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n 09 瓦洛蘭歷973年12月11日 凱斯特古堡內,擇身著漆黑的軍甲,正整理著桌上最後的資料。深夜的古堡一片寂靜,誰也不敢打擾擇的工作。 第十一次德諾戰爭戰敗後,諾克薩斯全國進行了一年的休整,終於準備發起下一場戰爭。明天,就是諾克薩斯軍隊啟程進發艾歐尼亞的日子,軍委會早就宣布了這場戰爭的計劃,軍隊也完成了集結,甚至連對岸的艾歐尼亞人也已經收到了部分消息,開始組織一些民兵與城市防禦工事。 但諾克薩斯的政壇上卻沒有太多的聲音。軍委會沒有作詳盡的戰前策劃,沒有熱火朝天的討論,沒有戰前的士兵動員……一切似乎都是悄無聲息,第十一次德諾戰爭的慘敗已經讓國內的一些人失望透頂,而這次對艾歐尼亞的這場投入甚小的戰爭,人們隻追求戰爭勝利,卻對這場戰爭的戰果普遍不抱期待。 似乎隻有擇·凱斯特,在一年來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在這場不受期待的戰爭中。 …… 一瞬間,擇·凱斯特感到他的背後有一股勁風來襲。他下意識地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腰間的短劍抵擋,他的劍與另一把鋒利的兵刃撞在一起。他當即運力把兵刃頂開,與來襲者拉開一段距離。 擇嚴肅地抬頭,看清楚了襲擊他的人:一襲蔚藍色的刺客服,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臉,陰影下隻亮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擇一眼就認出了他,刀鋒之影泰隆,諾克薩斯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刺客大師。長期以來,泰隆效忠於帝國的五大上將之一杜·克卡奧上將,是帝國最尖利的刀。多年前,杜·克卡奧失蹤,至此以後泰隆便行蹤不定,成為隱匿在諾克薩斯暗處的神秘人物。 “我正想是何人能繞開護衛團的防守,來到我的身邊。”擇禮貌地笑了笑,說,“既然是泰隆先生來訪,也就不足為奇了。” 泰隆的眼神淩厲,冷聲道:“你的話,太多了。” 說罷。泰隆一抬手,五六把刀刃齊聲飛擲而出,向擇的各個要害刺去。擇一驚,勉強用身法閃躲掉這幾次迅猛的攻擊,又揮劍擋下剩下的刀刃。他剛剛化解這一波攻勢,卻看到泰隆已經揮刀朝他沖刺而來,兩人當即鬥在了一起。 身為諾克薩斯最頂尖的刺客,泰隆對刀刃的操控出神入化,而擇也是極具天賦的武學高手,兩人的戰鬥在一開始就進入了高潮。 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泰隆率先抓住了擇的破綻,他在雙方同時出手時,選擇無視了擇的攻擊,全力將手中利刃朝擇的心臟刺去。 他自信,自己的這一擊會比擇先一步致對方於死地。 然而,攻擊到位的泰隆卻突然眉頭微縮,露出了一副震驚的神情。他感到自己的利刃穿透了擇厚重的鎧甲,卻在擇胸前僅有一毫之隔的地方停住了。他能感受到,那是一層薄薄的內甲,蘊含著某種神奇的符能,化解了刺擊全部的力量。 “糟糕。”泰隆暗呼不妙。這一擊沒有得手,而擇揮出的短劍已經撲麵而來,他已經來不及抵擋了。命懸一線之際,擇的劍卻在半空停住了,就這樣懸在泰隆的頸前。 良久,擇收回劍,看著泰隆,說:“泰隆大師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刀鋒之影。如果單論刀劍,我不是你的對手。剛才你的那一擊本可以奪走我的命,隻是我身穿的內甲,可以化解你的一切物理攻擊。” “泰隆先生,我不是你的敵人。”擇鄭重地說。 “確實是一副絕好的內甲,它救了你一命。”