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除,聲聲爆竹響,屋內主仆談興正濃。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爺沒答應吧?” “自然沒有。端硯都能偷賣了,還怎麼求娶秦家小姐。” “阿彌陀佛,合該如此,可莫禍害了好姑娘。老子不務正業,小的偷雞摸狗,歹竹出歹筍,沒一個好東西。之前偷我玉佩,我一繼祖母,倒不好伸張。如今親祖父生氣,看他如何開交。” 宋氏祠堂,琳瑯滿目的葷食擺滿供桌,族長宋公正領著闔族男丁祭拜先祖。 拜祭先人的序列中,向來是有宋安平身影的。 但兩刻鐘前,宋安平的資格被臨時取消了,他老子宋幺還得了宋公一頓臭罵。 “有娘生沒娘養的蠢貨,那端硯本就是為他準備的!官家後人總歸有點見識,非尋常物什焉能打動。有了端硯,奉上金銀,再請媒人說個天花亂墜,何愁打動不了父心。如今話已遞出,東西卻沒了,還說個球媳婦!” 宋幺轉了轉眼珠,“端硯歙硯,不分伯仲嘛。” “呸,不要臉的東西!那是你母親的陪嫁,哪有你的份兒,何況並不在我手上。” “爹問她女婿要回來不就成了。” 送出去的東西豈能要回來,混蛋父子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逮住宋幺的耳朵扭了幾轉,“大的惦記別家東西,小的偷摸別家東西,父子倆一丘之貉,沒得救了!” 宋幺嗷嗷直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小石頭一旦成婚,保準就變好了。” “狗還能改得了吃屎!今年祭祖不要去了,省得祖宗氣活過來!” 宋安平罵罵咧咧的,不就拿了一塊石頭嗎,比起老太婆撈的,九牛一毛爾,也值得大驚小怪。 不祭拜就不祭拜,誰稀得跪在祠堂受冷。 熟門熟路轉頭就往主屋遛,預備找點好東西出去換酒吃。 卻不料聽到繼室主仆對話,頓時恨得牙癢癢的。 “我宋家好物,不給我宋家人,給你補貼前頭生的女兒吶。後祖母陰狠毒辣,親祖父不慈不愛,祭拜權都被奪了,繼承權還能有嗎。八十有餘的人,還能有幾年好活,不如趁機拿了大頭,以彌補我未來損失!” 醜時二刻,宋安平大搖大擺走進祠堂。 “切,裝什麼孝子賢孫,守個夜都熬不住,這不一個人都沒有了。” 將順來的稀飯鹹菜擺上供桌,似模似樣點燃三柱香。 上來就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聲淚俱下哭道,“老祖宗啊老祖宗,可憐可憐小石頭吧。孩兒自幼喪母,隨爹不疼娘不愛的父親艱難度日,從小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不知過了多少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十八,要娶媳婦過日子的,卻被狠心繼祖母破壞好事,如今不能得償所願,眼看幺房就要斷絕,這可如何是好呀。” 要說宋安平別的本事沒有,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套,闔族無人能出其右。又因他手腳滑利,本著賊不走空原則,那是走一處禍害一處,深受其害者不計其數。 這不,受害者名單又加了一鬼。 宋家開宗老祖這會兒真高興哇。 年年大魚大肉供奉,不是油膩膩就是甜侵侵,吃得整個鬼都不好了。身子一年肥似一年,壯得都要飄不起來,害得老祖不禁開始懷疑鬼生。想當年他也是老百姓口中的美將軍,如今卻是地府醜男排行榜第一! 真是日了鬼了,都是那群不肖子孫害的! 