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無惘獵群(1 / 1)

病房的門緩緩地打開了一絲縫隙,一隻讓人難以察覺的半透明生物正從門縫中小心翼翼地通過。   似乎是擔心病床上的人發現,它一邊爬著,一邊用宛如水晶般的眼眸緊盯著屋內的動靜。   病床上的人側躺著,背對著房門,隻露出上半個身子和一個後腦勺。   它的嘴角漸漸裂開,露出無數細小的尖銳利齒,從中流淌出透明的黏液滴落在地麵。   很好,獵物還未發現它的到來……   張馳正全神貫注地翻看著手中的一件物品,那是一根不知道從什麼鳥類身上掉落的純黑長羽。   它細長而堅韌,柔軟細小的絨羽點綴在白而透明的羽柄,再往上則是直而略硬的黑色羽片。   張馳的腦中不禁浮現出李醫生的麵容,回想起剛才他對自己說的話:   “張馳,這幾天有寒潮,會大幅度降溫,晚上記得關好門窗。對了,這根羽毛你拿著,說不定能緩解一下潛意識中對鳥類的恐懼。害怕什麼,就要去麵對什麼,加油。”   李壽生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認真,似乎認定了張馳所看見的白鴿是一種源自心底的恐懼幻象,也讓這根黑羽作為禮物的原因變得如此理所當然。   張馳用指尖摩挲著黑羽,撥弄著排列有序的羽枝,在陽光下將其慢慢轉動,忽地發現黑羽上浮現出一層五彩斑斕的光芒。   下一刻,他眼中的世界竟開始莫名地晃動,潔白的病房墻壁上落下層層晦暗塵灰,窗外絢爛的陽光變得不再溫暖,而是散發出幽幽的冷藍色邪光。   無數道充滿惡意的眼眸自虛空中浮現,目光陰狠地窺視著病床上的張馳。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從他的心頭浮現,仿佛有一條嗜血的狂鯊隱藏於水麵之下準備隨時暴起,而他,則是漂浮海麵上的落水之鳥,無處可逃!   “發生了什麼事?”張馳從床上爬起,驚駭交加,手中黑羽宛如燙手山芋,被他一把甩開。   張馳用力揉了揉眼,再次睜開時,病房內整潔如初,靜悄悄的,似乎沒有發生任何異變。   可他的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不是才吃了護士送來的藥嗎!怎麼幻覺會出現的這麼快?   經過李壽生的開導與勸告,張馳本已經做出了抉擇,在兩個世界中選擇了更安穩的現實。隻要積極接受治療,他就會脫離這片被噩夢籠罩著的苦海,回歸成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他已經不想再承受在現實與幻覺之間來回拉扯的苦痛了。   張馳口中喃喃道:“假的,全都是假的,我隻要不相信幻象真實存在,它們就不會影響到我……”   可話音剛落,他眼中的幻覺便再一次出現,甚至比之前的還要劇烈。他的視野所觸及之地,皆顫動不已。   張馳的大腦似乎著了火,帶給他痛苦難忍的灼燒。他瞪大著雙眼,在晃動的病房內漫無目的地來回掃視,找尋著任何可能出現的怪異。   “砰!砰!”   兩聲沉悶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張馳眼中的幻境轟然崩裂成一塊塊細小的碎片,他又回到了現實世界裡的病房。窗外重新照射進溫熱的光線,而那股危機感則是收斂起了鋒芒,躲藏進更深邃的黑暗中伺機而動。   伴隨著門把手扭動的聲響,房門一寸寸打開,一個張馳最不想現在看到的人影跨入病房內。   是他的母親,張紅。   張紅一手提著不銹鋼飯盒,一手提著裝滿水果的塑料袋,朝著病床快步走來。她的臉上布滿喜悅之色,連因歲月而滄桑的皺紋都在這一刻變淡了幾分。“兒子,媽聽李醫生說了,你終於肯配合治療了!”   她經過瓷磚時,似乎感到些地麵的異樣,張紅抬起腳,發現一種透明的黏液正粘在她的鞋底上。   “這地上怎麼這麼粘呀,清潔工都不知道拖地的嗎?”張紅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卻沒再深究。畢竟在她的心中,照顧好張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剛找了個椅子坐下,便又心疼地叫了起來。“兒啊,你的眼怎麼了?”   張馳現在看上去神色憔悴,雙目發紅布滿血絲,像是得了紅眼癥一般。   “你昨晚沒有休息好嗎?”張紅擔心地詢問著,但張馳卻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皺起眉頭,神情痛苦地捂住腦袋。他的太陽穴一股一股地跳動著,讓他不禁頭暈目眩。   自從母親進門之後,張馳大腦內的灼熱感有所減弱,可方才幻境碎裂的反噬似乎也隨之到來,他的眼中甚至出現了重影,映得張紅的身影一會兒分裂成兩個,一會兒又合成一個。   “媽,我隻是有點頭疼,一會兒就好了。”迎著母親焦急而擔憂的目光,張馳揉開眉頭的緊促,從嘴角擠出笑容說道。   “兒啊,有什麼痛,別自己扛著,多給媽說說。”張紅的眼角處又冒出淚花,剛剛舒展開的皺紋又蜷縮了回去,將她的麵容襯得更加蒼老。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吊墜,伸出手想要遞給張馳。“這是王護士讓我轉交給你的,你看,還有女孩子喜歡你呢,你還小,不要總想著尋死覓活的!”   吊墜算不上精美,僅僅是用黑繩栓著一個深褐色的木牌。木牌正麵以粗糙的手筆刻畫了一個笑容燦爛的笑臉。   “我……啊!”張馳並沒有伸手去接,他剛想要開口說話,卻發覺眼前的一切又開始抖動,張紅的麵容漸漸扭曲成一片混沌般的虛無,軀體也變得無色無形,而一道漆黑的影子正悄無聲息地沿著她的小腿向上攀爬著。   黑影在虛無化的張紅身邊顯得是如此顯眼,它微微拱著腰部,看上去像是隻貓,又像是一條蜥蜴。   似乎是察覺到了張馳的注視,黑影謹慎地停下了攀爬的動作,緩緩轉動著頭顱看向病床。   張馳的眼眸通紅,仿佛下一刻就要淌出血來。在危機的脅迫下,他腦中的那根弦再次繃緊,空氣的流速開始變緩,窗外的落葉逐漸停在半空中。   在這一刻,時間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那般,腳步變得緩慢無比。   張紅的麵容與身軀從一片虛無中恢復,她微皺著眉頭,半張著口,似乎有什麼話卡在喉嚨中尚未講出。   隨著張紅的身軀變為原狀,附著在她小腿上的黑影也褪去了漆黑的外觀,終於顯現出似真似幻的原貌。   那是一隻渾身長滿半透明鱗片的怪異生物,體型不大,與尋常的寵物貓大小差不多。   它的頭顱有棱有角,兩側鑲嵌著一對晶瑩剔透的水晶眸子,渾身鱗片轉動間不停折射著周圍的光線,使得它看上去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難分虛實。   此時,無惘的眼神中流露著一種人性化的詫異,似乎對獵物能夠發現它的存在感到十分意外。   張馳的雙眼乾澀得像是裡麵進了沙礫,帶給他強烈的刺痛感。   伴隨著他眼珠的酸澀,時間的流速似乎在逐漸恢復正常,風開始流動,而落葉也終於向著下方飄去……   -------------------------------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回蕩在醫院長廊,一道高瘦的人影穿著白大褂,正朝著前方狂奔。   他的手心中攥著一根黑羽,而它正在快速燃燒。   李壽生的內心很焦急,他知道張馳又遇上了麻煩。因為被他留在病房內的鴉羽正傳遞出危險的訊息。   “張馳,堅持住啊……”   李壽生在心中默念著,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少年那張蒼白的麵容與那雙充滿希望的眸子。“李醫生,我會康復的對吧?”   “一定會的。”他輕聲但堅定地念出這句話。經過一個走廊拐角後,一隻鳥類的虛影從李壽生的背後顯現出來,翅膀煽動之間,讓他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黑羽已經快要燃燒殆盡,迸發出灰色的霧氣消散在空中,帶來一種難聞的味道。   李壽生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他的手從前方快速劃過,在虛空中取出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隻乾癟的翅膀標本,又黑又瘦,看上去像是蝙蝠的骨翼。而隨著它的顯現,走廊中的空氣似乎被喚醒一般,變得活躍起來。   李壽生眼神一淩,摸出一把手術刀片在指尖輕輕劃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微弱的疼痛感過後,幾滴鮮血從指尖湧出,被他塗抹在翅膀標本上,他將其舉起,口中輕念道:“以吾之血,喚風來!”   “呼!”澎湃的風從窗戶中向著走廊內大量湧入,席裹在李壽生的身側,如同一把風組成的利刃,將前方的空氣刺出一道錐形的缺口。   李壽生背後的鳥類虛影繼續閃爍,帶給他強大的推動力。他屏住呼吸,向前一步跨入前方的缺口中。   在破風的加持下,前方中也沒有任何阻擋李壽生前進的存在,他在走廊中以極其快的速度前行,宛如縮地成寸的秘術。又經歷一個拐角後,他終於瞥見了張馳所在的病房大門。   從黑羽發出預警之後,出了辦公室,再到看見張馳的病房,中間不過短短半分鐘時間,這已經是李壽生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可一道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影橫在走廊中的陰影中,側著身子,靠在墻上。在看清了對方的麵容後,李壽生的腳步不禁逐漸變緩,直至停在人影麵前。   人影笑了笑,轉過身說道:“壽生啊,廁所可不在這個方向呢……”   時間回到半分鐘之前的辦公室內,李壽生正在辦公室內全神貫注地工作著,忽然,他眉頭緊皺,悶哼一聲。   史東正坐在他的對麵,有些無聊地翻看著手中的文件,似乎是注意到了李壽生麵色的異樣,他把文件放下,語氣關心地詢問道:“怎麼了?壽生,你看上去有些不大舒服啊。”   李壽生抬起眼,與史東對視了半秒又快速分開,他的額頭滲出一滴冷汗,麵色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從嘴角擠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東哥,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去上個廁所!”   說完,他便急匆匆地從座位上起身,微彎著腰,打開門跑了出去。   史東盯著李壽生背影消失在門後,他有些意外又有些遺憾的輕嘆了一聲:“真是個愛逞能的小子呢。”   