泰隆低低地看了一眼擇被洞穿的胸甲,將手中的刀收回,嘆了一口氣,“看來你在政界所擺出的高調姿態,也並非沒有倚仗。” 他低頭,放下了刺客服的兜帽,一副冷峻而英武的麵孔從陰影中被釋放出來。 泰隆看起來還很年輕,比擇大不了幾歲,卻已經在諾克薩斯地下與軍政界享有十幾年的威名了。 “我本來已經決定退隱江湖,不再插手諾克薩斯軍政界的一切事務。但在幾天前,我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線報,其中的信息與證據把將軍的失蹤一事指向了你,擇·凱斯特公爵。” “原來如此。”擇笑了笑,問。“那泰隆先生又是如何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東西,不是那些人想讓你看到的呢?” “我不能肯定。”泰隆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破解黑玫瑰的詭術。但我別無選擇,隻能來找你碰碰運氣。” “借刀殺人是他們的老把戲了。”擇耐心地解釋,“我可以對您發誓,泰隆先生,杜·克卡奧上將的失蹤與我無關。相反,我很敬佩他,我特意研究過他指揮的多場戰役,他的統兵風格與戰略策劃都十分出色。另外,上將還是軍中少數與我政見一致的高級將領,在第十次德諾戰爭以前,他和我的父親就是戰略上的盟友。針對他,與我的政治利益不符。” “利益總是林林總總,難以厘清。你這樣的解釋對我沒有太多作用。”泰隆打斷了擇的話,他銳利的眼神仿佛總能洞穿一切虛偽與暗弱,“你與樂芙蘭正鬥得火熱,但我隻在乎一點——杜·克卡奧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在刀法和刺殺技巧上戰勝我的人,我隻忠心於比我強的人,其他的一切政治問題都與我無關。你的帝國護衛也罷,樂芙蘭的黑色玫瑰也罷,隻要沒人能約束我,我便不在乎誰當權。” 擇沉默了一會兒,道:“當然。泰隆先生是活在暗影之下的人,自然沒有人能夠限製你。至於我和黑玫瑰的鬥爭,我敢保證,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你要知道,即將發起的新戰爭……” 泰隆淩厲的話語再次打斷了擇:“我當然知道,此前你極力反對發動第十一次德諾戰爭,不過是在為自己造勢。縱使黑玫瑰權勢滔天,也不可能完全滲入軍部。這次你在軍委會上接過對艾歐尼亞戰爭的大權,才是你徹底能與黑玫瑰叫板的關鍵。” 擇有些詫異地抬頭,望著泰隆的眼睛,聽他繼續講了下去。 “軍部中,其他將軍對艾歐尼亞的了解極為缺乏,你目前又讓手下暗中策動了南部恕瑞瑪的叛亂,讓最驍勇善戰且有餘力的德萊厄斯將軍不得不在此時率兵南下。黑玫瑰隻得搬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佐菲中將掛帥,這樣的平庸之輩定然壓不住你。另外,你在艾歐尼亞早就布下暗樁。艾歐尼亞這個國家雖然意誌不夠統一,卻仍然有資格發動反擊,其他兵團準備不足,必然會在戰爭中受挫。而這樣一來,你就是整個軍部唯一一位不可能戰敗的將軍。” “你的所到之處,軍隊都會是大獲全勝,你必然會因為這場戰爭得到極大的威望,再加上第十一次德諾戰爭前你做的鋪墊,你就得以迅速獲得軍部一大批將軍的絕對信任與支持。接下來,你再以最快的雷霆速度發動政變,整個帝國便會是你的囊中之物。至於艾歐尼亞戰爭本身的勝負,都已經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說,你更希望這場戰爭以大軍的戰敗或撤退收場,以凸顯你不敗的軍事實力。” “你所有計劃的核心,就是通過快速獲取軍權,而繞過黑玫瑰長期把持的政權,完成一場無法讓他們反應的翻盤。”泰隆說,“其實這一直是黑色玫瑰防守薄弱的一環。