今年例行又是一頓油膩大餐,體重蹭蹭往上攀升,他胖得真飄不走了。 揉肚子怒罵時,忽然鉆出個淒慘小崽子,說的一通窮酸話,敬的一碗解膩物。 兩口清粥下肚,整個鬼身都輕快起來。 老祖舒坦地飄上空,欣慰地俯視宋安平。 小崽子孝心可嘉,媳婦都討不著了,還能孝敬好東西。 這樣有孝心的孩子,不保佑他保佑誰? 宋安平的賊招子滴溜溜亂瞅,心想香也敬了飯也供了,好寶貝也該歸我了吧。 據說這禦賜之物供奉了有五百年,前不久有人出到一萬兩老爺子都沒有賣。 這哪裡是丹書鐵券,這分明是黃金書啊! 光是看著,口水就忍不住掉下來。 老祖見了不由點頭,心想小家夥饞得都流口水了,也舍不得把貢品吃了,天下還有比他更有孝心的孩子嗎? 真給老子長臉吶,這不就有吹噓的資本啦! 老王頭啊老王頭,我宋家也有孝子賢孫滴! 宋安平舒展雙臂,準備探案取券,誰知手還沒往上伸,空中突然傳來縹緲聲。 “汝所求吾應了。” 宋安平心中有鬼,一屁股栽在地上。 “誰?誰在講話?” 掃視一遍祠堂,除了自己沒旁人。 奔出去環顧四周,夜色寂寥,除己無活物。 宋安平壯著膽子大聲嗬斥,“是誰在裝神弄鬼?也不看看爺……” “三更已過,此間事了,吾去也。明年還願,莫忘胡餅、肉糜……” 耳旁有人說話,周圍空無一人。 抬頭往上一看,頓時雙股戰戰。 老祖牌位發出氤氳之光,竟好似要活過來一般。 “哎媽呀鬼呀!” 宋安平嗷的一嗓子,屁滾尿流往外竄去。 宋磊半夜起來添香,一頭撞上宋安平,“你乾什麼?” “鬼,有鬼!”倉皇逃竄中,“哎媽呀!”一個狗吃屎栽在地上,抓了絆倒之物想砸,卻發現不對勁之處。 定睛一看,再咬一口,頓時眉開眼笑,“哈,銀子!” 宋磊下意識摸了下荷包,淡淡出聲,“也不知是哪個長輩,或者平輩,甚至晚輩遺失的銀子,小堂弟還是拿出來交公吧。” 宋安平剛想反駁,感覺寒風帶來一物,不由伸手一抓,然後定睛一看。 “喲嗬!我去!天降橫財呀,十兩銀票呢!哈哈哈!”發癲似的笑幾聲,“大哥,天上掉的餡兒餅,總不是這輩那輩的了吧!” “宗祠門前,除了宋家人,還能有外人?你把銀子和銀票都交給我,明天找到失主還給人家。” “哈?到了我手裡的東西,還能要回來?大哥莫不是忘了昨夜在被窩裡和大嫂說的話。”宋安平拉長音調,捏著嗓子學話,“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那小賊拿了就拿了吧,回頭我買把銀釵賠你。呀,我的親親寶貝兒……” 宋磊臉都黑了,“宋石,你個不學無術,聽墻角的混蛋!”見宋安平壞笑,不由打了個機靈,驚出一身冷汗,“你進祠堂乾了什麼?” 三步並作兩步奔進祠堂,發現丹書鐵券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 算那小子有點良心,若是連祖傳之物都偷的話,這輩子就不要再姓宋了。 又有些疑惑,既不偷東西,那來此是為何? 是不忿被踢出隊伍,所以偷跑來私自祭拜? 供碗中盛的是下仆的剩飯,說不得是宋安平借花獻佛來的。 宋磊搖了搖頭,這小堂弟沒得救了,幸虧長子沒受影響。 宋書人生的鐘靈毓秀,雖和宋安平一同長大,卻已有秀才身份。 祖宗保佑啊,我兒升官發財。 宋磊給祖宗添好香,虔誠跪下祝禱。 然而老祖牌位死氣沉沉,哪有方才半點靈光。 宋安平走出祖宅,心中不可謂不遺憾。 此事既被大堂哥撞上,按照家族對寶貝的重視程度,以後定然會更加防範,再想尋到這樣的機會可就難了。 又不由唾棄自己的膽量,盜墳掘墓偷雞摸狗時,什麼魑魅魍魎沒見過,怎就怕了這零星半點。 拋了拋銀子,常說意外之財存不住,不如索性花了去。 轉身投入竹林群英會淩晨場。 今晨竟與以往不同,烏煙瘴氣中,夾雜著個身披鬥篷,嬌顏雪膚的少女。 