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案情梳理了一番,方如今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蔣進要去府上拜會,日子就是今晚。 這些天,從勇野健開始,就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沒有停過,差點就將此事忘諸腦後了。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幸虧想起來了,不然以後又得被蔣進埋怨了。 在警校時,蔣進就對他非常照顧,時常從家中帶食物給他吃。 但那時他家中陡生變故、父母雙亡,心情低落到了穀底,而且身上又沒有錢,根本買不起一份像樣的見麵禮,於是多次拒絕了蔣進的邀請。 現在,自己成了一名軍官,雖然說起來是特務,名聲不好聽,但實權是有的,手中也有錢,是該登門感謝人家一家子了。 方如今安排李康去買了禮物,塞滿了轎車的後備箱,這才在戴氏兄弟的貼身護衛下登車出門。 說起來,蔣家也是臨城的名門望族,聽說祖上在前清還做過Ah的知府,蔣進他們這一脈主要在臨城一帶開枝散葉,但是後人主要是經商為主,生意做得不小。 不過,從蔣父對待蔣進的態度來看,蔣家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在仕途上有一番作為的。 按照蔣進給的地址,方如今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大宅院前。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豪門大宅,古色古香,上蓋黛瓦,青磚到頂,飛簷吻天,鬥拱雲翹,雕梁畫棟,氣象森嚴。 最別致的是四角掛著一隻小銅鈴,陣風吹來,叮當作響,清脆至極。 門口兩個鎮宅石獅子,張開大口,圓瞪雙目。 方如今下車之後在石獅子的頭上拍了拍,怎麼弄得跟衙門似的? 輕輕叩擊門環,不多時便有值守的門房出來,看到方如今,熱情地上前招呼:“哎呦,您就是方公子吧,老爺和少爺久候多時了,快請,快請……” 早就聽說少爺有個同學,年紀輕輕的就在軍中當了大官,這下可看到真人了,門房一邊做著請的手勢,一邊偷偷地打量他。 “有勞了!”方如今笑著拱拱手打招呼,他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不然蔣進肯定會在門口相迎。 不待方如今吩咐,戴氏兄弟便從車上往下搬禮物。 門房接過了幾件禮物,趕緊向院裡大聲招呼其他人:“趕緊去個人,告訴老爺、少爺,說方公子來了!” 幾聲呼喚之後,蔣進便從內宅飛奔了過來。 見到方如今之後熱情地來了個擁抱,有說有笑地引著他走向內宅。 雖隻是小別重逢,但兩人交情太深,彼此都有無法言喻的喜悅。 沒走幾步,蔣父也迎了出來,拱手道:“方賢侄,快,快,裡麵請,裡麵請……” 這是方如今頭一次見到蔣父,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穿綢長衫紗馬褂,紅光滿麵,精神抖擻,笑臉迎人。 之前對蔣父便有所了解,他為人慷慨大方,在商界人緣極好,所以同行十分捧場。 這不禁讓他想到了南京的父親,兩人年紀相仿,脾氣秉性也有幾分相似,隻是父親和母親倉猝離世,未能給他盡孝床前的機會。 由此想到吳劍光所言,方如今的心中更是感慨萬分,臉上表情一閃而逝。 他的靈魂是前世和今世的融合體,對自己的親人的感情淳樸自然,毫無違和。 “伯父,怎麼敢勞您大駕,我自己進去就行了。”方如今忙鞠躬行禮,話音親切。 蔣父也一直聽到兒子念叨這個好友,心中急切,乾脆自己就出來迎接。 他本就沒有架子,再說了又是常年在生意場上混跡的人物,見誰都是一張笑臉。 看見對麵的年輕人,長身挺拔,氣宇軒昂,劍眉星目,俊朗不凡! 他在心裡默默地和自己的兒子做了一個對比,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蔣進跟方如今相比,獨獨差在了“穩健”二字上。 “早就想一睹賢侄的真容啦,快,裡麵請!”