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堡東區城郊，斯特普尼莊園（Manor of Stepney）的宅邸。 　　透過拱形的門窗向外看去，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集聚著叢叢簡樸的房屋，受雇於此的農民辛勤耕作著，牛車穿行在鄉間的小道。 　　偶爾，有壓得極低的雲層從湛藍的天空滑過，在田間留下涼爽的陰影。蓬鬆的雲彩就和林間的羊群類似，在牧羊人的驅趕下慢吞吞地挪動著，咀嚼著草葉。 　　距離宅邸不遠的地方，是莊園的中央小鎮。隸屬於本莊園的農民或手工藝者大多居住在這裡，兩排相對的房屋也就十幾戶的樣子，在街道旁的花圃裡則矗立著一座小教堂。 　　鄉間小教堂的規模，和倫敦堡城市中心的聖保羅教堂完全沒法比較，在這裡，它更像一棟草率搭建的石頭房屋，供鄉民們集會使用。 　　不遠處，豬倌連忙甩著鞭子，把不聽話的家畜們引開教堂墓地的方向，然後才鬆了口氣擦擦額間的汗珠。 　　“主人，您回來了。”打掃屋內塵埃和蜘蛛網的仆從，推開緊閉已久的房門，不由驚訝道。 　　“阿圖斯（Aldus），好久不見。” 　　一個佝僂老者的背影，從寬闊的窗邊轉過身來。 　　他剃光頭頂留在耳後的鬢發，晶瑩花白。不列顛教會的首席教座——前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鄧斯坦，長著一張傳統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寬厚圓臉。 　　他顴骨眉弓突出有力，微卷的胡須沿著下頜留成一圈，顯示出經年累月打磨出的智慧。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仿佛具有一股湖水般平靜的魔力。 　　他的臉飽經風霜，皮膚黝黑粗糙，深刻的眉心紋路也暗示著他命運多舛的前半生。但詩書樂理的氣質和貴族出身，卻賦予他一種學者般儒雅溫良的氣質。 　　隻不過，他的行動和語言依然迅捷，舉手投足間顯示出雷厲風行的氣概，和長期擔任掌權者的威嚴。 　　“我以為您打算在坎特伯雷終老，不想再回這個喧囂的倫敦堡了。” 　　“說什麼話，阿圖斯。這裡畢竟是我的莊園。”鄧斯坦揮手，老仆趕緊搬來凳子供他歇腳。 　　“我要問你，你該照實回答。” 　　“當然從命，我的主人。”阿圖斯低下頭，語調充滿發自內心的崇敬。 　　“最近倫敦堡發生什麼大事了？” 　　“主人您真是耳聰目明！”阿圖斯驚訝道。“城裡確實發生了一樁大事！不，可以說是災難性的怪事！” 　　“依我看，又是魔鬼在作祟了。人們都議論紛紛呢……我想說，幸好您賜下的奇跡即使在走後也還庇護著這裡，照我說，斯特普尼莊園的居民們都該心懷感激呢。” 　　“你詳細說說。”鄧斯坦並不昏聵的老眼，流淌著安靜的思緒。 　　“是聖保羅教堂出事了，主人。” 　　阿圖斯有些後怕地拿眼去瞄這位曾經的倫敦堡主教—— 　　大約十來年前，他的主人剛從國外流亡回來時第一個擔任的就是這份教職。那段時間即便是倫敦堡，也因受到宮廷的波及而暗潮湧動。 　　也是那個時候，鄧斯坦就住在這與世隔絕的鄉野之中和他一個老仆相依為伴，望向溫徹斯特方向的眼神總是格外深遂。 　　“城裡人各有各的說法，有的說是因為地底有火龍翻身，有的說是仲夏夜放出了和教堂一樣高的北方魔鬼，也有的說是維京人混進城裡劫掠。” 　　“總之，倫敦堡教座所在的聖保羅教堂就這麼塌了，還壓死了好些個人呢！當時事發時全城都給驚動了……或許您的老朋友埃爾夫斯坦不得不上書宮廷，或親自麵見國王請罪。” 　　