他掃了眼空蕩蕩的辦公室,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回蕩在屋內,空間開始顫動,無形的能量籠罩在他肥大的身軀上將他緩緩吞噬。   史東的身影轉變為一片漆黑,縮入陰影中不見了蹤影,伴隨著他的離去,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而在半空,幾根逐漸枯萎的頭發漸漸掉下來,落在地上堆起一個微小的灰丘,又像是一座袖珍的土墳,堆砌在冰涼的白色瓷磚上……   時間來到現在的走廊內,兩人麵對麵僵持著,他們之間的氛圍有些凍結。   李壽生冷著一張臉,麵色宛如一塊堅硬寒冰,而史東則是樂嗬嗬的,看上去像是個慈悲的笑麵佛陀。   “壽生,你藏的好辛苦啊。”   李壽生沒有回話,隻是眼神淡漠地看著擋在身前的史東。   史東像是在和朋友日常聊天那般,語氣輕鬆地問道:“為了一個尚未覺醒的真實之眼,你值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嗎?”   “無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逃唄。”李壽生終於從嘴角擠出一絲冷笑,他隨口回答著,目光卻謹慎地看著史東的一舉一動。   在對方挾裹著虛能擋在他的麵前時,他就知道,史東也再也不是他口中的東哥,而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怪異罷了。   多年的同事情誼在一瞬間分崩瓦解,他們再也無法回到在辦公室內大談闊論、閑聊打趣的時光了。   “唉,本想隨便帶著一個食材回去交差就算了,想不到你非要跳出來。”史東微瞇起眼,笑著伸出手,在肥厚的手掌中憑空構建出一塊半透明的果凍狀圓形物體。   他鬆開手指,掌中物體在半空中由虛化實,砸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嘭!”   果凍狀的圓球外表覆蓋著一層五彩的光膜,而圓球內部漂浮著一顆頭顱,這是一張兩人都很熟悉的麵孔——護士王盈盈。   她那張秀麗的臉龐依舊鮮活,眉目間帶著一抹殘留的疑問之色,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王盈盈還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露出了破綻。   但李壽生的眼神中卻看不出任何的傷感,反而心中還有些欣慰:“這個女人,還不算太笨。”   想到這兒,李壽生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譏笑,他對著地麵抬了抬下巴說道:“如果拿著這個去交差的話,那你該去看看視力了。”   話音剛落,地麵上的圓球便如同化掉的蠟般漸次融化,變作一灘白黃色的泥水與一束假發。而泥水中似乎藏著什麼東西,露出了一個白色的邊邊角角。   史東有些意外,他指尖微動,蠕動的能量將那片泥水包裹起來,最終濾出一塊沾染了黃泥的白帕。白帕上用黑筆描畫著一個咧著大嘴的笑臉,在這一刻卻更像是對史東的無聲嘲弄。   他愣了愣,指尖彎起,將白帕連同著燦爛的笑臉一同碾為碎屑。史東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哈哈,好一個替死術法啊。”   伴隨著他的拍掌聲,幾道無惘的身影從他那已經有點光溜溜的腦袋上爬出,伴隨著它們的徹底現世,史東腦袋上的最後三四根頭發也不堪重負地落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李壽生側過臉,發覺自己的身後也漸漸圍來了幾道似虛似實的影子,但他絲毫不懼,嘴角掛上一絲笑意,目光朝著史東的頭頂打量著:“怪不得你最近脫發的怎麼厲害,這樣也不錯,起碼以後不用擔心別人說你地中海了。”   史東楞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已經光溜溜的腦袋,才後知後覺地笑道:“好小子,我其實本來還有點不想殺你的,可你這張嘴,真是有讓人想把它撕碎的沖動呢。”   “那就快點來吧,別耽誤時間了。”李壽生脫了白大褂,將其整齊地放在地麵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渾身發出哢吧哢吧的清脆聲響。“史東,你的廢話遠比你的頭發多得多。”   走廊內的空間,忽地升騰起烈火般的氣流,史東的身軀猛然開始膨脹,脹大的肉瘤從他的皮膚下瘋狂地鼓出來,透過太陽的光線照射,可以清晰的看見肉瘤中流淌著絲絲縷縷宛若煙霧的虛無之氣。   史東宛若吞噬光線的巨獸,將走廊裡的光盡數吸收到自己的體內,化作自己的食糧。   他的麵容已經有些扭曲得不成樣子,暴虐與混亂充斥著他的大腦,眼睛逐漸失去了屬於人類的情感,轉變為一種蔑視萬物的冷漠。   史東抬起頭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天花板,感受著充斥全身的龐大能量,朝著前方隻到自己腰間的李壽生發出一聲咆哮:   “李壽生!牙尖嘴利!給我死來!”   四周的無惘們仿佛收到了命令,開始踱起步子,變換著身體的顏色,逐漸向著中央的高瘦人影收縮。   圍獵,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