來兩個人怕是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君遷子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凈空不會讓你毒發的。你…你明明知道…….你從不曾是我的未婚妻。“ 素問麵上一征。她用帕子擦試乾凈臉上的淚水,好像剛才自己從未失態過。她還是在那神壇之上的人。忽然素問似是想到什麼,盯著柔蔓菁的臉看。瞳孔放大,好像發現了什麼。:“不…..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柔蔓菁受著素問眼神的熾烤,又想著兩人的對話和事情的前因後果,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接著則是感到隱隱有些不安。十年之前,她等著母親給她買桃門棗,柔蔓菁拿著桃門棗興高采烈的吃著。路過街頭時看到街邊蹲著一個衣裳襤褸的小乞兒。那樣一雙純凈而空靈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她手中的桃門棗。 “要吃嗎?“柔蔓菁將手中的桃門棗遞給了小乞丐。 小乞丐眼睛巴巴的望著她,手上卻不敢有所動作。眼睛又看向柔母。柔母溫柔的看著小乞丐示意他接受。 柔蔓菁同小乞丐說了很多話,但小乞丐卻什麼話都不答。若不是柔蔓菁將央求柔母將小乞丐撿回了。又將這個又瘦又小的男孩溫柔的照顧了一個月,他開口同她說話。柔蔓菁真要以為這個小乞丐是個啞巴了。 柔蔓菁和小乞丐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一起做過很多事。比如柔蔓菁送給了小乞丐自己繡的第一方帕子。帕子上繡著小乞丐的名字——子謙。比如那兩人在深夜裡躲在假山後麵一起等著看流星。又比如她知道小乞丐下巴下麵長著一顆小痣。不蹲下,從下往上看,是看不見的。又比如她知道小乞丐對魚過敏,給他的餐食裡不會有魚……. 柔蔓菁從回憶中拉回,想到近日種種。那君遷子見到自己時從未像他人一樣驚訝她同素問長得像,而君遷子表麵上對自己有距離,卻莫名的對自己有著似有若無的關心。加上自稱墳頭埋著自己愛人的人,怎麼會給子謙擺上對子謙會過敏的魚。還有,雙生子,真的會像到連一顆小痣的位置都是一樣的嗎?還是說,那被殺死,骨灰被灑入青龍潭的根本就不是子謙。那麼眼前這個人…… 柔蔓菁吃驚的看著君遷子。想開口問他,他…..是不是就是十年前的那個小乞丐,他是不是就是子謙,她的兒時玩伴是不是此刻好端端的站在她麵前。 “那副畫像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對嗎?“素問小心翼翼的問著,像是明知故問,又像是在期待能從君遷子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君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是。“ “是她吧。她…..是誰?“素問突然開口問君遷子。眼睛看著柔蔓菁,她要驗證一件事。 君遷子並未否認。 柔蔓菁經此一問,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測。 “我府中的丫鬟,幼枝。“君遷子手不自覺握緊。她終究是要知道了嗎?君遷子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柔蔓菁,又心虛的看向別處。 “丫鬟?那麼做丫鬟之前呢?她不僅和我長的像。和那個柔大人也有幾分相似。她…..就是被抄了的柔府的女兒,柔蔓菁吧。“君遷子沒有回答素問的話算是默認。而柔蔓菁則是默默的聽著。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又如何,反正她該領受的罪責都受了。這事也沒什麼不能拿出來說的。事實如此。 “哈哈哈哈哈……..真是命運弄人。還真有緣啊。難怪我們會長如此相似,也難怪你一定要保下柔府一眾人。“素問的笑很復雜,有嫉妒,有不甘,也有感嘆命運的捉弄。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保下柔府一眾人?“柔蔓菁不知這同柔府又扯上了什麼關係。 “怎麼?你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你?“柔蔓菁眼波流轉倒有些意味深長。“有意思,你竟然連這都不敢告訴她。“ “到底怎麼回事?還望素問姑娘告知於我。“柔蔓菁誠懇的問道。 “柔府看管國庫貪汙被抓,所涉及數目驚人。本該株連九族,若沒有我素家和……“素問帶著幾分嘲諷:“和他…….九王爺,從中周旋,怎麼會最後卻僅僅是抄家落賤籍。“ “什麼!“柔父貪財,這貪汙之罪也確有其事。柔蔓菁本以為抄家落賤籍,已經是重大的責罰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 “你很驚訝對不對?起初我也很驚訝。他為什麼要幫一個素不想乾的柔府。而他為了救柔府竟求到我的頭上來。連同那副畫,現在想來他是為了你,為了留下你的命。“ “因為我?“柔蔓菁小聲說道,其實心裡已經猜出答案。 “哼,哈。多可笑,我竟然自作多情這麼多年。“素問呆呆的望著柔蔓菁緩緩說道“確實很像。“頓了頓又道:“那副畫上的小女孩是你吧。那時收留子謙的人也是你吧。“ “我不知畫像上的是不是我,但當年確實是我將子謙帶回柔府。