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的動作竟真的停了下來。 看來我在關鍵時刻罵的兩句話，還真的管用了！ 我心中竊喜。於是急忙接著罵道:“沒看出來啊。老陳！你他娘的，居然還是個孬種！雖然我沒你年紀大，吃的鹽也沒你多，可我總也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 “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既然連死都不怕，那活著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嗎？” 老陳這時候已經將踩到半空中的腳完全收了回來。 他用那深邃的目光穿過暖白色的溫柔的月光，靜靜的凝視著我。 忽然，平靜嘴角微微上揚，如湖麵上輕輕泛起的圈圈漣漪，將溫柔的月色輕輕激蕩開來。 “嗬嗬……激將法對我沒用。像你這樣從小錦衣玉食，不愁吃喝，衣食無憂的小孩兒，是永遠不會體會到我們這種卑微到塵埃裡的人的痛苦的。” “不過，我倒是可以陪你把酒喝完。畢竟正如你所說的，這麼貴的酒，既然買下來了。不喝確實有些浪費。” 陳平安說著就轉身朝著我走了回來。 “哈哈，這就對了嘛！來，我陪你喝。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煩惱是一瓶酒解決不了的。” 我也隨即轉身走到天臺中央，將箱子裡剩下的五瓶茅臺酒全都拎了過來。遞給陳平安一瓶，自己拿了一瓶，然後繼續說道: “如果有，那就兩瓶！實在不行，那就三瓶，四瓶……一直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爛尾樓的頂層隻有一個簡單的框架，並沒有護欄圍著。所以陳平安接過酒瓶，順勢便一屁股坐在了樓頂邊緣。 我也跟著坐了下來。 “來。老陳！咱們碰一個！我酒量不行，所以你乾了！我隨意啊？”我開玩笑道。 老陳點了點頭，居然真的將手中的茅臺單手托起，整瓶吹了！ 這架勢簡直就跟喝水一樣。 “咳咳……咳咳……” 一瓶酒下肚，陳平安立刻就再一次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像是沉重的鼓錘在瘋狂敲擊著破爛的鐘鼓。 每一聲都仿佛要將陳平安枯瘦的身軀錘爛。 果然，就在下一秒。 我就看到陳平安將一口老血咳了出來，然後兩個鼻孔裡也隨之流出了殷紅的血液。 “老陳！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咳咳……咳咳……我沒事！沒事兒……！” “咳咳……忘了告訴你！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喝酒！” “我想，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喝酒了。” 我說:“你瘋了嗎？第一次喝酒，你都這麼猛？就不怕喝死你嗎！？” 陳平安扭頭望著我，嘴角依舊掛著一抹淡淡的憂傷笑容。 那是一抹夾雜著一半心酸和一半痛苦的微笑。 他笑著說:“既然是最後一次喝了。當然得喝得快一點。否則就再也沒機會喝了。” “沒機會？沒機會是幾個意思？你就那麼想死？難道就非死不可嗎？” 我無比氣憤的怒罵道。 “嗬嗬……小夥子。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老天爺想不想的問題。” 陳平安用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用食指指了指星月明亮的天空。 “其實，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你。我是肝癌晚期，醫生說我不能沾酒！所以喝酒可能要比跳樓死的更快，而且必死無疑！” 聽了這話。 我一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直接愣住了。 我突然感到語塞，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果說跳樓我能想辦法阻止的話。 那癌癥晚期，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想我除了眼睜睜看著，也就隻有眼睜睜看著了。 “你乾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慘？你是在可憐我？” 陳平安見我沒有回答，於是繼續說道:“沒錯！我的確很慘！但我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 “去他麼的老天爺！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既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更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最奇葩的是，他居然連我的死亡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可那又怎樣？他以為這樣，我就會臣服於他？” “有人說人生就好像是一列火車，在什麼地方上車，在什麼地方下車！都是命運之手早就安排好的。” “我說，去他媽的！老子現在要跳車，你能管我？” 望著陳平安的憤怒和不屑，我想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隻有靜靜的聆聽了。 他時不時的將手裡的酒瓶子朝著我遞過來，和我碰杯。 看著他咳嗽的越來越厲害，氣息越來越急促。蒼白的臉上，一根根的青筋已然高高暴起，找書苑 wwｗ.ｚhaosｈuyuan.coｍ整個人的臉已經開始變形和扭曲起來。 我仿佛已經能夠感覺到，生命的跡象正在偷偷的從他虛弱的軀殼裡漸漸流逝。 而我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我想在他生命最後的短暫時間裡，陪他說說話，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那可以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見他默不作聲，我繼續說道:“酒是我的。煙也是我的。下酒的故事總得你來講吧。” “我不會講故事。我壓根兒就沒念過幾天書，真不知道該怎麼講！從哪裡開始講……” “沒關係啊。你想怎麼講，就怎麼講！如果實在不知從何說起，那就從你來到這個世界開始講吧！” 陳平安猛抽了幾口煙，又悶了兩口酒，然後整個人又跟著劇烈咳嗽起來。 “我是八零後的尾巴！九零後的頭。我的生日是1989年11月29日，聽我媽說，我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特別嚴格，誰家要是超生，那罰款可不得了。哪一家要是交不起罰款，家裡的牛羊，房上的瓦片，都是要被拿走抵賬的。” 當然牛羊和瓦片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了讓大家知道政府的生育政策。 目的是要讓所有人都堅決貫徹，並自覺的執行起來，不能頂風作案，明知故犯，抱有僥幸心理。 我是家裡的老二。 自然也就在計劃生育的範圍之內，如果發現得早，那是要被堅決打掉的。 好在我爸媽保密工作做得好，一直到了足月臨盆的時候，計生辦的人都還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