“否則，我都想不出來主教大人該怎麼料理這樣的壞事。” 　　“想要重修教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阿圖斯嘆了口氣，語調感慨。 　　“為我們的老朋友埃爾夫斯坦祈禱吧，阿圖斯。”鄧斯坦握著胸口掛著的十字架說。 　　“事已至此，現今我們隻能祝願他和居住在那裡的兄弟們平安無虞。但你知道的，阿圖斯。魔鬼對這個世界的乾擾是一刻也不停歇，因此我們才要努力地做功，要讓神聖的工作像太陽一樣散發永恒的光明。” 　　“為聖保羅教堂祈禱吧。”他閉上雙眼。 　　主仆二人皆沉默良久。正好，窗外鄉野的山間也燃燒起一片日落的景色。 　　“主人，請恕我冒犯。您回來倫敦堡正是為了處理聖保羅教堂的事麼？” 　　阿圖斯並沒對自己主人似乎早就知道倫敦堡昨天才發生的事而感到疑惑。在他看來，斯特普尼莊園的這位主人，也是他服侍很長一段時間的老修士和常人有很大不同。 　　用教會的話來說，他的主人鄧斯坦是一位聖徒。而且還是職級相當之高，從羅馬教皇本人那裡親自領受了不列顛教省大主教披肩的一位高級聖徒。 　　在他年輕的時候，就有傳說青年修士鄧斯坦用馬蹄鐵困住了魔鬼，這件軼事傳開後，全英格蘭的人都喜歡在門口掛上一隻馬蹄鐵，用來防止噩運和魔鬼的侵害。 　　“算是吧，阿圖斯。”鄧斯坦沒有隱瞞，而是說。 　　“魔鬼是治不完的，今天英格蘭這裡出了怪事，明天很快又會傳出下一個壞消息。我敦促全部的兄弟和各個教區的同僚們，要用神聖的方法治理好他們所負責的區域。” 　　“我這麼做也快一輩子了。但是人到晚年才會發現自己的無能……我了解到，或許現在光靠教會的力量是不夠的了。” 　　“您別太悲觀，神聖的主都看著呢。您是有福的，連帶著不列顛也因為有您而受益了。”阿圖斯安慰道。 　　鄧斯坦搖搖頭：“比起追著魔鬼的屁股跑，找書苑ｗww.zhaoｓhuyuan．com 我是來這裡見我們的一位新任聖徒的。” 　　“新任……聖徒？”阿圖斯迷惑了。“可僅僅是一個倫敦堡教區的新任聖徒，需要您在繁忙勞碌的修道院事務中專程來一趟麼？” 　　“不是質疑您，我尊敬的主人。我知道您可以使用神聖的力量，以我們想象不出來的速度趕路。您忽然出現在屋裡時，我就感覺到了。” 　　“隻是您的腿也不利索很久了，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人值得您折騰這麼一趟。我知道，您從來不願濫用主準許的神聖力量與各種奇跡。” 　　“這麼說吧，阿圖斯。”鄧斯坦閉上眼睛。“我相信羅馬那邊的儀式聖會也被驚動了，他們很快就會派人過來英格蘭——我在坎特伯雷檢查聖物的時候，也發現了奇異的現象。” 　　“根據聖靈的啟示，聖愛之約忽然降臨人間，方向就在倫敦堡這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阿圖斯？” 　　阿圖斯恭敬地低頭，每每聽到他的主人談論神聖的秘密時，他都心懷感激：“我不敢過於僭越，主人。但是我永遠銘記著您對我的信任。我不敢妄自談論我不懂的東西……” 　　“但我能肯定，神聖的啟示降臨在倫敦堡，若不是天使來到人間，就是有連主的意誌都被驚動的魔鬼，要危害這個世界了。” 　　“是的，阿圖斯。你的聰慧就和十年前我們初次見麵一樣。” 　　鄧斯坦點點頭，藍色的眼睛就如一汪經歷過無數世事波折的湖水，平靜自如。 　　“而我也真誠的希望，來到這個世界的是天使，而非數量已然眾多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