平素吆五喝六的老賭棍、二流子們哈喇子流了一地。 秦世偉賭紅了眼,“好女兒,隻賭最後一把,翻身就靠這一把。” 少女身體發顫,櫻唇輕咬,眼露祈求之意。 宋安平依到門框冷眼旁觀。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身為銷金窟的賭場,最不缺的就是賣兒鬻女之輩。 這種場麵他可見得多了。 秦世偉提溜起少女,“秦家嫡女,便是賭資!賭你方才贏我的所有。如何,乾不乾!?” 宋安平動動耳朵,不由看了少女一眼。 老賭徒上下打量少女,似畜生販子估量牛馬身價,評估這筆買賣劃算與否,“寫下身契,我與你賭!” 秦世偉刷刷幾筆寫好賣身契,按上鮮紅手印兒,將契紙啪的一聲按在桌上,“賭!” 老賭徒翹下尾指,莊家開始發牌。 宋安平斜眼看見,眉頭不禁微微一挑,莊家賭徒間倒有貓膩,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看來這局秦世偉輸定了。 果不其然,一會功夫後,秦世偉不敢置信地盯著牌麵,青白的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 老賭棍裂開大嘴,伸手將少女撈到懷裡,“秦小姐是我的啦!” 少女發間珍珠被蹂躪在地,再不復潔白無瑕。 “慢著!” 老賭棍昏黃的眼珠掃了過來,“怎麼?” 宋安平懶懶地站直身體,“我來同你賭!” 老賭棍瞇縫著眼,“賭什麼?” 宋安平湊到老賭棍耳邊,“憑我家那丹書鐵券,如何?” 老賭棍眼睛一亮,“你做得主?” “隻要我敢,就做得!怎麼樣,敢不敢,賭不賭?” 丹書鐵券有價無市,放哪裡都是好寶貝。 宋家敗家子兒上趕著送買賣,誰不答應誰是傻子。 老賭棍和莊家對了一眼,“賭!” 宋安平摁住莊家發牌的手,“推牌九有什麼意思,咱們來玩個簡單的。也不要誰過手,單憑自己手氣,就玩擲篩子,怎麼樣?” 老賭棍略帶猶豫。 “要不是小爺我今日看上了秦小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來這世上沒人有機會肖想我家寶貝。想清楚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我隻給你三聲,三聲過後我可不乾了啊。1、2、3……” 莊家深深看了老賭棍一眼。 老賭棍應道,“我同意!” 宋安平從牌桌上撿起兩顆骰子,其中一顆遞給老賭棍,”你一顆,我一顆,同時擲,大為勝。“ 老賭棍再次看了莊家一眼。 “你老看莊家是為何?” 賭場中人,誰不是賊得要命,這話果然引來賭家異樣之色。 莊家暗道一聲糟糕,但凡賭徒大多不要命之輩,若是被當場揭發貓膩,在打手吃緊的情況下,這些人可不得把自己給撕了。 宋安平道,“那就請莊家道開始吧。” 莊家雙手向上,示意雙方開始。 宋安平和老賭棍輕輕一拋,兩顆骰子滾在桌麵,骨碌碌轉動起來。 全場鴉雀無聲,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桌麵。 秦世偉眼前發黑,撐著最後一口氣直勾勾盯著骰子越轉越慢,越轉越慢,最後緩緩停下、定住。 宋安平呼出一口氣,捶胸哈哈大笑,“我贏了!” 老賭棍尚未緩過神來,仍死死地盯住桌麵。 一個一點,一個二點。 他以一點之差,輸了這場賭局。 宋安平一把搶過老賭棍手裡的房契、田契以及賣身契,“拿來吧你!” 咚! 眾人聞聲一看,秦世偉一頭撞上賭桌,竟是暈死了過去。 宋安平抓住少女,頭也不回地擠出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