“柔蔓菁回憶起剛才畫像中的女孩。女孩手裡拿著一塊小小的桃門棗。心中已有答案。 “看她的樣子,好像本不知道那無字碑是為誰立的吧。“ “是真的君遷子嗎?“柔蔓菁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情很復雜。“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柔蔓菁看著君遷子。 君遷子依舊沉默不語。 “因為他怕,怕你知道之後會怨他,怪他。他就是個膽小鬼。你以為你父親貪汙那麼多年順風順水,為什麼會在一夕之間被抄了家。因為你曾收留過他。但凡知道真相的人都是留不得的。而見過他的人也都沒什麼好下場。朝廷隻是找個由頭將你父親除去罷了。好在你們並不知曉雙生子的密聞。所以你才能留下一命。“素問心裡是羨慕柔蔓菁的。她隻是運氣好比她先遇到他。若那日將他帶回的是她自己,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 “素問姑娘所說的,是真的嗎?“柔蔓菁眼眶濕潤。她在等他說出答案。 君遷子頓了片刻,望著柔蔓菁,:“菁兒,我…….對不起。“ 終究是他對不起他的菁兒,是他無能,沒能護住她和她的家人。那日他去奴崖樓尋了要親自為二弟找一個玩伴的理由,去奴崖樓找她。但後來得知是淩遊買走了她。見她同淩遊宜是有情誼,且淩遊不日便會納她為妾,便沒了去領府要人的念頭。而後得知淩遊將她退回奴崖樓,他便又以給二弟挑些丫鬟仆人為由。去了奴崖樓尋她。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的意圖,也為了將她帶回,他一並將其他人也帶回了梨花院。 “明明是你救了我,又何來的對不起。父親他……雖有人故意挑他的錯處,但我了解父親,那貪汙之罪並非空穴來風。我柔府遭了此劫,時也,命也。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你。“柔蔓菁心中自是清楚這些年柔府的錦衣玉食是從何處所得,父親他,絕不會是清白無辜的。可母親她…..罷了,斯人已逝,就連那個下令抄柔府的人也已經薨了,她又要去找誰尋仇呢? “不是的…….菁兒…….終究是我沒能護住你。“他不該讓她經歷這些,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或許柔府上下就會這樣一直安度餘生。縱使有錯,他也不該讓菁兒在奴崖樓那種地方呆那樣久。終究是自己做的不夠,護不住自己想護住的人。 “是,你該跟我說對不起。但不是因我柔府獲罪,而是你竟然騙了我。我剛剛真的以為你死了。“柔蔓菁突然抱住君遷子。 素問不禁擰眉:“你……“ 凈空則看著素問,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做。 “菁…..菁兒….你…….逾矩了。“君遷子顯然沒有想到柔蔓菁會突然抱住他。 “是!我是逾矩了。可那又如何。比起你騙我,害我難過,又算得上什麼。“柔蔓菁確定眼前的人就是當年的小乞丐,她的子謙哥哥。她從難過,傷心,到欣喜。失而復得。情緒急轉直下,變成復雜感慨的淚水。滴滴眼淚滴落在君遷子的脖頸處,滑落下去。 柔蔓菁最後鬆開了手。這一個擁抱無關情愛,隻是欣喜兒時的玩伴還健康的,好好的活著。這世界沒了父親,母親,老天爺總算還給她留了一個故人。 “果然,至始至終我都是一個笑話。“素問見到柔蔓菁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人前擁抱君遷子,她內心深處的嫉妒,好像是有千萬隻白蟻在啃食她的心。:“君子謙,你我相伴多年,難道還不如你們兒時幾個月的相處嗎?“ 素問喚君遷子的母親賢太妃一聲表姑。同賢太妃十分親近,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自幼同真正的君遷子定了親。從前素問就很不喜歡那個君遷子,表麵溫文爾雅,實際上性格狠戾,乖張跋扈,還時常對自己惡作劇。直到有一天真正的君遷子對她說要告訴自己一個秘密,那個秘密就藏在梨花院之中。當她看見子謙出現。她才知道同樣一張臉,原來可以如此不同。 幾年的相處,讓素問看到原來同樣一張臉,也可以光風霽月,克己復禮,把禮數規矩刻進骨子裡。那樣溫潤如玉,神采奕奕。 當她見到那副畫時,她以為他的心裡是有她的。她隻恨同自己有婚約的是君遷子而不是子謙。陰差陽錯之下,子謙變成了君遷子。她以為她和他終究是有緣份的。可那良人始終不屬於她,明明已經著手準備婚儀了。他卻同她取消了婚約。 “素問,是我對不起你。“子謙終究是子謙,他可以替代君遷子當好這個九王爺,卻偽裝不了君遷子的性格。旁人以為他長得後變得成熟穩重,卻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他同君遷子有著天壤之別。 “我說了,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素問收起了眼淚,“凈空,不必再挖了。我們走吧。“幾日後便是君遷子的忌日。素問本想提前挖好墳,等著那慢性毒藥毒發,她要當著子謙的麵死去。她想賭,賭子謙不會讓她死,賭他會讓凈空給自己解藥,會去救自己。賭他在她麵前承認自己是子謙,告訴自己那無字碑墳不是為子謙而做,而是為了君遷子。如今大可不必,有何意義。多麼幼稚,素問啊素問,你定然是瘋了。瘋到都忘了原來的自己是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