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婉兒還有一具分身。” 　　雨幕都照看不到的角落陰影，無妄麵上的悲憫之色，如同一道明媚的光，那些黑暗中禹禹獨行的魑魅魍魎，也並不驚懼逃離，仿佛也都被這悲憫所感化而伏貼在地。 　　“佛的根性……” 　　蘇清舉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莫名的他從未接觸並且理解不了的字詞。他覺著一個像無妄這樣的人，要麼是大善，要麼是大惡；但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這和尚都仿佛處在絕對的正中心點，既非大善亦非大惡。 　　趙策以“天下無物不可為劍”的超然絕頂，將天下眾生一視同仁，但他有一顆人的心和俠的性，他會滿足別人的期許，所以不能用善或者惡來界定其為人；無妄也是如此，但無妄的善或者惡的無法界定，則更為虛無，讓人捉摸不透。 　　蘇清舉慣常在心中對人做出側寫，判斷這個人是否會對他不利。 　　與第一次見麵的觀感略有變化了。 　　“消滅那具分身，就能找到她的本體？”他靜靜問。 　　無妄沒有說話，又一揮手，天地場景即刻發生變化，倏地來到了一個青樓，他們在後院見到了袁婉兒的第五個分身——一個正在洗馬桶的明顯營養不良的小女孩。 　　小女孩抬頭看著二人，骯臟的小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空洞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卻又仿佛蘊藏著人世間一切的苦難；她動作麻木地做著手上的事情，似乎即使世界末日降臨，也必須先把馬桶刷乾凈不可，否則下一頓飯就會沒有著落。對她而言，餓肚子就是最可怕的末日。 　　無妄看到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忽又一揮手，天地即刻變幻，蘇清舉一個恍惚時，已回到了小軒外的棧橋上，他的手肘還墊在欄桿上，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 　　“大師放棄了？”蘇清舉道。 　　“人世間一切緣法都起於心念，小僧定境不夠，無法通過苦難的表象看穿背後隱藏的混沌與黑暗。”無妄雙手合十，黯然地宣了個佛號。 　　蘇清舉道：“魔道化念，有沒有辦法驅除？”他現在知道，袁婉兒利用小女孩，給自己的性命加了一層保險。卑鄙，但很實用。這天下能洞察到她的存在之人，也許都有一顆常人所沒有的悲憫之心。 　　至少，他和無妄都下不去手。 　　小舟上，白衣僧人看著蘇清舉，像在欣賞璞玉，“小公子心中所存之善念，有朝一日定能像春風化雨，遍及十洲之地。” 　　“我沒有那麼偉大的理想。”蘇清舉道。 　　無妄微微一笑，伸手作佛祖拈花狀，虛空中勾勒出一瓣金蓮，花片寶相莊嚴，釋放著黃金色的純凈力量，輕輕地緩緩地飄向蘇清舉。 　　蘇清舉本能有些抵觸，耳邊響起無妄溫和的嗓音：“小公子莫慌，此乃小僧心中的‘無相蓮’，為十三世修行其中一味，可洞察天下魔、鬼之道，那位魔道煉氣士的魔道化念亦無所遁形。” 　　金蓮沒入蘇清舉的眉心之中，他的印堂中央立刻浮現出一朵淡淡的金色蓮花的印記，隻是整朵金蓮有十三瓣，隻點亮了其中一瓣，看來還不很顯眼。 　　蘇清舉發現眼前的世界忽然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明明是煙雨蒙蒙的圖景，卻被分解成多個層次的構造，它們彼此獨立又融洽為一體，它們仿佛是生命的耳語者，它們是構成世界的全部的一份子。 　　他細細體悟著，靈神境界強烈勃發，要向一個更崇高的境界攀升，但覺著這個人情實在太大，有些難以消受，於是強行終止了頓悟。他想退還，但無妄已駕舟而去，“從小公子決定幫助小僧的那一刻起，便惡了南境天神，那位施主不是個能容人的人，是以小公子用不著覺著虧欠。” 　　“可我並沒有真的幫到大師。”蘇清舉道。 　　“念起念消，緣起緣滅，得失之間，誰又能真正分得清楚。”無妄背對著蘇清舉沒有再回頭。 　　蘇清舉隻得大聲喊道：“大師，那個魔道煉氣士到底是誰？”他想著無妄對他總是莫名的好，日後總要找個機會償還才是。 　　無妄的大半身影都已沒入虛空彼岸，這次他回過頭來，淡淡地笑著說：“他不是個天才，但這天下的天才，全都被他耍得團團轉。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更沒有人知道他的目標，他的存在的意義，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但在修行界，卻有人稱他為‘虛骸’，寓意是遊蕩在無垠虛無裡的無處不在的黑暗。” 　　聲音落下，無妄已消失在彼岸裡。 　　蘇清舉心中一震，找書苑 wｗw.zhaｏshｕyｕan.ｃom 終於明白當日師劍仙為何匆匆忙忙帶徒弟走了。虛骸現身是為了瑜兒？想將她變成分身？一想到那日若不是留了個心眼，蘇清瑜現下很可能已被虛骸轉變成其分身，他就渾身直冒冷汗，對無妄賜予他的能洞察魔道化念的金蓮瓣，終於不再排斥。 　　“煉氣士在修行界裡，終歸是要跟一些同道建立關係的；雖然會介入那位佛門僅存碩果的因果裡，但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他安慰自己。 　　想到有這麼樣個可怕的家夥暗中窺視蘇清瑜，他就難以平復心緒，來回踱步片刻，走入小軒寫了一封信，差人叫來虞二。 　　虞二還沒找著袁定一，正感忐忑焦躁，蘇清舉卻輕描淡寫地略過此事，“袁定一不用找了。你現在幫我想個辦法，我有一封信要寄去青城山。” 　　“青城山？”虞二吃了一驚，旋即盤算道，“可以派盟中腳程快的，但問題是青城山道場不易找著，且對方未必願意收一封來歷不明的信。” 　　蘇清舉不悅道：“我給瑜兒寄信，怎麼是來歷不明？” 　　虞二低頭道：“屬下立刻去安排。”他拿了信就要去，卻被蘇清舉叫住。 　　“青萍樓有個小姑娘，挺可憐的，你去把她帶回盟中好生安置。” 　　虞二被新盟主搞得有些焦頭爛額，心中無奈，嘴上沒忍住道，“盟主，要不要再添幾個天字甲級執事的名額？” 　　蘇清舉怔了怔，旋即暗暗苦笑，一涉及到瑜兒，自己就有些沉不住氣，連忙鎮定心緒，微微笑道：“近日天野盟會有巨大變動，虞二先生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