黑玫瑰可以控製皇室,控製政府,操控社會團體與民間輿情,染指帝國的一切脈絡,但一直無法直接控製帝國權力的根源——軍方。” “軍方勢力龐大,是帝國的根基,涉及全國的六大軍區、千員戰將、上百萬的軍隊,黑玫瑰無法完全控製軍方,他們早已習慣間接控製軍委會,卻對你想法中的這種迅猛的軍事政變缺乏戒備。不得不說,公爵,你確實是一個很有手段的政治家。” 泰隆的分析詳盡有理,犀利地揭露了擇所有的計劃,連擇自己都被深深地震驚了。 擇停頓了幾秒,輕輕擊了幾下掌,贊嘆道:“泰隆先生身為頂尖刺客的洞察力果然不凡。尤其令我沒想到的是,你原來也對艾歐尼亞的情況如此了解……你是唯一一個將我的計劃看得如此透徹的外人。說實話,杜·克卡奧上將能有泰隆先生這樣忠誠且才能出眾的部下,實在是令我羨慕。” “不必以先生相稱,公爵,我不過是一個刀下生刀下死的刺客罷了。我並非知曉一切的先知,隻是你所要做的一切,杜·克卡奧曾經都有過類似的構想。他之所以沒有將其付諸實踐,是因為他與你不同。”泰隆完全沒有理睬擇的誇贊之語,用一種別樣的眼神看向他,說道,“既然你已經發誓與他的失蹤無關,我現在也願意相信你,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見你。至於你的政變計劃,我既不會透露,更不會乾涉。另外,今夜之後,刀鋒之影刺殺你失敗的消息也會傳遍諾克薩斯的地下,不會再有刺客組織自討沒趣地找你的麻煩了。我要走了——” “請等等,泰隆先生。”擇叫住他。 泰隆回頭,從擇熾熱的眼睛中,他突然看到了一種令他也難以理解的東西。 “我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人。”擇說,“我和黑玫瑰之間,不僅僅是簡單的權力競爭關係。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喜歡權力的人。在諾克薩斯,我已經擁有極高的地位與財富,我的能力也足以讓我維持它長期存在。如果我選擇保持凱斯特兵團的現狀,我可能會過得尊貴且安逸。我想說,我對帝國權力並沒有什麼欲望。” 泰隆微微皺眉,說:“那麼,你的這番奪權計劃的目的是什麼?” “泰隆先生,你對我的父親,凱斯特上將,有多少了解?”擇問道。 “奧文·凱斯特上將,帝國的最高的將星之一。在浦勒達爾立下的不世功勛,足以讓他名揚千古。”泰隆道。 “嗬嗬,是的。”擇發出了沒有溫度的冷笑,“但正是浦勒達爾戰役,他一切榮耀的頂點,恰恰是他數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 泰隆略一皺眉,卻沒有說什麼,他想聽擇繼續講下去,但擇在此時又轉移了談論的對象。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尼爾森·伯登少將,我曾經視他如兄長。”擇說。 “有所耳聞。”泰隆點了點頭,“伯登少將發跡於第九次德諾戰爭的伊特姆戰役,跟隨凱斯特上將征戰多年,頗有戰功。我聽聞第十次德諾戰爭開始前,他還一度是凱斯特兵團是代理人。” “你可知道他的結局?”擇的話語略微顫抖,像是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戰死在了第十次德諾戰爭的戰場,盡管他在出征前一直是這場戰爭最強硬的反對者。他早就知道那場戰爭必敗無疑,但他隻能選擇赴死。諾克薩斯是屬於強者的國度,我們漠視死者,歌頌生者,但我至今心有不甘……” 泰隆沉默,以一種復雜認真地眼神望他,擇卻轉過身,麵向了另一麵墻壁。 “在我遠行歷練的過程中,我幾乎踏足過瓦羅蘭所有的文明,見過他們不同的文明形態。”擇的語氣冷靜而淡然,“艾歐尼亞人崇尚無為的自然之治;皮爾特沃夫和祖安雖然在表麵上截然不同,實則是同根同源,是建立在資本、科技與家族勢力上的競爭體製;德瑪西亞擁有萬眾一心的高凝聚力的皇權,而弗雷爾卓德采取了最原始的部落製。” 