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漸大亮。 　　蘇清舉和辜應鴻慢慢地走向鳳凰集。一路上都是蘇清舉在說，辜應鴻在聽，偶爾笑著點頭回應，也隻有在他麵前，蘇清舉才會表現得像個孩子那樣。 　　回想起在梁府啟蒙的經歷，蘇清舉就有說不完的話。“辜伯伯，阿爹說過，您學貫古今，本該是個學者，可我覺得您在武道上的成就，已經超過了大部分人。小時候我想和您學拳，您不讓，我還怪您小氣，那是容音第一次罵我蠢材，阿爹說我很聰明的，她居然罵我是蠢材，我還找您給評理呢，結果您什麼話也不說，讓容音和瑜兒在那裡笑了我半天。” 　　辜應鴻不禁莞爾，但是提及蘇長明，他的內心又有些隱微的痛楚。搖了搖頭，把情緒平復下來。嘴上笑道：“秘境不開，空有內息而無真氣，法身神魂皆無法蛻變，就隻能打磨武道，這種痛苦非身受者所能體會。姑娘罵你蠢材，是因為你舍本逐末，學武隻會浪費你的天賦。” 　　“現下倒是明白了容音的苦心。”蘇清舉笑道：“辜伯伯，來日我定想辦法替您開個秘境，要叫天下人都不能小看您。” 　　“你有這個心，伯伯就很開心了。”辜應鴻笑得很克製，但眼角的魚尾紋具體了形狀，顯現他內心的不平靜，“你阿爹說得對，你是個至誠至性的孩子，可長生大道迂曲不平、詭譎兇險，往往是徐朗照和李知白那樣的人能走得更遠；他們身上也有值得你學習的地方。” 　　“徐朗照表麵一套，心裡一套，”蘇清舉皺眉說道，“我很討厭這個人，從他身上實在發現不到閃光點。”他在辜應鴻麵前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至於李知白，這個人表麵放蕩紈絝，實則奮勇上進，真正的行事進退有度，是阿爹說過的受世家大族的底蘊熏陶成長起來的強者，我對他倒是更為忌憚。” 　　辜應鴻微笑道：“你能發現到這一點，我今晚就沒有白費口舌。”說完話頭微轉，“鳳凰集多方勢力集結，朝廷、世家、神界、道統、妖族，甚至還有魔道的影子，這三年來，你一直在王府做工，姑娘很擔心你泯然於眾，有負你阿爹的請托，卻也不敢貿然乾涉。” 　　“我心裡明白的。”蘇清舉道，“我的命運，本來也要由我自己去承受。” 　　“欽天監二十年前就發現了大運集聚將在長洲，”辜應鴻接著說道，“多方勘測，最終鎖定鳳凰集，宗室、世家大族為了一個名額爭破頭皮，李家傾其所有，幾乎元氣大傷，才將嫡傳子李知白送到鳳凰集來，受大運之洗禮。” 　　“這機緣百年隻有一次，李家為此籌謀布局，費盡心血，絕不容有失。”他一段一段述說，漸次展露話意，“這三年我始終沒有出現在你兄妹身邊，就是擔心李家再有別的動作，如今我不能出手也出手了，李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往後你要更加小心才是。” 　　“清舉省得。” 　　二人走著到了蘇家柵欄門外，蘇清舉想留辜應鴻吃個早飯，辜應鴻搖頭婉拒，“姑娘還牽掛著，我要先回去復命。” 　　“替我謝謝容音。”蘇清舉隻好道。 　　“辜伯伯。” 　　聽到動靜的蘇清瑜開門出來，遠遠地喊了一聲，然後噘嘴說，“哥哥莫不是去鬼混了，讓您給他打掩護？” 　　“小瑜兒，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們隻是路上碰巧遇見，說了幾句話而已。”辜應鴻微笑點頭回應，迅速甩鍋，然後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蘇清瑜肩上的花貓阿白，飄然而去。後者頸毛炸起，但又縮了縮，睜大的眼睛裡滿是天真無辜。 　　“辜伯伯怎麼也學壞了……” 　　蘇清舉走入自家小院，對著妹妹露出一個心虛的笑容，“瑜兒，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哥給你煮麵條去，你快回去再睡會。” 　　蘇清瑜一麵逗著肩上的阿白，一麵幽幽地說：“看哥哥這穿著，現下身份大不一樣了，我這個妹妹不過是個繡工，當然管不住你整夜整夜地不回家。” 　　蘇清舉啞然失笑，原來妹妹是以為自己“高升應酬”去了，整夜整夜地應酬，也隻能聯想到城裡那些煙花柳巷之地，這是吃大醋了。看到她眼圈有些發黑，心裡一疼，知道她一定整夜沒有睡。他走過去，把阿白拎到地上，然後輕輕地擁住少女： 　　“瑜兒，你聞聞我身上，像是從那種地方回來的樣子嗎？” 　　蘇清瑜聞了聞，用力地推開，難過道：“怎麼不像？” 　　蘇清舉一愣，旋即想到自己昨夜抱過帝女沉壁，不禁撓了撓頭。這時蘇清瑜終於發現了蘇清舉胸口衣服上的血跡，紫紅的衣裝遠看確實難以發現，心裡就明白誤會了哥哥，找書苑 wｗｗ.zhａoshｕyuａn.cｏm 但是心中還是很氣，就幽幽地說： 　　“哥哥現在有事都不找我說了，不過也是，我們現在解除了婚約，等我外嫁出去，就是個外人了，哥哥用不著什麼事都跟我說的。” 　　“你想外嫁給誰？” 　　“哼，反正不是你。” 　　蘇清舉怔怔地看著妹妹，忽然拉住妹妹的小手走入堂屋裡間臥房，把她摁坐在床上，蘇清瑜嚇了一跳，臉頰發燙，緊張地看著蘇清舉道，“阿哥，那，那種事情現在不，不能的……” 　　“你想什麼呢！” 　　蘇清舉哭笑不得，從懷中掏出那個盒子，獻寶似的在妹妹麵前打開。蘇清瑜吃驚地看著裡麵的一張張契書，驚喜地道：“好多田契，哥，你當強盜去了？” 　　蘇清舉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在你心裡，我是這種形象嗎？” 　　“哥哥別擔心，就算你去做強盜了，我也不會嫌棄你的。”蘇清瑜展顏一笑，喜滋滋地抱著盒子不鬆手，寶貝似的一張一張點數著，“這些夠我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你再也不用去王府做工啦。” 　　旋即一怔，意識到現下情境已完全不同，便又自失一笑，“可惜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蘇清舉蹲下去，抬頭看著蘇清瑜，握著她的手輕聲說：“瑜兒，這些東西我本來打算直接交給二叔打理，後來我想到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理當先交給你，再由你決定怎麼處置。” 　　“往後不論我們走到哪裡，變成什麼樣的人，你在我心裡永遠永遠，永遠不變。”他注視著少女，眼睛裡的光清澈且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