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亭,你今日過來有什麼事嗎?” 回到清靈殿前的空地上,袁迎舟開口一聲問道。 柳月亭麵有愧色,道:“弟子有愧,看來是又惹得太師叔生氣了。” 袁迎舟釋然一笑,道:“這個無妨,但是以後當要引以為鑒,那鎮妖塔附近不可靠近。不過倒是,”言及此處,他眼望過來道,“你今日前來可有何事?” 柳月亭整理思緒,將自己先前在那鏡州城中的見聞,城中一位身份不明之人正自持有本門中的“天權”劍,並且還聲稱,將要於五日之後用來舉行比武奪劍,等等事情,悉數稟明。 袁迎舟默然聆聽,臉上神色無甚波瀾,等到柳月亭講完時,他口中琢磨著道一聲:“那麼,你這段時間是下山去了嗎?” 柳月亭聞言一驚,卻是事先不曾料到,自己稟報在那鏡州城中的見聞,如此一來,便會順帶把自己下山的事情說漏嘴。心中頓起一陣慌亂,道:“嗯,這個……其實弟子最近正有些事情需要到城裡去,本來是應該先來向師父請準的,不過弟子又想,師父最近一直都在這玄清峰上閉關清修,或許也不該為了這種事而相擾。所以,也就隻是跟大師兄說道過,還請師父勿怪!” 袁迎舟一擺手,道:“這也無妨,其實我最近也正想著,大概也該是讓你出去歷練一番,增長些見識的時候了。”當下說道中,他神色一轉肅然,又續道來,“不過,此事且先留待日後再議。在此之前,你先仔細說一說,你當時看到的是怎樣的一柄劍吧?” 乍一聽到師父說考慮讓自己下山歷練,柳月亭正不由心頭一振,隨後見師父又肅然發問,遂是愈發恭敬道:“是。那劍,弟子見來比尋常的劍寬有寸許,劍鏜有一個太極圖。原本似乎是為鏡州城劉家堡中的劉亦謀所有,如今是在一個藍衣之人的手中,弟子就是從那人處得知的消息。” 袁迎舟在柳月亭的言說罷了,稍作沉吟,又是問道一聲:“如你所見,那劍之上可有何異狀嗎?” 柳月亭心間一凜,旋即似乎明白過來師父言指之意。 那“天權”和“天璿”二劍的區別,便即是其中一柄為一層黑霧所縈繞,另一柄卻沒有。不過,二者劍身臨近劍鏜處均刻有銘字,這還是他在摸到那柄“天璿”劍上的刻字,之後一經回想,這才有所發覺。他還能夠憶起,先前在那一處山崖之上,初次見到那藍衣男子手中的“天權”劍,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不過還是能夠依稀記得,那“天權”劍上似乎也是有著刻字,隻是當時的自己沒有多作留意而已。 想到這點,他於心中又思慮一番,至於那“天璿”劍在自己手中得而復失的事,猶豫之下,終究還是按捺住了,沒有說出口,隻是言道:“那劍上麵,弟子倒是沒見有何異樣,不過是在靠近劍鏜的地方,好像有些刻字吧。” “你能看到那劍身之上的刻字嗎?”袁迎舟又突兀一聲發問道,眼中一絲光芒閃動起,與剛才淡然自若的樣子截然不同。 “是的。”柳月亭應承道,“弟子應該確實有看到。” 袁迎舟稍一思量,蹙眉著道:“那持劍之人是何身份,你可知曉嗎?” 柳月亭麵浮苦色,道:“這個,弟子卻是還未曾打探清楚。” 袁迎舟默然一刻,隨後一點頭,口中言道:“那好吧,此事我已知曉,待後麵自有打算。另外,這玄清峰上也不宜多作停留,若無他事,你且就先回去吧。” 聞言時,柳月亭乍一抬頭,仿佛有話語到了嘴邊,一時卻難道出,臉上稍顯神色不定。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見他一副疑慮深沉的樣子,袁迎舟忽又凝目看去,口中問道。那邊柳月亭,雖一時猶豫無言,但他臉上的一副憂懼之色卻是難以掩飾。袁迎舟目視半晌,終是口中輕嘆一聲,言道,“剛才在那鎮妖塔前,你可是有何感受嗎?” 柳月亭的臉上劃過一絲訝異神色,想起剛才那道從鎮妖塔中傳出的奇異嘯聲,此刻都還有些心有餘悸。