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宗正少卿譚子文走出宮門。 車夫早已等候多時,譚子文上了馬車卻不走遠,停在不遠處樹下,透過車簾的縫隙偷偷打量著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官員。 待到一二品朝廷要員都走得差不多了,譚子文眉頭緊蹙,滿腹心事地吩咐車夫載著他到定鼎大街。 定鼎大街是皇城最熱鬧的地方,街道兩旁店肆林立,有茶樓、酒肆、當鋪、腳店、肉鋪、作坊、公廨等等。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挑擔趕路的、沿街叫賣的、駕車出行的,還有一些女眷在幾家脂粉鋪子流連忘返。 夕陽的餘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或樓閣飛簷之上,給麵前這一片繁盛的洛陽城增添了幾分朦朧和詩意。 譚子文在車內換了便服,在一家叫醉仙樓的酒館胡亂吃了點酒飯,然後又到采芳齋買了幾匣點心,坐上馬車沿著定鼎大街轉到了朱雀大街一個小胡同裡。 胡同幽深且清靜,幾叢修竹,房舍儼然。 譚子文抱著點心匣子輕輕叩響一扇黑漆大門,過了半晌,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探出腦袋。 譚子文對他說著什麼,那人搖搖頭,接過他的禮物,又咣鐺一聲把門關上了。 這是禦史中丞王書同大人的府邸,就在上個月,中丞大人托人帶話給譚子文,表達了對他的欣賞,很快,譚子文便拜在中丞大人門下。 王書同出自知行院,今天朝堂上皇上支持範陽郡崔家建龍門書院,譚子文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特來拜會中丞大人,卻被管家告知中丞大人不在家…… 傍晚,定鼎相府。 宰相丁奉元年歲已高,半年來經常氣喘咳血,皇上特許在家休養不用上朝,並派禦醫華仲居家照顧調理身體。 丁奉元原是前朝成都郡刺史,先帝趙貞成立義軍之初就率部投誠。 他積極招降前朝官員,訓練士卒,籌措糧草,掌管軍機,事必躬親,為人剛正不阿又任勞任怨,深得先帝賞識信賴。 後來大陳建國,先帝任命他為宰相,也是眾望所歸。 此時丁奉元躺坐在會客廳羅漢椅上,他下首圍坐著諸衛將軍龐天德,諫儀大夫黃九郎,翊麾校尉蘇瓚,給事中潘常在,親衛大夫許盼山,中書舍人梁道明,翰林學士郭懷仁,駙馬都尉蔣茂,禦史中丞王書同,禮部尚書餘畫竹等一乾老臣。 禦史大夫秦烈也赫然在座,今日朝中重臣竟是來了個七七八八。 隻聽諫儀大夫黃九郎撚著胡須道:“我大陳建國之初,先帝就令國師建立知行院廣攬天下賢才,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不隻是官宦子弟,民間優秀學子也占了大多數,這十幾年來從知行院走出的俊傑許多已是朝廷的中流砥柱,這次皇上成立龍門書院……怕是……不太好啊!” 翊麾校尉蘇瓚咧嘴嘿嘿一笑,大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好,不好,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這是厭惡我們這些老臣了麼?” 諸衛將軍龐天德瞪他一眼道:“老蘇,你胡說些什麼,禍從口出,不可亂講!” 蘇瓚訕訕笑笑,不再言語。 親衛大夫許盼山笑道:“我們隻是閑聊,這裡不是朝堂,在座又都是丁相極相熟的,大家暢所欲言,不打緊,不打緊!” 說完他環顧左右,接著道:“範陽郡崔家財大氣粗,皇上金口一開,就給了八百畝土地……龍門書院,龍門,書院,嗬嗬,這名字分明就是皇家別院!也不知國師和知行院那邊作何打算,有些事需早做綢繆……” 翰林學士郭懷仁道:“先生許多年已不理朝政,即使知行院弟子平時也難得見上先生一麵,有人傳言,不久前先生曾隻身去過西涼……” 哦……座中眾人群情振奮。 先帝趙貞當年一直稱呼李行知為先生,從不直呼其名,先帝說以李行知通曉古今、神鬼莫測之能,隻有稱呼先生,先天地而生,才能表達自己的崇敬。 先帝推翻暴梁,建立大陳帝國,敕封李行知為國師,兩位皇子見到國師也是執弟子禮,稱其為先生,知行院弟子稱呼李行知多是院長或者先生。 