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對這個回應有些意外,忘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她迅速調整了一下,開始盡可能簡練地說道: “我知道您這樣的存在平常不會太在意下界發生的事情,不過既然您已經在這了,相信您應該會對這個秘密感興趣,” 她咬了咬牙,說了下去。 “我知道一朵彼岸花的盛開時間和地點。” 李鐘挑了挑眉。 看到對方似乎不為所動,忘鬱心裡愈發慌張了。“可能您看不上,但我願意以後都供您差遣……”她的聲音越說越小,仿佛自己都開始失掉了信心。 李鐘之所以看起來對她的話無動於衷,除了想盡可能套出更多信息,更主要的是他壓根就不知道這聽起來很厲害的彼岸花是什麼級別的寶貝,因此也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他當然知道身前這個看起來怯弱可欺的女孩隻是出於不明原因錯把他當成了深淵領主,才會這般低聲下氣。要是自己的反應不對,露了餡,恐怕這個形式就要徹底調轉過來了。 “說完了?”李鐘淡淡道。腦子已經開始飛速運轉起來,開始思考怎麼擺脫目前的局麵了。跑,唯一的出口被堵住了,跑估計是跑不掉了;打,她看不出自己是個假冒偽劣的領主,那應該比之前遇到的那個詭異男人好對付一些。就是目前的地形太不占優勢了,站在她那個位置上一眼了然,根本就沒有讓骨頭暗中偷襲的機會。 見談判瀕臨失敗,忘鬱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褪去了身上的衣裙。 她身前竟生長著一小圈晶瑩剔透的紫水晶,覆蓋住了少女最隱私的部位。忘鬱重新開口了,語氣輕柔而態度堅決。 “您應該也知道,我們一族身上的靈魂水晶不能被強取,不能被豪奪……” “隻有由肉體主人心甘情願獻上的靈魂水晶才有價值,才不會快速凋零變成普通的石頭……” 李鐘看著她的眼睛,這次後者沒有移開眼神,她克製著自己,一動不動和他對視,連眼睛都不願眨一下。 “你想要什麼?”李鐘忽然道。 “到人間走一趟。”她回答,沒有一點猶豫。一點也不覺得這個答案可笑。 “不惜代價?” “不惜代價。” 忘鬱輕輕俯下身子向眼前的男人行了一禮。“您真的……和傳說中的領主不太像……”她忍不住說道。 李鐘沒有答話。他看著默默離開的女孩,情緒一時間有些復雜。 交易隻能發生在兩個相對勢均力敵的個體或者群體之間,這個叫忘鬱的姑娘,就像自己當初試圖和狄斯談交易一樣可笑和愚蠢。 談判裡一方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一股腦把籌碼扔出來,可偏偏對弱者來說,最壞的選擇也就是唯一的選擇。她選擇把彼岸花的信息徑直告訴自己,僅僅寄希望於李鐘最後能兌現承諾。最大的籌碼一旦不捏在自己手中,就相當於沒有了。 “何其愚蠢吶……”他輕聲道。 他回頭看了看仍然愣愣站在原地的骨頭,自嘲一笑。“我自己都還不知道怎麼回去呢,怎麼幫你……” “這深淵領主的名聲到底有多臭啊,能讓她害怕成這個樣子……” “走了,骨頭。” 一人一白骨走出了歇腳的洞穴。盯著遠方懸掛於天穹邊上的血月,李鐘在心裡很快做好了打算。 彼岸花到底是個什麼寶貝,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要。沒有退路也有沒有退路的好處。他什麼都敢想,反正事情發展得最糟也不過是個死字。 “骨頭,”李鐘喊了一聲,在這個具體的問題前反而猶豫起來。 他非常需要變強,在深淵中的每一刻都是試煉,因此走錯一步都很致命。但他實在不太明白骨頭最後一個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指了指眼眶中的鬼火,總不能是加智力吧? 身高對戰鬥來說目前還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這個選項可以排除。力量當然好,但目前骨頭的大劍也用得挺生猛了,可選擇一個作用未知的選項,風險不可謂不大。 一點猩紅在他手中亮起。骨頭對著他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空洞眼眶中的兩團鬼火猛然一熄,不仔細看的話甚至會以為完全湮滅了。一具如同生物教室裡毫無特色的白骨模型站在原地,既不動彈也不散架。 李鐘走了過去,從地上撿起了跌落的大劍。他現在已經勉強揮舞得動了,可惜斷指對於握緊劍柄也有一定的影響,還不能完全發揮出來。還有就是,雖然他有點不願意承認,但通過幾場戰鬥下來的觀察,骨頭的劍術可能要比自己好上不少。 除了力量的差距外,自己對劍的理解無外乎就是亂砍亂劈,別說造詣了,連最粗淺的理解都欠缺。 可他看骨頭不像是亂打的,雖說也無非是刺、劈、撩等來回套用,但這家夥對時機和距離的把控倒像是個受過訓練的劍士。 他以前對深淵的了解僅僅限於書中,真的來了一趟,還發現許多書裡記載的傳聞見識是杜撰的,但有一點非常正確,即深淵就是無止境的爭鬥。 骨頭固然隻是個比較低等的骷髏,但它有著一個不容忽視的優點,不容易死。這也就是說,它幾乎可以無止境磨練劍術,難以想象最後能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那……自己呢? 李鐘想起了頭一次參與圍剿魔物的經歷,他被分配到的不過是一個邊緣得不能再邊緣的角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拿一麵死沉的盾牌作為掩護。但當那頭逆爪龍真的沖出了包圍,他卻首當其沖,差點被魔物的一次沖鋒直接震到昏厥過去,失去意識。那麵厚實沉重的盾牌沒有帶來什麼安全感,他的虎口直接被震碎了,根本就握不住盾。 事後一個中年冒險者走了過來,往他懷裡塞了一瓶治療藥劑。也不是什麼高級貨,光明教堂量產的廉價玩意,連止血的效果都很有限,但最起碼能止痛,讓他不至於當場昏迷。 他一直記得那種感受。不是單純的屈辱或者不甘心。也不是因為得到的報酬微不足道,甚至醫藥費搞不好還要倒貼。三年了,這種感覺一直記得很清楚,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一樣。 狄斯把他的肋骨和右臂骨頭都打斷了,如果不是猩紅之力帶來的超乎想象的修復能力,他現在應該已經在痛苦和行動不便的雙重負麵影響下命喪深淵了。可他還活著。 非常僥幸,也可能出於命運的黑色幽默。可他還活著。並且要活下去。不窩囊地活下去。 有些人,一遇到風暴就投降認輸了。有一些人骨頭硬一些,非得鐵一般沉重的現實把他的脊梁骨都打碎了,才跪得下去。 李鐘不是這樣的人。他不高尚,不崇高,也不特別在哪方麵天賦過人。相反的,他偏執,他憤怒,他是個廢物,他臭不要臉摸爬滾打他腦子有病,怎麼都咽不下一口氣,他不肯對任何人任何世界低頭。 兩團鬼火猛地在骨頭空洞的眼眶中躥了上來,隱隱有一點猩紅在其中一掠而過。 天上的血月燃燒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