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您是說您已經有方法救我大姐了?” 孫麗萍的小姨焦急地問道。 “當然。” “不過,需要先做些準備。” 無語笑道。 ...... 約摸半個時辰過去,無語一行人再次齊聚在老人的臥室。 “大師,我回......”孫麗萍攜著劉永浩,急匆匆打開老人臥室的房門,進門卻被屋內的陣仗嚇住了。 屋子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根根串著銅錢的紅繩,每三枚銅錢間掛一小風鈴,六枚銅錢間掛一大風鈴。紅繩與紅繩間上下交錯,在排布上並無規律可言,若盤根錯節的大樹。 屋內,無語正環繞著雙人床,向著地板撒下一圈圈糯米與鹽粒。他見房門被打開,便抬頭與孫麗萍二人打了聲招呼。 “喲,二位回來的很快啊。” “不知我要的東西買來了沒。” “啊,買來了。”孫麗萍急忙把捧在手中的銀碗恭恭敬敬遞給無語。 無語接過銀碗,將它放在房間角落處一張小凳上。 “你也別閑著,”無語說著,又指揮起劉永浩,“把你剛買回來的墨磨了。” 劉永浩雖然一百個不情願,此刻卻也隻能聽從無語的指示。 也是在此時,孫麗萍的小姨提著一個塑料袋氣喘籲籲趕回了家。 “大、大師,您要的、東西,我借到了” “啊,來的正好。” 無語走上前去,接過了她手上的黑色塑料袋,從裡麵拿出一捧艾草,放在了銀碗裡。 緊接著,他又掏出一隻打火機,將艾草點燃。白色的煙霧很快從艾草堆裡升起,苦澀中略微帶有甜味的草本香氣不一會兒便彌漫在整座房間。 無語點燃完艾草,又自塑料袋中抽出兩塊桃木板和一隻毛筆,用毛筆蘸了劉永浩磨的墨,在桃木板分別寫下兩個奇醜無比一看就沒有練過書法的大字,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並將它們分開立在老人床頭兩側。 “施法過程中,一定不要打斷我,一定!無論聽到什麼聲音,發生什麼怪象,都不要打斷我!記住了沒。” 見孫麗萍三人誠惶誠恐地點了頭,無語便從風衣內側抽出一張符紙,輕輕將它貼在老人的額頭,然後又掏出一把葦索,掀開老人被子的一角,將它係在老人的手腕。 隨後,無語又從大衣內側摸出一把桃木製的短劍,他右手持劍,左手輕輕撫過劍身,念念有詞: “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屈蟠三千裡,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 無語閉上雙眼,在眾人的驚嚇的目光中一劍刺向老人頭頂的符紙,卻並未傷及老人分毫。 “善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 “於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禦兇魅。” 言罷,無語左手捏起劍訣,不再言語。屋內也在此刻陷入沉默,眾人目不轉睛盯著無語,期待著下一步會發生什麼。 “那個,請你們從這個房間出去,關上門,不要在房間內乾擾我作法,謝謝配合。” 無語有些尷尬地說道。 其餘眾人恍然大悟,趕忙從臥室離開,將門小心地帶上,在客廳等候。 無語等所有人離開臥室之後,又側耳傾聽了一段時間,偷偷把眼張開一道縫隙,確認無人偷看,才輕輕呼出一口氣,把眼睛完全張開。 無語將桃木劍從老人身上移開,半跪下去,湊到老人身前,耳語道: “你其實沒有瘋吧。” 聞言,原本雙眼緊閉的老人嘴角突然抽動了一下。無語則繼續說了下去。 “瘋言瘋語,卻沒法被哄騙去看醫生;行為怪異,但卻連隨地如廁一事都隻願意在家中做,甚至於不忍看到自己妹妹受苦受累而‘學會’用廁所。” “還是沒狠下心去啊,強撐著不吃飯,不喝水,隻願意去折磨自己,也不想難為家人。如今無力行動也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進食害的吧。” 無語輕聲說道。 當今世界,人鬼之間界限明確,如果不是魔法師,哪這麼容易碰上神鬼一類魔法側的生物呢?都不過是人心在作祟。 “你不容易啊,老伴早早離你而去,孤身一人二十餘年,女兒不體貼你,女婿不理解你,外孫不孝順你,鄰裡關係又不融洽,甚至連養個雞鴨的小院都沒有。” “鄰居的死應該對你觸動很大。雖然你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但看著在同一條街一同生活數十年的熟人離去,內心還是不免感傷吧。” “你大概想到了你的未來,如果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推移,你大概也會在哪個無人知曉的角落逝去,等著什麼時候被村裡人發現,平日難得一見的女兒一家才會哭著出席你的葬禮。” “你很害怕這樣的結局,於是你想方設法引起女兒他們一家的注意。裝病肯定不行,你女兒家別的都缺,就是不缺錢,很容易給你請到最好的醫生,帶你去最好的醫院,最後讓真相大白。” “真病肯定也不行,你自己受罪或許隻會覺得無所謂,但小病你的女兒壓根不會關心,大病又得讓她們一家破費折騰,你連讓妹妹打掃個汙跡都覺得心有愧疚,又怎麼可能會這樣做?” “也難怪,你會選擇裝瘋。