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陽秋幼年時期卻是見過外祖婆婆的,兩家距離約麼三四裡地。天氣晴和,能見度較高的時候,站在皮陽秋家的院壩裡,視線越過門前的大田坎,遠遠的小山坪清晰可見,山坡上植被濃密,鬱鬱青青中隱約露出一角粉墻灰瓦,也不知是不是她家。 老人的樣子皮陽秋如今早已記不得了,隻記得她一直拄著拐杖,身形十分瘦小,又因為纏過足,走路極緩慢。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她慢慢地,沿著鄉間小路遠遠朝自家走來,婆婆對院子裡玩石子兒的皮陽秋說:“你祖祖來看你了,快去迎接。”便飛奔而去,她慢悠悠地從懷裡掏出核桃來,笑瞇瞇地一個一個放進皮陽秋手裡。她家的核桃殼薄餡大,小孩兒極為喜歡。此刻,正義感極強的小皮陽秋也會忍不住想:就算她曾經是大地主婆,也應該是極善良的那種吧?至於傳說中的三寸金蓮,他就更加地沒有印象了,也不知是忘卻了,又或是當初並沒有瞧見。那是老人極忌諱的事兒,素來羞於示人的。 順便一說,皮陽秋家院壩正中央,也曾有顆碗口粗細的核桃樹。每逢年三十,他父親都會拿柴刀在樹乾上砍幾個豁口,把米飯喂進口子裡,據說這樣做來年就會結出更多的核桃。那樹核桃確是結的挺多,就是殼兒又厚又硬,在門軸上碾的稀爛,裡麵的核桃仁才能挑出少許來。小孩兒哪有那耐性?最多敲兩個,皮陽秋就懶得侍弄了。核桃樹極易生長一種當地人稱作“火辣子”的綠色毛毛蟲,那蟲子掉在皮膚上,後果極為嚴重。曾有一回,樹上的蟲子掉在了院壩裡瘋跑的皮陽秋脖頸裡,大人們七手八腳虛驚一場之後,那結果子又不爭氣的核桃樹,被砍了。 關於大舅公的事兒,皮陽秋記得兩回。 一回是,皮陽秋母親在地裡翻紅薯藤,遠遠地見了他在三岔河邊釣魚,中午便讓孩子過去送飯。小孩兒天性,皮陽秋從小喜歡看別人釣魚,也喜歡看魚兒在水中遊弋的身姿,靈動有趣,百看不厭。在一旁蹲了半晌,不見魚兒上鉤,皮陽秋心癢舅公收獲如何,拉開網兜去看裡麵的魚,兩三指寬都是鯽魚,約麼七八條。津津有味,羨慕良久,舅公輕聲說:“別看了。”皮陽秋心下一緊張,手忙腳亂地將網兜放下,然後飛也似地跑了。事後總覺得那網兜似乎破了?又或者整個兒掉水裡了?他沒敢問,後來也沒人究過,至今依然耿耿於懷,那些魚是不是被他全放跑了呢? 第二回,到舅公家做客。老人帶著一幅老花眼鏡,半躺在藤椅上看一本厚厚的書,皮陽秋瞅見了書名《紅線俠侶》。當大人們說完了事情,作別的時候,他已經看了一下午的武俠小說了。舅公頗為驚詫,指著書問他:“這書你能看的懂?裡麵的字都認得?”皮陽秋紅著臉,嚅嚅地說:“差不多認識,能看懂一點點。”那時,皮陽秋讀小學四年級,背地裡早已看了不少小說,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也曾似懂非懂的偷偷看過兩本。“這孩子,將來大有出息啊,”清瘦的老人向來嚴肅地說了句。“識得幾個字,盡看些閑書,能有啥出息?”“開卷有益嘛。”...... 回去的路上,皮陽秋數著外祖婆婆給的核桃,發現母親似乎極為高興。大抵天底下的母親都聽過“這孩子,將來大有出息”這句話,也沒有不為之高興的。皮母卻更為振奮:“你舅公是有學問的人,他說這話自然跟旁人說出來的不同,他說你有出息,自然是有道理的。”皮陽秋心裡想的卻是:開卷有益?那以後我看武俠小說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理直氣壯地看了? 顯然,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