擇總結道:“不同的文明用各自的結構有了相應不同的收獲。艾歐尼亞人享有‘均衡’‘和諧’的理念,雙城最大限度開發了公民的潛力與創新能力,德瑪西亞人捍衛了他們的領土與榮耀、弗雷爾卓德人在最惡劣的環境中戰勝了饑餓與死亡……” 擇說到這裡,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嚴肅而淩厲,“而隻有我們的諾克薩斯,一直在以不合理的方式透露著兩個字:暴力。諾克薩斯是一個擴張主義國家,我們熱衷於征服,開疆擴土,戰爭是維持我們國家運轉的唯一因素,為了發動一場戰爭,哪怕一場沒有前景的戰爭,我們的軍事委員會願意犧牲一切代價;在國內,擁有實力的強者控製了社會的一切,而大多數弱者隻能成為強者個體意誌下的附庸,在底層摸爬滾打,而無法獲得回饋。我們的體製照顧了那些天生就是強者的人,也斷送了為數更多的、走在成為強者路上的人……” “我不反對戰爭,我承認,對外發動戰爭是帝國經濟發展不可或缺的因素,但戰爭並不能帶來一切——我認為,戰爭隻是擴大核心領土與獲取原始資本的手段。我們的目光總是向外,我們垂涎別國的土地與財富,卻很少顧及修理內政,顧及我們的人民。我們的戰爭石匠一路擴張到了瓦羅蘭的邊界,在各地建立起托拉(一種象征著諾克薩斯威嚴的高聳石門),國內的很多土地卻還是一片貧瘠。我知道,開發土地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戰爭帶來的利益是短促豐厚的,我們可以靠戰爭促進內需、刺激經濟,——但這一切都建立在長期戰爭且戰爭勝利的基礎上,我們無法負擔多次在德瑪西亞方向的失敗。” “諾克薩斯以強為尊,強者如日中天,享盡帝國一切資源,而弱者、普通人隻得在社會底層飽受艱辛、摸爬滾打。我覺得,這是一種畸形的社會形態。一個國家或許可以喪失領土,但不能喪失信仰與道德。在我的目光裡,暴力與戰爭成就了諾克薩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必然在未來某一天毀滅諾克薩斯。我想要改變它,這不僅需要靠一場政變,還需要更多顛覆性的舉措……” 泰隆全程沉默著聽完擇單獨對他的演講。一向沉穩的他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我大概明白了,公爵。我可以理解你——但不代表我認為你會成功。你想要建立的是一個高效率運轉的、遠視的諾克薩斯,為此,你不惜收縮諾克薩斯現有的版圖與軍隊。你想從根本上改變諾克薩斯的現狀,需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明麵上的一眾政敵與暗中的黑玫瑰,還有整個諾克薩斯的歷史。你說諾克薩斯喪失了信仰,那麼你就要從無到有地建立一個,否則,你的期望永遠不會達成。” “我會盡力去做。”擇目光如炬,堅定道,“到了那一天,我會主動退出政壇,將權力交還給帝國。” “我尊重你的選擇,公爵。祝你成功。”泰隆緩緩轉身,背對著擇,準備離開。 “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黑玫瑰,他們的統治太過虛偽。但他們能在諾克薩斯挺立這麼多年,也是有原因的。”他略微偏過頭,留下了最後的忠告,“你的計劃雖然周全,但我不認為黑玫瑰會坐視不管。他們也許也在籌劃一場針對你的計劃,你要小心。” “謝謝你,泰隆,你是我為數不多的一個知己。”擇說,“如果我成功掌握了帝國大權,便會動用一切資源,幫助你找到杜·克卡奧將軍的下落……” 一抬頭,眼前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這位生於暗影的刺客又一次遁入了諾克薩斯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