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稍稍回退。 周伯光收回了五色旗子,在池淵周圍布置了一個隱蔽陣法後就開始琢磨,慢慢就琢磨明白了——池淵在鎮壓白骨焚心,並轉化為自己的劍意。 周伯光從小就和趙策一塊長大,知道他沒有那麼深沉的心機與城府,自然也就不可能預料到今日的局麵,多半還是對蘇清舉心懷愧疚,認為青龍劫鐵的補償還不太夠,擔心玄城子再加害於他,所以注入一道劍意,在遭到玄城子加害時尚有抵禦之力。 這道劍意表麵上是為了將池淵鍛造得更加完美,實則藏在其中,在遭遇玄城子時自動觸發。但沒想到的是,蘇清舉把玄城子的神通給收了,那可是白骨觀最核心的法門“白骨焚心”,劍意被觸發後,在劍的內部與之激烈爭鬥起來,這才導致了池淵的失控。 “那小子的法門太古怪了,表麵上看走的是鑄劍爐鍛造劍骨的路子,可又另辟蹊徑,以劍訣收人神通,他是怎麼想的?” 周伯光麵色古怪,心中還有些埋怨。如果不是蘇清舉收了這神通,當時趙策的劍意爆發,很夠玄城子喝一壺的了。但轉念一想,玄城子未必沒有防備,如今看這樣子,倒似乎可作為一招後手,隻是不知自己能否驅動池淵? “嘭!” 把周伯光從沉思中驚醒的,是數十步外徐府大門前,那個不知是小樹精還是烏鴉精的小妖,正在不斷地往徐府內沖撞。 “別人避之不及,你怎麼反而往裡麵闖?” 看到烏玄羽又被反彈回來,唉唉叫喚著,仍然還要繼續沖,他便走過去,遠遠地勸說道,“你這類精怪修煉何等不易,既有機緣化成人形,更該珍惜自己的性命,雖然不知你和蘇清舉的關係,即便被你強闖進去,老賊道會饒過你?” 烏玄羽停下來,轉頭看了周伯光一眼。他此刻有些灰頭土臉的,絲毫沒有鴉神君的風範,但他的眼神卻叫周伯光心中一驚。 “周先生幫幫忙如何?”烏玄羽一開口,和平常沒有兩樣,周伯光便感到一陣恍惚,以為方才那一眼隻是錯覺。 “就算你們進去了,也救不了蘇清舉,何必多添兩條人命?”他皺眉說。 烏玄羽不再言語,悶頭又撞向陰陽圖,仍是被反彈回來。這回摔得更慘,他肩上寄身桃木人偶的老雀頭向周伯光一躬:“懇請先生幫一幫。” 周伯光仔細打量他,在強大的神識之下,老雀頭的底細毫無遮掩,目中突然綻出強烈的精芒:“你是遲世魂?” 所謂遲世魂,就是在人間有未了心願,選擇在苦獄服役七十載,以此換一個重回人間的機會的鬼魂。 “懇請先生幫一幫。”老雀頭笑嗬嗬的再躬到底。 周伯光忽然間仿佛明白了什麼,不再言語,袍袖一抖,射出十幾麵各色旗子,插在徐府大門上,這些旗子看著比五色旗要小,自然也比不上五色旗的威力,隻能勉強在大門口撐開一道門戶。 但這已夠了,烏玄羽走進去,回頭對著周伯光笑了一笑,這個笑容讓周伯光覺得做這一切很值得,很有意義。 “你是很個很好的神仙。”他由衷地發出了敬意。 神道君臨天下,漫天神壇仙座,又有幾個能得到這等誇贊。 烏玄羽向他點了點頭,轉頭走向小閣。 “不管成敗,你我至此別過。” 來到徐府小閣樓下,烏玄羽對肩上的老雀頭說道。 老雀頭從寄身的桃木人偶中跳出來,飄到樓梯上,轉回來對著烏玄羽作揖,蒼老的麵容上帶著赤子般的笑容:“先生,就此拜別。願先生神運綿長,遠途安康。” “你去吧。”烏玄羽淡淡地揮手,待老雀頭轉身往上飄去,他轉出樓梯口,哭得稀裡嘩啦,就好像走丟了朋友的孩子一樣。 老雀頭飄入小閣,轉到屏風後,身形急劇變化,佝僂的腰重新挺直起來,蒼老的麵容也年輕了幾十歲,他忽然就從蒼老的老雀頭變成了儒雅的蘇長明。他伸手握住蘇清舉,白子於是不再顫抖。 “莫怕,爹爹在。” 七十載苦獄,隻為了今日扭轉遮天局殘局。 “蘇長明?” 玄城子先是驚愕,旋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道長別來無恙。” 蘇長明回以微笑。他這個人似乎對誰都沒有怨恨,似乎對這天地萬物都懷抱著感恩之心,他的胸襟像海洋一樣寬廣,他的眼神像藍天白雲一樣清澈。 “你為了今日的對局,甘做七十載遲世魂?”玄城子失聲叫起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比這個世上的很多人都清楚苦獄意味著什麼。 “讓道長見笑了。” 蘇長明微微笑著,白子的第十目終於落下。 啪嗒! 這一落子,幾乎化腐朽為神奇,場上的形勢突然逆轉,小閣上空,白子幻化而成的士兵沖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柄巨劍,跟著轟然斬落。 陰雲慘霧之中,黑龍慘叫著迸裂開來。 砰! 現世層麵,急促的爆響聲中,棋盤四分五裂地崩碎開去。 玄城子的臉色變得很精彩。 蘇清舉隻覺黑暗盡去,仙骨形韻回歸法體,周身幻影迅速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霍地轉頭,隻見蘇長明的魂體淡薄至幾乎不可見。 “遲世魂完成心願,就會慢慢消逝。”玄城子嘆息似的說,“蘇長明啊蘇長明,貧道終於還是敗給你了。” “請道長不要再為難清舉,放他去了吧。”蘇長明的聲音也幾乎淡至不可聞。 蘇清舉霍地起身,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嘴裡邊叫喚著“阿爹”,伸手想去觸摸,卻穿了個空氣。 蘇長明微笑看著蘇清舉,伸出魂體的手,虛放在他的腦袋上做出撫摸的動作:“不哭不哭,爹爹終於可以找你娘去了。往後你和瑜兒要好好的,好好地活著……” 話至末尾,已無聲息,魂體驀的如煙塵般迸散了。 塵歸塵,土歸土。 蘇清舉撲了個空,怔怔地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夜風狂躁。 徐府外,周伯光深深地發出嘆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