蔣父笑嗬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時他忽地到門房還拎著不少的禮品,臉色微微一沉:“賢侄,來就來了,這麼還帶著東西,如此豈不是顯得生分了?” 方如今趕緊解釋之前爽約之事:“本該早就來登門拜訪,但瑣事纏身,實在是身不由己,還望伯父見諒!” 蔣進在方如今的肩膀上捶了一拳道:“爹,你就別替他省錢了,他現在就是個土財主!這些東西不要白不要!” 蔣父哈哈大笑,方如今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聲未停,一個風韻猶存且不失端莊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這就是如今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哎呀,還在這裡站著做什麼,趕緊進去坐,進去坐!” 眾人進了客廳,用茶。 很快,傭人們便手腳麻利地將飯菜端了上來。 方如今見慣了大場麵,這樣的場合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很快便和蔣父蔣母暢聊了起來。 蔣父問的都是一些工作事業上的事,而蔣母則問的都是生活上的一些瑣事,包括是否有心儀的姑娘之類的話,甚至還旁敲側擊地從方如今嘴裡打聽了一番蔣進的情況,弄得蔣進紅著臉連連撇嘴。 蔣家雖然家大業大,但是蔣父隻有這一個妻子,並未納妾,看得出來夫婦二人感情極深。 出於保密的原因,方如今並沒有讓蔣進將他已經調入臨城站的情況如實相告,蔣父蔣母還以為他在軍隊中的文職部門供職。 蔣母說道:“文職部門好啊,要是真的拿上了槍,不免要到戰場上廝殺一番。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還是安安穩穩地找個差事,找個合適的姑娘成家生子。 你們兩個年紀也不算小了,見到喜歡的姑娘可不要輕易放過啊。那啥,如今,這方麵,你得多教教我們家蔣進,跟他爹一樣,榆木腦袋一個!” 蔣父笑著接過話頭:“我要不是榆木腦袋,你在家裡能這麼清閑?” 蔣母臉色微紅,回了他一個白眼兒:“你敢!你這老不修的,當著小輩兒,嘴上也沒有一個把門兒的。”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飯菜都上齊了。 方如今一看,還沒有見蔣進的姐姐、妹妹露麵,便開口相問。 蔣父說無奈地道:“不用等蔣婉和蔣嬡她們姐倆了,姐姐肯定又是在學校加班,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老是加班!妹妹嘛,也是天天跟同學們在外麵瘋,不著家!” 蔣母也是心思玲瓏,白了他一眼:“你心裡隻有你的那點生意,家裡這一大攤子事都得我操心。你想想,你大女兒都多大了。” 蔣父被妻子一點,頓時恍然,也是會心一笑。 方如今知道蔣婉比蔣進大四歲,今年應該是二十四了,看蔣母的意思,蔣婉應該是戀愛了,或者說是有喜歡的目標了。 這一頓飯四人有說有笑,吃得其樂融融,讓方如今的心頭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吃完飯,蔣母便出去遛彎兒,留下三個男人在客廳裡敘談。 蔣父喝了口茶說道:“賢侄,我們家蔣進脾氣倔,在官場上難免會碰壁,有些地方你得多點撥點撥他才是。” 蔣進不樂意了:“爹,我有那麼不堪嗎?” 蔣父眼睛一瞪:“怎麼沒有?比倔驢還倔!我讓你帶著禮物去你們周科長那裡登門拜訪,你去了沒有?” 蔣進拉著臉:“我們周科長可不是貪財的人。” “胡說!恰到好處地送禮,是一門復雜的學問,裡麵有不少道,如果你們想在官場混,這方麵就得架輕就熟……” 蔣進打斷他的話:“我不乾那個,傷透腦筋。” “混賬……”蔣父將茶杯重重一放,臉色陰沉了下來。 方如今趕緊打圓場,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看來,蔣家父子矛盾緊張看來所言非虛。 大多數的中國家庭都存在這樣的問題:父子之間雖是血脈相連骨肉親的關係,但大多數父親為了生計早出晚歸,雙方缺少必要的交流和溝通,孩子感受不到父愛。 