但師父所問,如何不答,一陣遲疑之餘,開口道:“嗯,弟子剛才似乎是有聽到,那鎮妖塔中……好像有一種十分怪異的聲音……” 袁迎舟眉頭一挑,隨即眉雲深鎖。 柳月亭有些心中難安,想到那塔內異嘯聲,生起於自己幾乎就要觸碰到那麵“鎮妖鏡”之際,遂又是惴惴而道:“可不知,那也是因為弟子的緣故嗎?” “不,那不是因為你的原因。”袁迎舟凝眉思緒中,忽然抬頭目視來,言道一聲。隨後一作頷首嘆懷,再度望來,慨然而道,“關於我們門中這鎮妖塔的來歷,你可是知曉?” 柳月亭應道:“是,這個弟子是有聽說過,據說鎮妖塔,曾是鎮壓了無數妖魔之所。” 袁迎舟點頭道:“對,沒錯,這便也正是鎮妖塔名字的來由。”說道中,他抬頭看向那後方鎮妖塔的方向,口中續道,“這鎮妖塔,本是我們天墨門創派先輩所留,塔中封印一套玄妙絕倫的陣法,名字叫做‘神劍伏魔陣’,專門所為降妖伏魔而生,經由道家真法加持,對於世間的妖魔邪物之流有著絕大的威懾力,凡是被關入鎮妖塔內的妖物,往往盡數難逃被此一陣法誅滅的結局。” “不過,”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天下之大,這世間終究還是存在著一些妖魔邪物,本身有著極強的妖邪之力,就算是這‘神劍伏魔陣’也是難以奈何。” “如此說來,你可是能明白了嗎?”末了,袁迎舟向柳月亭看來,眼中若含決然之色。 乍一聞這番言語,柳月亭頓時有些驚駭無措,沒想到師父會跟自己說這些。原本關於門中鎮妖塔禁地的一些傳聞,天墨弟子間,私下裡也偶有說法,卻不曾想,那鎮妖塔中不僅僅隻是有著殘存的妖氣,竟然還有活物! 驚懼交集之餘,就點了點頭,口中訥訥而道:“嗯,也就是說,那鎮妖塔中,至今仍然還有存活著的妖物……”接著一番思前想後之餘,又是問道,“不過,倘若是那些妖物,就連塔中的那個‘神劍伏魔陣’都對付不了,那這可要怎麼辦呢?” “這不是你們目前需要擔憂的事情。”袁迎舟淡然一笑,言道,“這鎮妖塔,原本即是專門鎮壓各類妖魔邪物之神跡,眼下其自身雖然無法盡誅其間妖物,不過因為塔上結界的存在,那其中之物也是難現世間。” “好了,不說這個了,”仿佛也是不想給麵前的這個剛剛才初入煉氣門徑的弟子、增添過多的憂慮,幾度口出駭人聽聞之言後,袁迎舟忽而擺了擺手,笑言道,一轉話頭,“還是說說目前的事吧,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柳月亭麵上強自一笑,正心想,關於那鎮妖塔之說,其實門中也是早有傳言,鎮妖塔內至今仍有封存的妖氣。但至於那妖氣的源頭,是為何物,是死是活,或許也正如師父所說,那也並不是自己等人需要擔憂的事情。 便也就不再去憂慮此事,心中又一番思量,回想起先前在那“杏淮人家”客棧,那邪氣男子曾指認本門中前輩師叔,開口言道:“嗯,其實,弟子確實還有一個疑問,就是上次師父曾經提到,那位二十多年前被逐出師門的落仞峰師叔,不知他是一位什麼樣的人?” 袁迎舟臉色微變,道:“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柳月亭略作遲疑,道:“因為師父之前曾經說過,弟子上次之所以惹怒太師叔,好像就是跟那位祝師叔的過往有關,弟子最近也是時常想著此事。” 袁迎舟麵上浮現凝重之色,停頓一刻,言道:“好吧,本來此事,我是打算後麵有機會再一並講述於你們。” “不過,你也不必如此介懷於心,”他繼續說道,“你們那位師叔的情況,與你並不相同。當時他自研劍招,聚攏一批同道效法,走上歧路,引起門中兩派鬥爭以及參合峰門下弟子枉死,最後還導致宗門分裂。可說是我們天墨一門建派千年以來,少有闖下如此禍端之人,你們清殊太師叔眼中的宗門罪人。” 