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星光滿天，陰風陣陣。 　　蜃民最喜歡這樣的時日，大多將身體暴露在水岸邊，吸收星光蜃氣。一些修為高深的蜃民，身體會散發淺淺的青灰色光芒。不過在夜裡，灰色是看不到的，更多見的是青幽之色。當然，這副光景，普通人眼裡也是難以看到的。 　　在蜃袖兒和蜃行素眼中，淮瀆兩岸，後半夜滿是夜修的蜃民。二人溜達到水邊，驚擾到蜃民，蜃民見到二人氤氳的青金氣色，便知是族中身份尊貴之人。一位年老的蜃民問道：“您二位，是族中何人？” 　　“聖女、聖子。”蜃袖兒道。 　　老者便要跪拜，蜃袖兒搶身扶道：“不必了。” 　　老者便朝周圍喊道：“聖女、聖子大人來了！聖女、聖子大人來了……” 　　頓時，聲音所及範圍內，青幽色的光團一一勾連，整片濕地便幽光繁盛起來，紛紛朝這裡聚集。蜃袖兒再無辦法，索性肅立著等候他們的朝拜。 　　“袖兒，你變得和藹可親了。”蜃行素悄道。 　　“是麼，哥哥，你是變著法兒罵我以前沒有人情味兒吧？”蜃袖兒故作怒態，冷眼瞧著蜃行素。 　　她這副形貌叫蜃行素心中一凜，頓時想到方才的剖胸剜心，一個寒顫過後諾諾說道：“好妹妹好妹妹，哥哥沒那意思，隻覺得……” 　　“覺得什麼？”蜃袖兒搶白一句。 　　“覺得……覺得你更加可愛了。”蜃行素道。 　　“那哥哥愛麼？”蜃袖兒又剜來一句。 　　“愛。”蜃行素正色道。 　　“怎麼愛？”蜃袖兒永遠有問題在等著蜃行素。 　　“怎麼愛？”蜃行素問過自己道，“用心愛。” 　　“噫，我差點兒忘了，哥哥這樣的人，是用心來表白的。那，就讓袖兒看看哥哥的心好麼？”蜃袖兒催動蜃息，兩道強烈的氣息化作千萬縷青金色的鋼針突兀在蜃行素的胸前背後，隻需意念催動便可隨時擊發。 　　好吧。 　　好吧好吧。 　　蜃行素這便閉上眼睛，擄下胸前衣襟，打算迎接剖胸剜心之痛。 　　“噫噫噫！” 　　好輕巧詭魅的笑聲過後，蜃行素睜開眼，但見眼前的人兒已換了副模樣，她笑得恬靜，笑得清淺，就這般恬靜清淺地望著自己，如同一件衣服掛在身邊，自己久穿習慣的衣服。 　　“哥哥，現在還不到剖胸剜心的時刻，我要你記住，那一天到來之時，我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答應我，哥哥，那個人一定得是我，好麼？”蜃袖兒問得情真意切。 　　蜃行素不清楚為什麼會要那一天，此刻不好拒絕，也沒有想過拒絕。是的，如果今生一定要被某個人剖胸剜心，他寧願那個人是蜃袖兒。當下，重重地點過頭，道：“袖兒，我答應你。隻是……” 　　“我為什麼要那樣做麼？”蜃袖兒仰臉看看水岸，幽光粼粼的，道，“以後你會明白的，每個來自塵世的人，想在古域長久生活的人，都要過這一關。你不會是例外，這是上天定下的規矩。” 　　既然這樣，看來自己難免有此一遇。忽然，他想到了瓔珞，瓔珞同樣也會有此一遭。正想詢問蜃袖兒時，蜃袖兒嘴唇翹起，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她道：“又想瓔珞了。” 　　“不是，我有此一遭，她自然難逃，到時候還得麻煩袖兒。”蜃行素道。 　　“叫她離開古域不就是了，何必遭受剖胸剜心之苦呢。”蜃袖兒道。 　　如此最好。 　　蜃行素不再尋思瓔珞，他也想將她送回塵世，她適合在那花花世界裡盛放，而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亂七八糟的古域了。想及此，再看眼前的人兒，竟多了許多可親之處，便道：“我可不想走。” 　　“為什麼呀？”蜃袖兒明知故問。 　　“有你呀。”蜃行素道。 　　“塵世裡也可以有我呀。”蜃袖兒道。 　　蜃行素眼前這便浮現出那張油膩的疙疙瘩瘩的糙臉漢子，不覺笑了。蜃袖兒知道他想到了另一個自己，星期天湘菜館的老板，也笑道：“不如這樣，等我們找回天與龍，把它們還給塵世後，咱倆回去一趟，也好叫你放心那位朋友。” 　　“大橙子麼？”蜃行素知道，此時的大橙子已忘掉了自己，他或許已經有了新搭檔開啟了新人生。 　　“是呀！”蜃袖兒欺身一步，微涼的野風自河麵送來，她靠在了蜃行素身上。 　　“袖兒，這麼多人看著呢。”蜃行素提醒道。 　　——噫！ 　　——忘啦！ 　　蜃袖兒看到烏泱泱的人群，他們道：“拜見……” 　　“聖女、聖子。”蜃行素道。 　　“拜見聖女、聖子大人。”眾人跪伏在河野。 　　“都起來吧，你們且去修煉，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兒便走，不必再招呼了。”蜃袖兒示意眾人起身。 　　“請聖女、聖子大人笑納。”