而父親作為男人,都是極其愛麵子的,尤其在家庭每個成員或親戚朋友麵前,女兒會顧及父親的麵子,同樣年輕氣盛的兒子就會斥責父親,此時父親覺得很沒麵子,原因是兒子挑戰了父親的權威,因此這種矛盾會進一步的升級。 “伯父,有些事得慢慢學,我相信蔣進肯定沒問題。您可能還不知道,蔣進畢業這段時間在科裡表現的很好,我聽說,局裡那幾個頭頭和周科長對他十分滿意。” “此話當真?”蔣父眼睛發亮,盯著方如今問道。他在生意場上順風順水,現在隻是希望兒子能在官場上一直走下去,將來也好光宗耀祖。 “我還能騙您嗎?” 方如今轉頭看向蔣進:“怎麼,這些事沒跟伯父講?自己家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蔣父看看兒子的表情,覺得不似有假,不禁責備道:“就是,這種事怎麼不早點說了讓我高興高興?”表情和語氣緩和了許多。 蔣進作為行動組的外圍,幫著方如今找到了劉洋這個關鍵目標,張鑫華親自給局長打了電話,說小夥子很機靈,以後請局長多多關照,雲雲。 至於蔣進具體做了什麼,一字未提。 方如今又道:“伯父,你也別怪蔣進。我了解他,一向都是踏實做事,不喜張揚。” 蔣父聽了笑容滿麵,有哪個父親看到兒子事業有成不高興的。 “如今啊……”稱呼也換了,距離進一步拉近,“以後你多幫襯他,你們兄弟二人都還年輕,人又聰明,肯定能夠闖出一片天地的。” 蔣父心情大好,此時看著兒子經常拉著的那張臉,也不覺得心裡發堵了。 接下來,蔣父又大講他的生意經,顯得意氣風發。 方如今雖然覺得蔣父勾勒的藍圖不錯,但是心中卻不以為然,做生意需要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等到明天小日本打過來,所有的秩序都將被打破,一切都得重新開始。 看蔣父這樣的性格,雖然對權勢有種骨子裡的崇拜,但是心裡也和眾多的國人一樣,有一種樸素的愛國情懷,不大可能會去當漢奸,但又不肯低頭,將來勢必會吃大虧。 他暗自盤算著如何找個合適的機會勸說蔣父一番,讓他早早地將臨城的財產轉移。 此時看著蔣父興奮的樣子,不想掃他的興頭,隻是隨口附和了幾句,向蔣父灌輸了一下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 蔣父深以為然,連連誇贊他有頭腦。 聊著聊著到了九點多鐘,已經算是很晚了。 方如今心裡惦記著幾個案子,便起身告辭。 蔣父道:“家裡有客房,你和蔣進多日未見,今天就不要回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兄弟兩人好好地聊一聊。” 他發現這個和兒子同齡的年輕人,有著與年齡極其不符的冷靜和沉穩,讓兒子與這樣的人多相處,對兒子將來的事業大有裨益,於是便刻意挽留。 麵對蔣父的盛情邀請,方如今隻能是拒絕,他同蔣進關係很好不假,但頭一次上門就住在人家家裡似乎有些不妥,而且他還掛念著手頭上案子的事,一大攤子事等著他去處理呢。 按時間來推算,覃躍龍的證據已經坐實了,下一步針對“蜜糖”小組的行動就要展開了,這種關鍵時刻,他必須回去坐鎮,不然出了紕漏就麻煩了。 見方如今執意要走,蔣父也隻得作罷,一家人將方如今送出了大門。 站在門前,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 戴雷平打開車門,方如今鉆了進去,隔著車窗揮手告別。 蔣家人並未馬上回去,而是站在門口望著轎車的尾燈說著話。 “你可得跟人家小方好好學學,看人家多麼沉穩,你啊老大人了,還是這般毛毛躁躁的,三天兩頭就受傷。你是警察不假,可也是我的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以後遇到危險的事情可不能沖在前麵……” 蔣母正在叮囑兒子,遠處有隱隱的引擎轟鳴聲傳過來,接著是兩道雪亮的車燈照了過來。 眾人霍然扭頭,便看到一個女人一步三回頭急急忙忙地朝著這邊跑來,看上去神色十分慌張。 蔣進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驚呼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