在鄰居的葬禮這個節點瘋掉,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招惹了什麼不乾凈的東西,輿論將會傾向於你有利的一方。而裝瘋對你而言又是完全可控的,事態一旦超出預想,隻要假裝恢復了神智就好。” “從結果上而言,裝瘋這一招很有效。你最親的妹妹專程來你家照顧你——讓我猜猜,你作為家裡的大姐,小時候應該沒少照顧她吧?當然還有你的女兒,她不僅忙前忙後找人來救你,本人也帶著外孫親自來看你,甚至為你而掉淚。” “雖然有負罪感,但這一刻,你的內心應該很溫暖吧——女兒果然是愛我的。” “不過,我的出現可能就有點出乎你的意料了。無論你、還是你的女兒孫麗萍,應該都不是什麼封建迷信的人,你壓根不會想到,你的女兒病急亂投醫,竟然真找了個神棍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無論請來的神棍乾了什麼,你都不會好好配合他。你會先假裝醒來,再在他聲稱萬事大吉時再度裝瘋,你要讓人知道他治不好你,你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上當受騙。” 無語說到這,略作停頓。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最後卻隻收獲了片刻的親情?往後的日子,你的女兒還是幾年才來一次,外孫照樣寧願天南海北的旅遊也不來看你一眼?你的結局不會變,你害怕的事情依舊在發生。” “不過,”無語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來一個綁著勺子的保溫盒,“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改變這個現狀。” “這是十全大補湯,”無語打開了蓋子,香氣自溫熱的藥膳中飄出,“你過長時間沒有吃飯,身子撐不住,先把這個服下。” “服下這碗湯藥,然後我會告訴你的女兒和妹妹,你身上的邪祟已除,但病根未愈,需要直係血親在半年內分六次探望。有關驅邪一事,最終解釋權全在我手上,他們目前對我還很信任。不過我隻能爭取半年時間,如果貿然定下一個過長的周期,你的女兒心裡大概率滋生不滿,半年剛剛好。” “這期間你就好好跟你的女兒聊聊吧,我能看出她並不是純粹的不在乎你。隻是一旦過慣奢靡的生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會不由自主間變得冷漠,尤其是在親情上。所以嘗試讓你女兒和你之間的紐帶重新連接吧,這就隻能靠老太太您自己了。” “如果你同意我這筆交易的話,就稍微弄出點動靜以答復我,並在我結束驅邪儀式之後再徹底清醒過來吧。不過請你快點決定,時間拖的過長,容易惹人起疑。” “隻要你配合我,你夢寐以求的生活就能到來。” 無語不再說話。 房間再度陷入沉寂,不一會兒,躺在床上的老人無力地發出了一聲含混不清的“好的”。 ...... 孫麗萍三人坐在堂屋的沙發上,彼此間不發一言。距無語將他們從屋內趕出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可眼下屋內卻仍舊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們很想進去一探究竟,可礙於無語的警告又不敢上前。畢竟玄學領域這塊,三人都一竅不通,萬一觸犯了什麼禁忌,後果也許是他們無法承擔的。 也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鈴聲突然自臥室內傳出,接著是兩聲、三聲、四聲......最後演化成一場鈴聲構成的海嘯,頃刻間席卷了整棟房屋。嘈雜的鈴聲中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聲音,即使是在那暴風一般的風鈴聲之中也格外刺耳。 原本目光渙散、無精打采的三人幾乎是瞬間直起了身子,直勾勾盯著那扇隔絕了他們與無語之間的木門,目光中充滿驚恐。 風鈴聲逐漸平息,如浪潮退去一般淡去,直至停息。 孫麗萍的小姨率先站起,孫麗萍見狀也跟著站起,然後是劉永浩。以孫麗萍的小姨為首的三人,躡手躡腳地湊到門前,急切地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礙於無語的警告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進來吧。” 無語沉悶的聲音自屋內傳出,三人趕忙打開門進入臥室,並在房門打開之時發出驚呼。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天花板上拴著銅錢與風鈴的紅繩約有一半解體,它們一部分軟塌塌地垂落,一部分無力地躺在地上;由鹽粒與糯米構成的包圍圈被徹底破壞,床頭立起的桃木牌盡數倒下。 而無語正坐在房間的一角,臉上沾著些許灰塵,手上握著劍身斷成兩節的桃木劍,氣喘籲籲。 就在剛才,無語拉動了鏈接所有風鈴的暗繩,趁風鈴聲大作之際用手弄亂了糯米和鹽的包圍圈,弄倒了立著的桃木牌,再把地上的灰往身上摸了摸,順手掰斷路邊攤買的粗製濫造的桃木劍,最後再解開小一半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紅繩,營造出一種激烈戰鬥過的假象。 “大師!”孫麗萍驚呼一聲,趕緊上前攙扶無語,卻以失敗告終,急忙再招呼劉永浩,“你這孩子這麼不懂事呢?看著乾什麼?趕緊過來把大師扶起來啊。” 驚魂未定的劉永浩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幫母親一同把無語扶起。 他活這麼大,第一次親身經歷這麼大的陣仗,還是捉鬼的陣仗。 “大師,我大姐她咋樣了?您快說啊。”孫麗萍的小姨有些焦急地詢問著無語。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無語稍微平復了下自己的呼吸,回答道。 老人最小的妹妹那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就連孫麗萍二人臉上都出現了釋然的神色。 “不過——” 無語話鋒一轉。 眾人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裡。 “——老人太久沒吃飯,記得要好好為她恢復營養。” “哦對了,切記要少食多餐,吃點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千萬不要一口氣吃太多,不利於恢復。” 三人懸起的心再度放了下去。孫麗萍和她小姨誠惶誠恐地點著頭,不停地重復著“一定記住您的囑托”“感謝大師大恩”等話語。 無語示意孫麗萍和劉永浩不必再攙扶自己,在二人把他放開後,走到老人身邊,伏下身子,右手指向孫麗萍,問道:“老太太,您還記得這位是誰嗎?” “萍...萍...” “那這位呢?” “永......永浩...” “這位呢?” “紅英......” 無語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對著眾人宣布道:“老人目前已經恢復正常了。” 熱淚從被老人叫作紅英的女人眼眶中流出,她雙手緊緊握住無語的雙臂,想要給他下跪,所幸被無語立刻製止了。 “您是不知道哇,俺爹娘從小不管我,隻管我哥,俺差不多是俺大姐帶大的,她跟俺半個娘一樣......”老人最小的妹妹嚎啕大哭,操著一口具有濃厚鄉土氣息的方言向無語訴說著內心的感謝。孫麗萍也被情緒感染,在一旁默默地抹著眼淚。 “我真蠢,之前竟然還懷疑您。”孫麗萍帶著哭腔說道,“大師,您說個數,隻要我們錢能夠,無論多少錢我都給。” “唉,你倆先別急。”無語嘆了口氣,“老人的情況我還沒說完呢。” “大師您這是啥意思,”孫麗萍的小姨聽聞無語此言,立馬止住了哭聲,鼻子一抽一抽,慌張地問道,“我大姐是落下什麼毛病了嗎?” “倒不是落下了什麼毛病。”無語輕輕皺眉,作若有所思狀,“隻是——” “隻是什麼,大師您快說啊,別再嚇我們了。” “你們也看到了,”無語示意眾人看向屋內的一片狼藉,“這次驅鬼的過程並不順利。你們可知為什麼?” 三人都搖搖頭。 “是老太太的靈魂比一般人脆弱導致的。” “靈魂脆弱?”孫麗萍倒吸一口冷氣,她感覺自己好像接觸到了什麼禁忌知識,“這是為什麼?” “親情缺失。” “親情?” “對,”無語頭頭是道地解釋道,“親情是人類情感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缺失了親情滋潤的人,靈魂往往要更加敏感與纖細,也更容易受鬼怪的侵擾。” “老太太丈夫走的早,子女又不看望,她經歷了親情從有到無的過程,而從有到無有時候可能比一直沒有更容易傷害到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麼老人是在鄰居葬禮上發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她本就靈魂虛弱,又加觸景生情,鬼怪自然趁虛而入。” 在無語侃侃而談之際,孫麗萍不禁感到一陣羞愧,眼神遊離,不敢直視自己小姨的目光。 “那、那我們該怎麼做?”孫麗萍趁無語止住話頭,怕遭到自己小姨的訓斥,趕緊率先開口道。 “這個......”無語低頭作沉思狀,“倒不難,隻要老太太的直係親屬每個月都能做到起碼來看望一次就好。” “每個月來看望一次?” “嗯,幫助老人安神。每個月最起碼一次,最低持續半年吧,你或者劉永浩誰來都行。” “半年嗎......”孫麗萍喃喃道。 “那個,大師,我不行嗎?”孫麗萍她小姨問道。 “您要是能來,那自然更好。”無語笑道,“不過這種事必須有至少一名直係親屬在場。” 眾人聞言,一起恍然大悟般點著頭。 “外甥女,你這回可得長點心了啊。”孫麗萍的這位小姨略有不滿地教訓了她一句。 “唉,之前一直疏忽,確實不應該。”孫麗萍有點尷尬,回應完自己小姨的不滿就趕緊轉移了話題,“大師,您說讓我每個月來一次,這具體是要乾什麼啊?” “這個嘛,”無語挑起一隻眉毛,略有些玩味地回到:“什麼都行。陪老人聊聊天就好。” “隻是這麼簡單?” “對,”無語抬起頭來,望向懸掛著稀稀拉拉的紅繩的天花板,莞爾一笑,“隻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