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講的故事，幾乎是一百年前的回憶了……” 　　似真似假的幻境中，女孩站在路邊的那座高大的凱爾特十字架前，仰頭注視著他，鵝黃的裙擺與金色光球交相輝映。 　　那僅有的一點光源，也似乎照亮了這片黑暗，讓米爾丁得以靜下心來，仔細觀察自己身周的情況。 　　可以肯定的是，他應該不在現實世界。現實中，他應該是遭受攝魂怪的襲擊，喪失意識了才對…… 　　但是這裡也不是死後的彼岸世界，更何況，攝魂怪應該是把他的靈魂吸走了……所以他應該到達不了那個純白的彼岸世界才對。 　　古怪的是，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他能感受到來自遠處黑暗中……那仿佛是攝魂怪令人毛骨悚然氣息的陰寒，以及麵前這個神秘小女孩擁有的細膩呼吸和溫度。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自己時，米爾丁能分辨出魔力的流動——那些細小的電流躥過他的雙眼，於是他才“看見”更多。 　　不過和現實世界不同的是，在這裡，他能看見自教堂那戰後就“住在”自己胸口的聖靈。 　　或者用艾琳的話來說……所謂的靈魂伴侶，來自某個素未謀麵的先知。 　　還在思索著，卻見女孩腳尖點地，仿佛沒有重量的手臂，向著十字架的方向做出一個如同起舞般優雅的手勢。 　　然後她微微側頭，像是在聆聽，也像沉浸在不知名的回憶。 　　許久，艾琳方才開口。 　　語調和口吻，卻是和之前那副稚氣的模樣，顯著不同了。 　　“那時……新的法條隨著宮廷信使傳遍不列顛，將一切巫術技藝列為禁忌。” 　　“我的祖母本是遠近聞名的德魯伊，當地主人宴席的座上賓。可新上任的主教嚴厲，國王征服這片土地，威望凜然而不可侵犯，又有貪圖教會好處的領主，或爭寵或對立的本地鄉紳貴族，於是祖母便被驅逐。” 　　伴隨著她的話語，葡萄藤在他們的腳邊不斷生長。抽條、生枝…… 　　碩大的綠葉，猶如手掌招搖，從淺綠漸染深沉，然後是青澀的果實，如同袖珍寶珠串成晶瑩的一團。 　　卷曲的藤條一聳一聳地拱動著，妖嬈地伸展軀乾，竟然神奇地在米爾丁眼前勾勒出一幅筆觸潦草的圖景。 　　仿佛曾經的卷軸在這閃耀著綠光的魔法照耀下，得以徐徐展開。 　　而他像是進入某種冥想一般的奇妙幻覺，能夠透過女孩追述過往的空靈之聲，親眼目睹一段本不屬於他的陳舊回憶。 　　“所有能被稱為‘德魯伊’的巫師，自此分裂成兩部分——被驅逐的，和選擇皈依教會從而能在領主的宴會廳裡留下的。” 　　“隻是為了躲避仇敵清算和報復，自我祖母那輩起，流亡的巫師大多放棄了‘德魯伊’這閃耀著古老榮光的稱呼……” 　　“我們流浪在杳無人跡的荒野，與飛禽走獸為伴，再難走進那些不信任我們的普通人群中。僅能依靠出售我們種植的草藥，以及用魔法配置的藥劑，偶爾行走在集市。” 　　“這樣的時節不知過去多久，一日，我的祖母終於在耐心等待中看見充滿著啟示的時機。” 　　“那是一個陰雨蒙蒙的下午，一隻灰綠色的卜鳥（Augurey）自荊棘叢中展翅拍打了三下，又朝著東南方向鳴叫了九下……眨眼間，天氣忽然放晴。” 　　“於是我的祖母決定，這就是預兆的來臨，在森林裡勉強飽腹和黑暗生物為伍的生活就要結束……德魯伊的這一支血脈該遷往命中注定的方向！” 　　葡萄藤勾畫出一隻飛鳥的形狀，顫抖著，仿佛也隨著女孩的話語有了生機。 　　陡然間，維持它形狀的枝條猛地抽長，這綠色的鳥也飛竄出去——米爾丁注意到，藤條生長的節奏似乎也充滿著韻律，仿佛應和著艾琳的話語。 　　這種操控植物的魔法，是他從沒見過的。 　　