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銘以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楊凝,看著她上了樓梯,看著她在走過一段路後進入了教學樓樓頂的天臺。 今天的天空是死氣沉沉的灰色,不算太大的雨靜靜地下著,打濕了天臺上的地麵,使空氣無比沉悶,讓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楊凝沒有帶傘,她就這樣直接走入了雨中,任由落下的雨滴將自己的全身衣服浸濕,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著前方邁出步伐。 一步。 兩步。 她很快便走到了天臺的邊緣,就在那裡停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非常熟悉的聲音: “你來這裡做什麼?” 問出這句話的安辰銘就站在位於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安辰銘?哦,我沒做什麼。”聽出說話的人是安辰銘時,楊凝略微有些吃驚,但她沒有回頭,隻是語氣平靜地做出了回答。 “沒什麼嗎……”安辰銘緊皺著眉,他直覺自己不詳的預感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隻得勉強笑著說道: “這樣啊,但也別在這種下雨天來樓頂上啊,你看看地上這些青苔,萬一踩滑了可是很不安全的,哦我知道了,你是沒有帶傘嗎?我借你吧,我家離得近,淋下雨也沒事的。” “不用了,我不回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楊凝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令人不安的輕鬆。 安辰銘聞言,心中頓時一顫,他一邊悄悄地往前移動,一邊繼續強行笑著問道: “不回去啊……那你是打算,今天中午在教室裡休息嗎?跟老師說了沒有啊?用不用我幫你帶點吃的?” “不用了,我不餓。”楊凝還是背對著安辰銘,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安辰銘還想繼續用聊天的方式為自己的悄悄靠近拖延時間,可楊凝卻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已經可以了,安辰銘,不用繼續問了,請你就站在那裡吧,別再靠近了。 “我有一些事情,隻想跟你講,可以嗎? “拜托了,這是我唯一的請求了。” 安辰銘愣了一秒後,“微笑”著說道: “當然可以啊,你是我的朋友嘛,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我隨時都願意聽啊,但我們換個地方吧?別在這裡,你知道,淋著雨很容易感冒的……” “安辰銘。”楊凝又一次打斷了安辰銘的話,她緩緩地轉過頭來,一對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安辰銘那雙金色的眼睛。 安辰銘頓時一怔,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向來內向的楊凝第一次像這樣正眼和自己對視,更是因為自己從那雙眼睛中讀出的東西。 那是一雙沒有生命力的眼睛,是一雙喪失了所有信念的眼睛。 她看著安辰銘,語氣相當輕鬆地道: “別裝傻了,你都跟我上來了,肯定是看得出來我是什麼意思的,不是嗎?” “……”安辰銘沉默了數秒後,才深吸了一口氣道: “你想說什麼?說吧,我聽著。” “謝謝。”楊凝點了點頭,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一絲或許不算純粹,但絕不虛假的笑意。 “那麼,我該先從哪裡說起呢?對不起,請容我思考一會,我本來也沒有預料到你會來的,不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一位聽眾還是不錯的。 “既然如此,那就從我轉來這裡之前開始吧。 “大概是八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就因為患癌癥去世了,而隨後不久,我父親就與另一個帶著兒子的女士結了婚,從那時開始,我便和親生父親,繼母和一個繼兄一起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母親了,自從與繼母結婚之後,我的父親總是喜歡避開我,往往很久都不會跟我說一句話,而繼母也隻是負責隔一段時間給我一些生活費,很少跟我說起別的事情,那位繼兄,他對我還算不錯,有時候甚至會幫我一些忙,可是始終,我跟他都一直有著很嚴重的隔閡。 “到了初中和高一的時候,我猜你應該有聽說過,我在原本的學校遭受過一些霸淩,這並不是謠言,而是事實,但遺憾的是,我當時的老師對此選擇了視而不見,而父親和繼母也沒有向我提供任何幫助,因此我對那些行為無能為力。 “隨後,父親和繼母讓我轉校到了這裡,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想幫助我擺脫霸淩,而是他們之間又有了些分歧,當時家裡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我也因為種種原因被迫轉學。 “其實,我很高興,在來到這裡之後,那些校園霸淩終於結束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還很幸運地認識了你和夏羽,當我第一次聽到你說我是你的朋友時,我真的非常感動,甚至不敢相信這是我能成為的角色,我當時天真地以為一切終於被我熬過來了,接下來一切都將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惜,我錯了。 “我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染上了賭博,當大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欠下了一筆巨款,這對我們的家庭條件來說顯然是不可能償還的,暑假的時候,這個本來就非常薄弱的重組家庭終於還是徹底的破碎了,離婚之後,我父親將所有東西,嗯,包括我的手機和繪畫設備在內都被典當了出去,什麼不剩下了。 “不過,嗬嗬,令我吃驚的是,他居然還願意讓我繼續學業,哪怕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他也還沒有徹底放棄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這樣做是出於怎麼樣的心態,又是想要彌補什麼。 “但很可惜,我已經放棄了自己,今天就是結束的日子了,或許,或許這會讓他卸下這份沉重的責任吧。” 說到這裡,楊凝轉過了身,重新麵向了天臺的邊緣,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車輛,街上行走的學生們,語氣輕鬆地說道: “其實,我很想愛這個世界,但…… “抱歉,到此為止了。” 她向前邁出了一步。 可怕的失重感一下傳來,但楊凝卻並沒有感到害怕,她隻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到了秋天變得枯黃,生命自然而然地就來到了盡頭,隨著秋風從樹枝上緩緩落下。 但下一秒,她的手被牢牢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