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六,宮裡舉辦慶功宴,為打完邊陲戰的將領接風洗塵。 慶功宴隻為打勝仗的將領設,算作是犒勞打勝仗的將領,擺設雖精美,透著奢靡之氣,卻比一般宮宴要隨意些。 臨近年關,帝都依舊寒冷,時不時就要漫天飄雪,來時三人都披了加絨的貂氅,到了宮門外,樓千帶著裴玄陵和龍湛下車,還沒走幾步,迎麵就來了一輛巨大馬車。 那輛馬車上前後掛兩個金蓮燈,馬車車壁是上好的檀香木,上麵鍍了一層薄薄的金粉,車兩邊侍衛隨行,兩排婢女緊跟車後。 司瑉的馬車緊隨其後,兩車相比,國師的馬車的陣仗比司瑉這個親王還要大。 裴玄陵扭頭問樓千,那是誰的馬車。 樓千眸子微瞇,道:“國師的馬車。” 就是那位權勢大得威脅皇權,敢跟皇帝叫板子的國師吳銘。一晃神的功夫,司瑉已經下車來到他們麵前。 司瑉道:“你們來的挺早啊。” 樓千道:“不早,也才剛剛到。” 司瑉沖他身後的裴玄陵打招呼,道:“幾日不見,越發精神了。” 裴玄陵裹緊身上的貂氅,不冷不熱的道:“王爺幾日不見,也是精神不少。” 幾人說這話,那邊國師已經下了車,吳銘遠遠瞧見司瑉,臉色深沉,一點過來行禮的意思也無,傲慢的轉身就走。 同樣,司瑉見到國師也沒好臉色,見人轉身離去後冷哼一聲。 樓千道:“先進去吧,不然一會兒晚了。” 來迎他們進去的還是裴玄陵第一次來時見到的那個安福公公。遠遠一見司瑉就眉開眼笑,腰桿也彎得更低,好不殷勤:“喲,王爺和樓司君來了,這天寒地凍的,二位身體金貴,可別凍壞了,快隨老奴入殿。” 司瑉道:“有勞公公。” 安福臉上笑意不減,連連告饒道:“王爺過謙了,這都是老奴該做的。” 這老奴瞧人臉色厲害,自然知道話該怎麼說才會討人喜,不招人煩,瞥見兩人身後的裴玄陵和龍湛,尤其是裴玄陵,說話的姿態放的更加殷勤:“這位就是裴小郎君吧,本事過人,長的也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裴玄陵溫和笑道:“公公過譽了。” 安福那笑容像是長在臉上似的,道:“兩位郎君的位子挨著兵部尚書季大人,位置雖離王爺遠了點,但也是個好位子,老奴待會兒讓幾個機靈的徒弟過去侍候著,兩位有什麼事盡管吩咐。” 裴玄陵道:“有勞公公了。” 龍湛道:“有勞公公了。” 安福笑嗬嗬的道:“二位說哪裡話,咱們聖上對白鹿司很是看重,特地的點了二位的名來入宴,老奴身為陛下近侍,為聖上排憂解難是老奴該做的。” 幾句下來,安福領著他二人來到了相應的位置。 如安福所說,他二人所坐的這個位子,離司瑉和樓千有一段距離,卻也不至於坐到門邊去,算是個中間的位子,視野還算好。 落座,裴玄陵和龍湛都安靜坐著,靜觀其變。 安福先前所言的兵部尚書就坐在裴玄陵右手邊,是個三十出頭的人,眼窩深邃,眉峰不顯,十分不嚴茍笑。 見二人在他旁邊落座,開口問道:“白鹿司的人?” 裴玄陵拱手見禮:“正是,不知大人是?” 他道:“兵部尚書季成羽。” 裴玄陵道:“季大人幸會。” 季成羽深邃的看他,穆聲道:“你也幸會,裴玄陵小郎君。” 裴玄陵當即一愣,道:“我還未自報家門,季大人從何知曉我的名字?” 白鹿司的人很少在帝都拋頭露麵,從剜心案過後,他們幾個更是足不出戶,想要巴結討好他們的人無路可走,事情自然是歇了下去,逐漸不再這麼引人注目。 他也是妥妥的宅,並不愛在帝都裡拋頭露麵,知道他的人更是少,為何季成羽會知道他的名諱? 季成羽倒了杯酒,慢慢的酌著,意味深長的道:“裴小郎君和龍郎君最近在帝都可是紅人啊,滅敵上千,斬敵首級,一舉一動皆是常人所不能及,可謂是風光無限,前途無量。” 聞言,裴玄陵和龍湛對視一眼,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有人將他們雲津那一戰的事傳了出去。 在雲津城時,他就告誡過司瑉,關於他們用火陣焚屍的事最好不要傳出去,以免樹大招風,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沒想到人多眼雜,該瞞住還是沒瞞住,恐怕現在滿城傳的都是關於他倆的“風光事跡”。 僅僅兩個人找的法子,就比那些個大臣你爭我鬥進諫的法子有效果,不少百姓都質疑朝堂上大臣的無能,一幫人出謀劃策還沒兩個年輕人管用,季成羽這個兵部尚書更是首當其沖。 為官就怕被質疑無能,季成羽為官七八年,一直都是兢兢業業的管理著兵部,從來沒出過差錯,如今被質疑無能,他是百口莫辯,也難怪這副語氣和表情。 裴玄陵暗覺頭疼,臉上掛出謙謙的笑,道:“帝都城中人口眾多,各個說法各不同,季大人莫要信以為真。” 季成羽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理睬他。 他這態度雖失禮,卻也是情有可原,裴玄陵不允計較,端坐著等皇上來。 約莫過了一刻鐘,司洵攜著太後才不緊不慢的前來,眾人起身行禮,司洵見到說了一些話後,繡有十二龍紋的袍子一抖,坐上龍椅。