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魚口中得知,其母親在一年前去世了,關於父親,隻知道是在上海做生意,其餘的一概不知。 原來,就在小魚出生的那年,父親就離開了家,所以小魚對自己的父親完全沒有印象。 母親臨終前說,如果有機會去上海的程記金店找程老板,他可能知道小魚父親的住址。 小魚也曾經動過去上海投奔父親的念頭,但一個孩子,身上又沒錢,這麼長的路途根本吃不消,故而就在臨城暫時留了下來。 也就是在這裡,認識了阿六和小四兩個小夥伴,他們兩個都是孤兒,一個九歲,一個八歲。 三個孩子相依為命,沿街乞討,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三人當中,小魚主意最正,阿六和小四一般都是聽小魚的。 方如今將皮夾子裡的鈔票都掏出來了,大概有兩百多法幣,本想一股腦地都塞給了小魚,但一想這樣不行,最後隻拿出十塊法幣。 紀成林暗中點頭,隊長想的還挺周到,正所謂財不外露,給三個小乞丐太多的錢,沒準會害了他們。 小魚有骨氣,推脫不肯要,小四很猶豫,隻有阿六不住使眼色,示意小魚別錯過好機會。 “我娘告訴我,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你娘說的沒錯,可這不是嗟來之食,是我提前付給你們的工錢!” 小魚的母親一定是有文化的女人,父親也不會是一般的平頭百姓。 “工錢?” 三個孩子齊刷刷地看向方如今,連紀成林也是不解。 “我是乾什麼的,你們知道吧?”方如今笑瞇瞇地問。 小魚搖搖頭,又點點頭。 阿六搶道:“知道,你是抓壞人的!” “抓日本人的!”小四的聲音最小。 小魚補充道:“你們是抓日本壞人的!” 方如今滿意地點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前幾天我看到官巷口殺人了,殺的都是日本人!好像還是日本間諜。” 不錯,連這些小乞丐都知道了,想必處決日本間諜的事情已經是滿城皆知了,而上海的特高課想必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你們三個聽好了,我讓你們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把你們在街頭看到的奇怪的人和事告訴我,就有工錢拿。至於工錢多少,要看你們講的故事有沒有趣,怎麼樣?” 三個小乞丐麵麵相覷,大概是沒有想到賺錢如此容易吧。 “就這麼簡單?” 方如今搖搖頭:“當然不是,我還有一個條件。” 小魚一聽泄了一半的氣,果然錢不是那麼好賺的,還有條件,這個條件一定很難完成。 “這個條件就是要保密,無論跟誰都不能說是我讓你們做的。街頭上的人和事,你們隻需要用眼睛看、用耳朵聽,至於嘴巴,隻有在我和他麵前可以用!”方如今一指紀成林,“怎麼樣,能不能接受?” “接受!”又是阿六搶先回答。 “接……接受……”小四緊跟著說,這可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啊,有工錢賺,以後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他們知道方如今一向出手大方的很,工錢肯定也不會少。 兩人將目光投向了小魚,最終決定權還是在小魚的手裡,他們兩人已經習慣了。 小魚轉轉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珠,似乎在權衡得失。 還是這家夥是小機靈鬼,小乞丐每天走街串巷,見到的人多,經的事也多,最關鍵的是其他人對他們不會有太多的防備,絕對是搜集情報的最佳人選。 可如果為了搜集情報,而讓他們置身於險境的話,方如今是決計不肯的,之所以讓他們保密就是為了保護他們。 片刻,小魚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那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方如今伸出手掌做擊掌的動作。 阿六剛要伸手,就被小四一把拉了回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油乎乎黑乎乎的,豈不是要弄臟了人家的手,忍不住尷尬一笑。 