“於是我們跟隨占卜中預言的指引，跨越山林來到了這裡……薩格塞爾。” 　　“不出意外，搬遷的過程果然是受到仙靈祖母（Danu）的祝福。按照仙靈祖母的旨意，我們在半道上迷失，漫天的大霧代表歡迎……” 　　“卻也表示這片土地天然受到仙靈（Aos Sí），也即祖母的諸子女（Tuatha Dé Danann）保護。” 　　“仙靈？”米爾丁不由錯愕。 　　中世紀的魔法世界，難不成還存在什麼超自然的物種麼？ 　　仙靈這個詞語，他可從沒接觸過。也不知這和德魯伊的魔法，有什麼關係？ 　　“仙靈……就是我們那生活在遠古時代的祖先。” 　　艾琳輕聲說道。 　　“仙靈……就是巫師流淌著魔法和智慧的血脈之源。” 　　她直直地看進男孩的雙眼，仿佛要看透他的靈魂。 　　米爾丁注意到——她的綠瞳似乎泛著微光，在這半亮不亮的環境裡，很是明顯。 　　“難道，你從沒好奇過……為什麼一些人生來就能使用魔法，而另一些人，無論他們怎樣祈求和向神靈獻祭，也無緣施展哪怕一點點奇跡？” 　　她撫摸著攀爬到肩頭的枝條，歪著頭反問道。 　　“或許信奉其他神靈的巫師，會告訴你截然不同的說法。但對於德魯伊，我們的神靈就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魔法，就流淌在祖先繼承給我們的鮮血裡，與生俱來，不可更改。這是每一個能使用魔法的巫師的命運。” 　　“就像你的靈魂伴侶找到了你……”女孩指了指他胸口。 　　“若是沒有它的指引，你的魔法就永遠都找不到正確的路徑，通往你早已迷失的心。天外之光，天外來使，就和我們德魯伊的起源一樣，自仙靈鎮守的飄渺異界而來。” 　　“我們把那些特殊的魔力交匯處，稱作仙境（Sídhe），也就是仙靈鎮守之境。” 　　“而薩格塞爾，‘智者祝福’之地……恰好就是這樣一處失落的仙境……” 　　葡萄藤枝條陡然搖晃，伸出一根細枝觸碰米爾丁的胸膛。 　　金色的光球顫動一瞬，泵出陣陣同色的電流。細絲閃動，纏繞上他的手臂，然後又飛快褪去。找書苑 www．ｚhaｏshuｙuan.com 　　這是對魔力運作的絕佳演繹。 　　“魔法，居然真的是通過血脈遺傳？”米爾丁喃喃自語。 　　雖然原著的書本中也是這麼寫的，但前世作為普通人信奉後天努力和勤奮，能夠彌補天賦不足的心態，還是很難讓他接受這種頗具宿命感的“血統論”。 　　這麼說的話，他現在之所以能夠使用魔法，還真得感謝自己這具身體的父母？ 　　想到這，米爾丁不由得想起……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份。 　　米爾丁到底是誰呢？他到底是誰？ 　　心頭仍舊籠罩著揮之不去的迷霧……怪不得之前的麵對攝魂怪的時候，根本無力反抗。 　　想必像他這樣迷失了自我、甚至連記憶都殘缺不全的靈魂，對於攝魂怪來說是最好下手的吧？ 　　他甚至都沒在短暫的“人生”裡，來得及體驗足夠刻骨銘心的“快樂”情緒！ 　　“跟隨我進入薩格塞爾吧……大哥哥。”艾琳像是向他邀舞一樣，如同開場般朝他伸出一隻手。 　　在他們麵前，凱爾特十字架所正對的方向，寒冷的白霧逐漸散去—— 　　綠意盎然的蔓藤替他們開路，當那些附著魔法光芒的枝條向前蜷曲著遊走、如蛇般蜿蜒前進時，原本籠罩不遠處整座村莊的濃濃霧色，就像被什麼看不見的剪刀撕開一道大口子，露出了一眼能望到盡頭的小道。 　　“我會為你展示‘仙境’的奧秘。” 　　女孩再度露出那空靈的微笑。 　　隻是那雙翠綠的眼睛，卻像是眼前這縈繞著迷霧般的綠色村莊……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