等太監喝完禮,就宣布開席——看起來跟上次他們來時沒什麼區別,要說區別,那就是太監的喝禮長了些。 眾官員起身落座,開始相互敬酒和閑聊。 裴玄陵無聊的夾菜吃,因為他不能喝酒,桌上沒擺酒盞,隻擺了一壺茶,供他飲用。 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喝,裴玄陵就停手了,暗道這麼喝下去,恐怕要喝傷了。以為要無聊的開始無聊的結束時,司洵右手邊的國師開口了。 聞聲望去,裴玄陵看清楚了國師的長相。國師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斜鬢入發,眉眼透著一股目下無塵的氣息。 吳銘道:“皇上,我大啟將領勇猛威武,有他們保家衛國是我大啟的榮幸。” 司洵道:“國師此言甚得朕心。” 吳銘道:“多虧了他們,邊陲百姓才從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不然死去的百姓還會更多。” 司洵嘆氣一聲,道:“那些死去的百姓朕以命雲津軍入土為安,相應家人也都尋了安身之處。” 豈料吳銘話鋒一轉,道:“皇上愛民如子,實乃我大啟百姓的福氣,臣又怎能不聞不問。” 說罷,起身站出來,跪下行禮,鄭重其事的道:“臣在此請奏,開祭壇為死去的百姓超度。” 吳銘帶頭站出來,那些倒向他的大臣自然也坐不住,各個起身跪地,附和他說的話。 他這一番話義正言辭,讓人挑不出錯處,在場眾人神色各異。 吳銘這理由換來換去,見司洵之前不允,當機立斷換了個說辭,但不論說辭怎麼換,最終的目的都離不開開壇祭祀。 果然,一聽他又提祭祀,司洵整張臉都拉了下來,不悅道:“此事不急於一時,容後再議。” 吳銘卻不願就此罷休,道:“開壇祭祀是為超度邊陲百姓亡魂,此舉乃體恤民生,還請皇上準奏。” 這話別有深意,不開壇祭祀,司洵身為帝王,就會被百姓質疑不重視民生,視百姓性命如無物,於皇室顏麵乃至帝王顏麵都會有損。讓司洵隻有一條路可以選,答應開壇祭祀。 “吧嗒”,做在司洵旁邊的太後悠悠放下筷子,不疾不徐的道:“國師此舉於情於理對江山社稷有助益,皇上何不應了。” 不得不說,這次吳銘換的說辭實在是拿到了準頭,加之有太後有意出言附和,在場所有人都無法反駁。 司洵麵現難色,但不難看不他已經開始鬆動:“諸位愛卿平身,此事容朕考慮。” 吳銘還想說些什麼,旁邊的太後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起身坐回位子上,不言語。 一切又恢復正常,仿佛方才的插曲沒發生過。 太後往司洵碗裡夾了菜,放下筷子掃了下麵一眼,在看到裴玄陵時頓了頓,神色晦暗不明。 感覺到她神色有異,司洵道:“母後在看誰?” 太後平淡的道:“兵部尚書旁邊坐著的可是裴玄陵?” 她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發出疑問,倒像是本就知道,隻是問一遍確認而已。 司洵道:“正是。” 太後不溫不火的道:“哀家瞧著他眼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許是在哪裡見過。” 究竟在哪裡見過她記不清了,隻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這熟悉由心而生,至於從誰的心而生,就要問另一個人。 司洵道:“這位小裴郎君斬敵首級,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而今帝都皆傳他,母後覺得熟悉實屬正常。” 太後點了點頭,側頭瞥了眼身旁站著的宮女,那宮女是個機靈的,知道主子有事吩咐,立馬低下頭,太後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那宮女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宮女離開後,太後對司洵道:“哀家乏了,先回宮了,這裡皇上看著辦吧。” “母後去吧。”司洵點頭,看著宮女扶著太後從偏殿離開。 司洵目光重新看向裴玄陵,對身邊隨侍的安福道:“宴會散後,把裴玄陵請到禦書房,朕眼見他。” 安福點頭會意。 宴會進行到中途,裴玄陵被大殿裡燒的地龍熱得受不了,找了個借口說出去透透氣。 出了殿,走幾步是後花園,栽了高高的一顆梅花樹,正值冬日,一樹梅花開得張狂且艷麗,萬物凋零的冬日裡展現出勃勃生機,冷風撲麵而來,裴玄陵感覺清明不少,周身燥熱降下去。 花園裡轉了一圈燥熱降得差不多了,裴玄陵準備回大殿。剛一轉身,背後一陣寒風吹起,激的他立馬回身,浮霜出現,“鐺鐺”打偏兩枚射過來東西。 打偏的東西射中了園中的梅花樹,入木三分,整棵樹搖晃不止,斷枝落了一地——是兩枚柳葉般的刀片。 裴玄陵心裡暗道,有人盯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