眾人並未起身，而是將體內的蜃氣全部激發出來，淮瀆頓時湧現出一片厚實的蜃霧。 　　“這次免了吧。你們修煉不易，我和聖子大人隻是恰巧路過而已。”蜃袖兒拒絕了蜃民的好意。 　　“噫嗚——” 　　“嗚噫——” 　　蜃民發出陣陣驚呼，他們心懷感激，擔心擾了二人興致，又不想離去，於是悄悄隱匿身形，這淮瀆兩岸便不再有青幽光色了。 　　蜃袖兒召出蕩翠，懸浮在河岸處，二人鉆進轎廂，蜃界澤國的情形浮現在眼前，蜃行素耳畔又響起悠揚的《清歡》之音。 　　躺在溫柔的榻上，蜃行素眼前便是心愛的人兒，她在操弄古琴，琴聲空靈，琴聲深沉，琴聲悠遠，琴聲激烈，她的一吟、一猱、一綽、一注，撩撥得似乎不是琴弦，而是他的心弦。 　　蜃行素忽然起身，端坐榻上，雙手結印，隨著蜃袖兒的吟猱戳注不斷變換手形，時而舒緩，時而迅疾。在手形變換之際，兩掌間一團青金色的蜃息愈來愈濃，逐漸強烈，激發得周遭的空間隱隱震蕩起來。 　　看到蜃行素在跟隨自己的琴聲修煉，蜃袖兒調興高漲，更加專注琴聲，將更多的心性表現出來。 　　“吟。” 　　蜃袖兒左手在琴弦上徐徐按壓，深沉的氣息愈發綿軟，琴聲變得厚實起來。 　　蜃行素手中團聚的蜃息形成威壓瀑布，綿綿不斷地壓製下來，那壓製之處的虛空被禁錮著。是的，青金色光團似乎包裹一物，傾瀉而下的蜃息又拿捏著它，它無可逃避。 　　“猱。” 　　蜃袖兒左手修飾，在弦上跳動，抑揚頓挫的氣息反復跳躍，空中似乎無處不在，無處不有。 　　蜃行素的威壓瀑布也便跳躍閃現，忽而威壓此處，忽而威壓彼處，那包裹之物像是掙脫了束縛又沒有掙脫般，任它四處閃現，都逃脫不掉束縛。是的，比它更迅疾的是威壓的迫擊，無論他逃到哪裡，哪裡都有威壓瀑布，一時間那威壓瀑布似是千百道，同時出現。 　　“綽。” 　　蜃袖兒左右手在琴弦上滑動，抑揚頓挫的氣息逐漸厚實，琴音變得緊致起來。 　　蜃行素的威壓瀑布再次禁錮住一處虛空，那威壓瀑布幻化出道道鋼針，壓縮得空間愈來愈小，那虛空之物不再掙紮，認命般承受著凝實的鋼針刺入身體。 　　“注。” 　　蜃袖兒左手猛地按壓住琴弦，琴聲戛然而止。 　　蜃行素的威壓瀑布嘩地傾斜而下，道道鋼針在那虛空之內炸開，空間泛起一陣漣漪，一切化為烏有。 　　“哥哥，你悟到了殺技麼？”蜃袖兒見蜃行素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也煞白，知道他耗費了許多蜃息，便坐到側旁，牽引出數道蜃息灌注於蜃行素體內。 　　蜃行素吸納了其中一道，排斥掉其他的，調息罷說道：“袖兒，蜃脈本就可以自發修補氣血，我沒事的，你不必再灌輸了。” 　　蜃袖兒收斂多餘的蜃息，笑道：“哥哥，跟我說說你的領悟。” 　　“剛才領悟的四招，不是什麼殺技，更像禁錮之術。仿佛在和一個強大的對手過招，剛開始拿住了他。” 　　“噫，這是‘吟’。”蜃袖兒道。 　　“後來他跑，我追上了他。”蜃行素又在心中嘗試了這招式。 　　“噫，這是‘猱’。”蜃袖兒道。 　　“再後來他掙紮，我便生氣了，想叫他嘗嘗苦頭兒。”蜃行素又在心中嘗試了這招式。 　　“噫，這是‘綽’。”蜃袖兒道。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an．com 　　“最後他放棄了反抗，但我火大，便擊殺了他。”蜃行素在心中嘗試啟動暴湧的蜃息，眼前便出現威壓瀑布不斷加持，灌輸於案臺上的茶杯，千萬道鋼針刺入杯身，隨即內爆，那茶杯頃刻間成為齏粉不復存在了。 　　“噫，這是‘注’。哥哥你好厲害，領悟了功法與殺技。關鍵是，這是功法，又是殺技。這樣集修行功法與對戰殺技於一體的，至少是神階功法。了不起的哥哥！” 　　“是嗎，我覺得它不夠勁。”蜃行素反倒有些看不起這功法。 　　“神階功法一般不超過五招，天階功法隻有一招。我族蜃紼訣，便是神階功法，你剛悟出的與它有異曲同工之妙。起個名字吧？”蜃袖兒點評道。 　　“清歡。”蜃行素脫口道。 　　“吟猱綽注是清歡。”蜃袖兒挎住蜃行素的胳膊道，“噫，父親大人還叫我教你山市、海市殺技呢，你且先修煉你的清歡四字訣吧，等到了元澤，清歡熟練了那人階功法山市、神階功法海市更易上手。” 　　“清歡，總感覺不像乾坤訣那般雄壯有力。”蜃行素還在糾結。 　　“哥哥，乾坤訣是天階功法。剛才你動用的是蜃息，下次，不妨拿意先生的天之氣試試？”蜃袖兒支招道。 　　“現在就試吧，趁熱打鐵。”蜃行素道。 　　“還用袖兒引導麼？”蜃袖兒道。 　　“好，袖兒引導。”蜃行素撇臉看向蜃袖兒，那蜃袖兒正呆呆著望著他，臉上帶著旖旎的笑，他心頭頓時湧上一股沖動，“吟”字訣便徐徐啟動，一股威壓籠罩住蜃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