郭懷仁此時一說,大家登時明白,原來國師多年來遠離朝堂,影蹤少現,但身體康健一如往昔。 最近還隻身去過西涼,江湖路遠道阻且險,國師一定有什麼大事情…… 駙馬都尉蔣茂道:“國師如果在京,定會知曉今日朝會消息。以他老人家的威望,直諫皇上……也許,皇上能回心轉意,收回成命!” 黃九郎又瞇著眼睛道:“皇上已多久未曾召過國師入宮?宮裡太監傳言說皇上與國師不睦……陛下金口一開,再難收回,此事隱隱透著不妥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禦史大夫秦烈道:“哼哼……我今日在朝就覺察不妥。範陽郡崔家那個老貨對皇上好一通吹捧,書院就建在南郊,距離知行院不過數十裡之遙,如此一來,將置國師於何地? 這麼大的事情,皇上竟然不等我們商議,那麼快就做了決定,這事先……一定是有人串通好的。尤其那個國子監祭酒崔應臺,極盡諂媚,居心叵測,哼哼……要不是當時崔家那群老頭子在,這事我定要問個明白……” 宰相丁奉元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地咳完一陣後,用手帕掩著嘴擦拭了一下,聲音略帶沙啞道:“我等盡心輔佐皇上,不應該計較個人得失,俯仰無愧於天地,褒貶自有春秋。似這種非議同僚的話語,諸位不可不戒,以正朝堂視聽……” 他話還沒說完,又用手帕掩住嘴咳嗽起來…… 禦史大夫秦烈臉皮微赧,低著頭不再言語。 禦史中丞王書同開口道:“皇上自從禦極以來,精勵圖誌,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收復秦州郡,上次為了出兵西涼籌措糧草,朝中諸臣對此事爭論不休。據說派人請示了國師,國師也不太贊同……後來,皇上派人暗中調查,此事持反對意見的那些人,其中又多出自知行院……也許……從那時起,皇上就動了心思……” 給事中潘常在接口道:“不錯,今年秋闈科舉馬上就要開始了,往年主考官都是我與禮部侍郎董擇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就在幾天前,皇帝突然下旨將此事交給國子監,國子監祭酒崔應臺為秋闈主考……” 丁奉元躺坐在羅漢椅上,他身上披著棉褥,聽到這裡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相府的一個下人悄聲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把丁奉元身旁的暖爐再加大一些,隨著炭火炙烤,室內漸漸灼熱起來。 丁奉元聽著下麵一眾官員分析今天皇上的種種舉動,臉上泛起一抹潮紅,心中暗道:“做了那麼多年的皇子,始終被先帝壓製,又總屈居於國師之下,這十幾年來一直隱忍……皇上……這是終要出手了……” …………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方易之很認同知行院院長李行知的教育方式。 他帶著何安和範大誌,或是徒步,或是雇車,或是乘舟,沿著漢水一路走過伏牛山。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知名的景點,或者當地有什麼名人軼事,都會耐心給兩人講解。 他性格溫和,說話慢條斯理,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兩個孩子對他愈發親近。 如此過了月餘時間,三人才趕到臨近洛陽城的伊闕縣境。 進入縣城天色已晚,方易之帶著兩人找了一家客棧歇息。 晚飯是簡單的飯菜,飯後方易之開始打坐修煉,告訴何安和範大誌兩人可以出去轉轉。 讀書是知,實踐為行,每到一處遊歷山水,領略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對日後也是大有裨益。 範大誌一聽可以出去玩,頓時兩眼冒光,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拽著何安的袖子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