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鎮雖不大,卻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馬明家門前的兩棵大梧桐樹就恰好遮住了晨光照耀進他那三間大瓦房的去路。 與《黑上黑》被展示在拍賣會場的同時,馬明也讓一陣優雅的叩門聲打斷了其緊張的思緒。馬明正想找些事來消磨等待拍賣信息對自己內心的蹂躪,故而趕在織毛衣的母親和照顧三娃的妻子之前急忙迎去開門,順便阻止了不停吠叫的看門犬大黃愈演愈烈的暴躁氣焰。可如果他知道現在門外站著的人是誰,也許會像此刻被他嗬斥的大黃一樣裝條死狗般的不動聲色了。 “您找誰?”馬明看著眼前這個將 Burberry風衣束帶係的恰到好處地凸顯其身形的陌生女人與兩個保鏢似的壯漢,納悶地問。 “您好,馬先生是吧?我叫王倩,此次登門造訪是慕名而來,聽說馬先生是那幅即將被拍賣的《純黑上的黑》之擁有者。”王倩一邊溫雅地說著一麵讓手下遞上名片。 馬明忙用雙手恭敬地接過名片,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心中一陣慌亂。其實剛才在王倩報上姓名時他已經知道來者是何許人也,但被確定後的惶恐還是來的措手不及。不過這倒讓他此時的誠惶誠恐表現得自然而然了。 馬明忙客套著說:“哦,原來您是羅大畫家的妻子。失敬失敬。” 王倩莞爾一笑說:“馬先生不必客氣,在這兒說話方便嗎?” 馬明尷尬地一笑說:“我家裡地方太小,嗯……”馬明此刻的心是膽怯的,但為了家人的安全他堵住進口的樣子像是要學英烈將危險的槍火拒之門外一般。當然危機也繁衍出一絲絲為父親去田裡勞作和老大老二上補習班而不在家的慶幸。 王倩大方地說:“沒事兒,讓他們倆留在外邊,我自己跟你進去說幾句話就走。”溫婉語氣中卻帶著不可拒絕的威嚴。 “哦……好的,好的,請進請進……”馬明不情願地讓進王倩後又隨手將大門緊閉了。 “阿明,是誰來了?”一間瓦房中傳來母親蒼老而熱情地詢問。 “一個來看畫的老板。”馬明高聲答道。這回答也上豎著耳朵聽動靜的妻子打消了出屋攀談的興趣。 馬明前麵帶路徑直走進了他簡陋的畫室,分賓主落座後,馬明倒了杯熱水給王倩。近距離的觀察讓馬明心中消亡了高強曾對自己描述過的王倩刻薄、肥胖、吝嗇之形象,他記得當時高強講:“羅先生這人沒得說,可他的老婆,真是個女版的周扒皮、葛朗臺、阿巴貢……”但那些都與眼前的這個風度翩翩、仙氣十足的女人完全不沾邊兒呀!馬明這樣想著不覺又多看了王倩幾眼。 她雖是個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存,精致素雅的莫蘭迪係駝色裝束在其深入骨髓的親和力上增加了幾分端莊婉約。而那雙貼合小腿曲線的粗跟踝靴上沾染的泥濘,也使她有了些人間煙火的地氣。 這樣藹然的王倩如果不開口,就隻是靜默地坐著,馬明是絕對不會感到任何窘迫的。但總會事與願違的墨菲定律再次顯靈。 隻聽得王倩婉聲道:“那《純黑上的黑》是先夫最後的作品,我家中也有一幅,聽人說馬先生的才是真跡。我有幾分好奇,不知可否賜教其來源呢?”說著將貝殼米色Prada殺手包不徐不疾地放在了圓桌上。 馬明如今已是一身冷汗,還好之前高強教過他這種局麵下的應對之法,就謙恭地說:“這也是我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委托我來售賣的,但他絕對是通過正規渠道購買來的。” 王倩大眼睛裡充斥的祥和讓她深深酒窩裡恬靜似柔風的笑滿溢出來形成溫馨的氣場,但聞其無嗔無責道:“這麼說來我那幅……倒是假的了。” “哦……嗯……”本就不善辭令的馬明,說起謊來更是蹩腳得很。 “不如我換個說法,你覺得大眾會相信一個……跟羅本先生沒任何關係的人,手中的畫作之保真程度,能高於我這個作為他全部遺產繼承者的妻子,存放在中央銀行保險櫃中的畫作嗎?”王倩的柔聲細語化作字字誅心的利刃戳中了馬明始料未及的軟肋。 見他束手無策的焦灼王倩又和藹地補上一句:“就算你的朋友屬於善意取得也不能阻礙我追究你的法律責任。再說即使你那幅畫是假的,這名譽權的索賠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聽完王倩這一連串的追責說詞馬明隻覺脊背發涼,冷汗涔涔…… 此時同樣冒著冷汗的高強感到了剛剛董古鄭重其事言語中鏗鏘的力量。便將姿態放的更低了些,語調中含著隱隱的央告說:“董老,我是真不明白!不如您再說的清楚些。” “好!我就再把蔣老師的評論說的清楚些。”在拍賣現場又一位被黃粱邀請講話的資深畫評家“顧宣旭”胸有成竹地高談闊論起來:“羅大師,筆下優美的平麵既有輕薄又存厚重,各層黑色相互閃爍,創造出了朦朧微妙的精神之光。畫麵的邊緣層次不齊,似乎具有難以捉摸的脆弱感。而畫麵的空間又以一種矛盾的方式同時傳達出幽閉與無垠的爭鬥,同個色域之間的大量變化使人不禁心生敬畏……” ……不禁心生敬畏的還有在王倩麵前坐立不安的馬明,他暗暗立誓往後絕不再以貌取人。 “不如給你的表弟高強打個電話,谘詢一下他的想法。”王倩怡然的輕描淡寫在馬明聽來如同凜冽的冰霜劃過心尖後造成肝膽俱裂的震顫。 “如此說來我們的一切計劃早都暴露在別人的眼皮下了。”馬明忐忑地想著,在王倩優雅地凝眸下土崩瓦解的內心抵抗被不由自主地撥打起高強電話的舉動所取代了。 “不好意思董老,我接個電話。”當鈴聲響過三遍高強抿了抿他乾涸的嘴唇抱歉地說。 悠然自得的董古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就又呷起了他的茶水。 “什麼事?”高強帶著些焦躁問道。 馬明在高強接通電話的剎那如釋重負般吐出口怨氣:“哎!強子,王倩尋上我家了,她應該都知道了。咋辦?”馬明持電話的右手微抖著,左手捂住嘴和通話口,又唯恐被王倩看去了他的窘態。就站起身踱出幾步讓自己的背影來抵禦王倩那如同聖母接受虔誠懺悔般測謊式的目光。 聽馬明敘述完他的情況,高強似是打了鎮定劑一般的恢復了常態,語調平靜地說:“二哥,我們輸了,何去何從你自己拿主意吧。”講完就從容地掛斷了馬明的電話。對董古歉意地一笑說:“董老,小的有眼無珠,得罪之處還望您老原宥海涵,自此鞍前馬後悉聽尊便,您老吃肉,賞我口湯喝就行。” 董古嘉許地一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跟著我,不會虧待你的。” “喂!喂!……怎麼斷了?”鬱悶的馬明想再打回去的當口,身後傳來了王倩可親的話語:“馬先生,囚徒困境的博弈開始了……” 仿佛站在賽場上聽到發令槍響的馬明本應向前沖出起跑線,可他好像迷失了方向的無頭蒼蠅般四處亂撞的思緒都可以瞬間編織成一張大大的蛛網了。 見馬明似乎靈魂出竅般呆若木雞的狀態,王倩輕輕一笑婉轉地說:“我這裡到是有個“帕累托最優方案”供你選擇,不知馬先生有無興趣聽聽呢?” “願聞其詳”此刻的馬明就像是被神眷顧的雅各牽引之迷路羔羊找到了主的靈光。 “您現在的處境如可迷途知返,我便許您個既往不咎。”好似洞察了馬明一切底細的王倩知性且寬容地說道。 “好,好,我馬上就打電話給拍賣公司撤銷出售。”馬明誠懇地像個被老師批評後急於改過自新的孩子。 “且慢,昨天我看新聞說,在您們預展品鑒會當場就有數人站在此畫前竟痛哭流涕,您們將拍賣的營銷宣傳搞得如此之大,早就震動了藝壇……”見馬先生不明就裡懵懂的樣子,王倩知道有些人拐彎抹角的暗示對他們是不起作用的,很顯然這個馬先生必在其列。她還通過短短幾分鐘的接觸看出馬明具有那種吃軟不吃硬的藝術家的執拗。 念及於此就直截了當地繼續用溫婉商量的口吻道:“其實我不想追究您們的法律責任,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讓人們在得知那幅畫做假後有被愚弄到的感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悟到先夫畫作的精髓。在大多數人眼中它不過是一團單調的漆黑。所以如果您同意將現在拍賣的那幅偽品《黑上黑》無償轉讓給我,我到是可以連同董古先生為您這幅《黑上黑》做個背書,等拍賣款項到賬後自然也不會虧待了您的付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沒等馬明發表意見,王倩又繼續坦然道:“還有就是我也舍不得出售先夫留下來的真品遺作,存著想讓它陪我終老的私心。再說它置於我而言並不僅僅是一幅畫那麼簡單。但我又不想先夫的作品被我一個人獨占,剛好有您的畫來填補了這個市場空缺。如此便有了這兩全其美的想法,馬先生覺得怎麼樣呢?” 馬明靜靜地聽完王倩不含半點威懾且坦誠自我私心瑕疵的訴說,心中暗想“你家裡的那幅才是我的仿品呀!而即將拍賣的《黑上黑》真跡之所得,現在通過轉讓協議也算是物歸原主,且買家擁有的也會是真品,再有自己和家人也不會受到任何牽連,這些年對此事的愧疚還能做個救贖式的清算。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完美結局,自己做夢都想不出來。”便連連點頭,懇切地說:“沒問題,一切就照您的安排。感謝您的寬宏大量。” 王倩微笑著像早知道馬明的答案一樣,半秒鐘都沒耽誤就從包裡拿出幾張預先準備好的合同放在馬明跟前從容道:“您先看一下,有不清楚的地方盡管問我,如果沒問題就在甲方處署名,簽上日期即可。” 馬明匆忙地瀏覽著合同,仿佛慢一點這千載難逢的機遇就會從指尖溜走一般,迅速看完那幾乎是份標準的轉讓合同後,就接過王倩遞來的筆刷刷點點簽完了兩份相同的合約,又按王倩的吩咐打電話告知了拍賣公司之前的委托售賣協議會有所變更,與此同時王倩也發了一份電子版的授權書給拍賣公司,並聲明不會影響正在進行的拍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