反倒是小魚將手大大方方地伸出去跟方如今擊掌:“一言為定!” 一個多小時左右,司機將煎好的藥帶了回來,老秦喝下藥之後繼續睡了。 一切安排完畢,方如今也該走了,阿六和小四留下來繼續照顧老秦,小魚追著送了出去,在汽車啟動緩緩駛離之際,小魚出其不意地將一個破布袋子扔進了車窗裡。 汽車立即剎停,方如今隻是隔著破布袋子裡摸了一下,便直接遞了出來,一臉嚴肅:“你的東西你自己拿著!” “不……我是想……” “記住,你幫我做事,我付你工錢!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小魚眼眶一熱,趕緊接了過來。 汽車再次啟動,駛入了夜色之中。 小魚一屁股坐到破廟大門前,從破布袋中取出一個物件,隻見此物件在月光下,散發出幽幽的綠光,其形狀很像是太極裡的陰陽魚中的一隻,頭大而圓,尾小而長,呈彎曲狀。 小魚並不認識,但直覺告訴他這東西很貴重,所以才想交給方如今。這個孩子從心底裡是信任方如今的。 車上,方如今道:“老紀,這三個孩子你想辦法打個招呼,讓屬地管事的照拂一下。” 紀成林點點頭:“放心吧,等行動結束了我這就去辦。” 即使不用方如今吩咐,他也準備這麼做了。 臨城站行動隊的人開口了,誰敢說個不字? “老紀,你覺得今天晚上那個財政處的副處長被殺,到底是什麼情況?” 茅站長從陸公館出來之後,首先回到了站裡,方如今在值班,站長當然不會說這些事,但隨行的王韋忠將整件事都告訴了方如今,還說也許臨城調查室的人會認為這是臨城站搞的貓膩,讓大家多加小心。 “我看不像!”紀成林直搖頭,“紅黨的人鋤奸不是這個風格,而且夜市的照明不算太差,要是沖著劉海陽去的,應該早就發現並非目標了。我倒是覺得應該是李峰的仇家才對。” 紀成林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提前向警察局報警又是怎麼回事? 是殺手自信心強大到囂張的地步,還是另有隱情,方如今一時也參不透。 而且,又出現了一個神秘電話,這個電話跟之前從一壺春打出去的那個電話會不會有什麼關聯之處。 一壺春門前“鷂子”被殺案,直到現在都沒有結案,一個殺手失去了蹤跡,“鷂子”從上海帶來的情報也不知所蹤,打電話向周新剛報警的人更是沒有任何的線索。 這些讓方如今的心裡總覺得跟有東西堵著似的。 他當即決定等過了後天一早就去找周新剛問個究竟。 為什麼不是第二天,因為次日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之後,他不再言語,而是閉目養神。 就在這時,司機一個急剎車,刺耳的急剎車聲立即響起,車輪下冒起一股股藍煙,刺鼻的糊焦味充斥著馬路。 “怎麼回事?”方如今猛地睜開雙眼。 沒等司機回答,坐在副駕駛的紀成林趕緊扭過頭來回答道:“隊長,前麵有個人慌慌張張地從小巷子裡躥出來了,差點撞上!” 臨城並沒有宵禁政策,但這個時間出沒的人並不多,加上那人如此慌張,倒也有些奇怪。 方如今側頭向那小巷子看去,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紀成林說:“人怕是早就走了,估計是個偷兒!” “嗯,開車吧!”多事之秋,雞鳴狗盜之輩多如牛毛。 汽車緩緩啟動,方如今依舊扭頭看著窗外—— 鬆鶴樓、玉清池、同福興、誠當鋪”等等,一個個的招牌飛快地向後退去…… 清晨,籠罩在臨城上方的薄霧還未散去,位於秋濤路上的玉清池浴場已經開門了,門裡門外一場繁忙的景象。 清末民初,隨著城市發展和人口的聚集,引入了鍋爐、水泵、發電機等等先進設備,產生了產供銷一體化、包堂製、女子專用浴場等等製度創新。 特別是民國二十三年以來,國家發起“新生活運動”,號召“剪甲理發,沐浴勤加”,又撥專款支持女子浴室的興建,沐浴業得到了更大的發展。 浴場除了可稱為浴堂外,尚可稱為茶店、理發室、館子、休息場所等等。 一進了浴場:第一件事是喝茶,第二是休息,第三是解衣,第四還是休息,第五是入浴,第六是擦背,第七是出浴,第八是熱手巾揩身,第九依舊是休息,第十是捏腳……總之,至少要預備犧牲半天光陰。 這種舒適而花樣繁多的享受,甚至連很多人都流連忘返。 沐浴完畢之後,被搓澡工在大理石板上一頓按摩揉搓,然後回到躺椅上,享用冰鎮啤酒和冷餐肉,再交給修腳師傅,享受“一個又癢又痛的過程”,別提多麼舒適愜意了。 夥計蹬著梯子,將玉清池門口兩側掛著的“金雞未唱湯先暖,旭日東升客滿門”擦的一塵不染。 江浙一帶的許多老浴客就認為,夜晚的湯水,經過一天的洗泡,已經吸足了男性的精氣,此時入浴,可以令身體虧虛的人吸補元氣。因此當地流傳的一句俗語是:“吃麵要吃頭湯麵,淴浴要淴末湯浴”。 但是也有一些人早早不在乎這個,他們更看重的是今天哪個角出場,唱的又是那一段兒。 這家澡堂子規模不小,不僅提供沐浴服務,還有戲班子演出。 很多戲班子早上搭臺、午後或晚上演出,因此很多忠實的粉絲票友,天不亮就起來,趕場子搶位置,如果此時戲院附近恰好有澡堂子,票友們占完座就紛紛躲進池湯,一邊泡澡一邊等好戲開場。 夥計們很忙,他們必須要在頭撥客人們趕到半個小時之前將浴室內收拾停當。 掌櫃的背著雙手指揮著夥計們充水、擦拭、整理,忽然他問道:“侯洪亮這小子躲哪兒去了?” 一個夥計一邊麻利地擦著浴桶,一邊道:“昨晚他留在這裡值夜,應該是修水管忙活了大半夜,我們幾個尋思著讓他多睡會兒,就沒去叫他,這會兒興許還在值房內睡著呢。” 昨天確實有一段水管漏水,掌櫃的臉色稍稍地緩和了下來,過了片刻,他看看時間,道:“也不早了,這麼一直睡著也不像話,去把他叫起來,給你們搭把手!” “得嘞,我這就去。”夥計答應一聲自顧去了。 大約一分鐘後,一陣淒慘瘮人的尖叫聲徹底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掌櫃的和夥計們聞聲趕過去,就看到了剛才去叫人的的夥計倒在地上,驚恐地指著值房裡,語無倫次:“血……殺……殺……” 掌櫃的來到了門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迅速撲麵而來,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頓時讓他驚呆了。 靠著北側窗口的竹床上側躺一個人,麵孔朝裡,全身隻穿一條大褲衩,身上以及床上、地上都有一攤很醒目的暗紅色的血跡。 掌櫃的當時頭皮發麻,雙腿一軟,勉強扶住了門框這才站住。 等他回過神來後,這才吼叫著讓夥計去報警。 掌櫃的在兩個膽子大的夥計的陪同下,走到屍體前觀看,死者就是昨夜值夜的夥計侯洪亮,此刻侯洪亮的胸前有一道深深的傷口,身體裡的血都流乾了。 掌櫃的一跺腳,嘴唇哆嗦個不停,道:“這可怎麼辦啊,昨晚還好好的呢,怎麼就被人殺了,以後咱們浴場的生意可怎麼做?” 完了,又瞪著夥計們:“都把自己的嘴管住,知道的說,不知道的別瞎說。” 不多時,便有浴客來登門,一見浴場裡死了人,膽大的擠著往前看個究竟,膽小的轉身就溜了。 戲班子的人也來了,可還沒進門,就被浴客勸退了。 “都回吧,今朝的堂會怕是唱不成了,滿屋子的血,怪嚇人的!” “真他媽的晦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大早就碰見死人! “聽說死的夥計叫侯洪亮,昨天這小子送茶點慢了些,我還罵了他兩句,媽的,得趕緊回去給這小子燒上一炷香,別陰魂不散地纏著老子!” 浴客們正議論著,警察一來,大部分人作鳥獸散,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挨個錄口供。 帶隊的警察看到值房裡亂糟糟的模樣,咬牙切齒地罵道:“看你們乾的好事,把現場都破壞了,這讓老子怎麼勘驗!” 紙包不住火,玉清池發生慘案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張鑫華的耳朵裡。 他的人剛剛查到在日諜身上發現的火柴盒出自玉清池,還沒來得及過來調查情況,就發生了夥計被殺的事。 張鑫華當即帶人趕到,拿著幾個日諜的照片讓玉清池的掌櫃、夥計一一辨認,還真有兩個夥計見過加藤三郎,不過據他們回憶,那天在一旁伺候著的正是侯洪亮。 張鑫華暗地裡咬了咬牙看著侯洪亮的屍體,長嘆一聲,喃喃自語道:“終究還是晚了,又被人搶先了一步。” 侯洪亮隻是個窮夥計,身無餘財,平時蔫了吧唧的也不可能有仇人,除了日諜殺人滅口,怕是找不出第二個答案了。 不過,日諜越是急於殺人滅口,越是說明侯洪亮掌握了他們的真實情況。 突然,他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念頭,當即轉身走到前麵櫃臺前,抓起電話機,剛剛接通,還沒有等接線員開口,就說道:“給我接臨城站第一行動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