柳月亭道:“所以,那位師叔就是因此而被逐出師門的嗎?” 袁迎舟臉上掠過一絲異色,道:“其實也不然。當時包括你們那清殊太師叔在內,門中長輩並沒有將他逐出師門的打算,是他自廢武功,又自退師門。” 既知犯錯,還能生出勇氣自行懲處,沒想到那位前輩師叔竟是如此有擔當之人。柳月亭的心中暗嘆聲道,向袁迎舟看去,見他提到那位時,神色間仿佛也是頗有幾分哀婉之意,不禁是心頭一動,腦海裡隱約浮現起,鏡州城小巷客棧中的那道身影,又試問道:“那不知師父對於那位師叔是何看法呢?” 袁迎舟眼中光芒一動,目光看向過來道:“你今日,怎的突然對此事如此在意呢?” 柳月亭勉強笑笑,道:“其實就如弟子方才所說,隻是想多了解一些門中舊事而已。” 袁迎舟默然一刻,忽而是口中一聲嘆息,昂首望天,一捋心中思緒,悵然而道:“那好吧,此事原也不算是什麼隱秘,我們天墨門中多少往事,隻是沒有多少人想要去重新提起,難以回首。 在當年,因為你們的那位祝師叔在門中挑起紛爭的緣故,你們清殊太師叔門下弟子由此而死。對於引動紛爭之人,你們太師叔痛失愛徒之餘,自然是深惡痛絕,堅持要施以重處,不過當時的宗門之中,包括你們清胤太師父和其他不少同門都為他發聲,請求你們太師叔能夠從寬處理。 原本對於我來說,這倒也並不是不敬於那位亡去的參合峰同道。隻是一來,那位弟子並非是你們的那位祝師叔親手所殺,爭鬥之中刀劍無眼;二來我們天墨門中,練劍和煉氣的派係區別,從來有之,在更早以前其實也曾經出現過一些爭執,由此而負傷的弟子也有不少。 但之所以就在那一次的紛爭,釀成宗門分裂的災禍,這也與你們的那位祝師叔,當眾自廢武功、憤而離開師門有所關聯。 所以,如今倘若要說我自己的感受,我隻能說一者,對於那位枉死的參合峰同道,我們不能忘卻;二者,祝師弟離開師門也實是可惜。 除此之外,也若非如此,當年的那一場正魔之戰,我們天墨門或許也就不會失去那麼多的同門弟子……” 袁迎舟口中講述往事,臉上的神情不覺間變得有些蕭索起來。 柳月亭聽出來師父言中之意,看來對於那位祝姓師叔,仍舊念有往日同門之情。當下心中一陣激動,差點就要將在山下遇到那位酒客前輩的事情相告,但又一想此事也還未確認清楚,萬一此人非彼人,終於還是隱忍住了。 “……怎麼樣,你現在練得如何?” 柳月亭的一陣走神中,忽然間聽到師父袁迎舟的一聲發問,豁然收束心思,臉露訝然道了一聲:“什麼?沒聽清……” 袁迎舟道:“我是問你,最近的修煉情況如何了?” 柳月亭想了想,道:“是,不過弟子最近倒是沒怎麼修煉,下山之後就時常勞碌奔波。” “嗯……”袁迎舟口中一聲輕吟,隨即忽然一聲言道,“對了,還有就是關於先前你那劍術……” “是,弟子也沒有再練了!”柳月亭這邊趕忙應承道,“不過弟子在山下時,於危急中曾使用過一兩次,還請師父勿怪!”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好。”袁迎舟臉有慰藉之色,口中嘆道,“其實,我倒也並不是跟你們清殊太師叔一樣,苛責你們自研功法。我們天墨一門淵源長遠,中途經歷曲折,也有過一些功法散失,欲要昌行正道於天下,正當是需要我輩刻苦精研道法。而我隻不過是,不希望你重走上祝師弟的老路而已。” 聞言時,柳月亭心頭頓生觸動,垂首一揖道:“是,弟子必當謹記於心!” 袁迎舟點了點頭,以示期許,後又目露憂思,沉吟聲道:“不過聽你道來,你這次下山,倒是還遇到了些危險的狀況……這些話,原本在你下山之前就該要告誡於你,想你自小在我門中長大,對於外麵世間之事了解不多,缺乏涉世經驗,在外麵江湖之中行走,當要時刻留心戒備,於人於事都要多作留意,不可妄生事端,也不可輕信於人,尤其是對於那些心懷不軌之輩,就像你此次所遇到的這‘天權’劍之事一樣。” 柳月亭眼中閃爍兩下,又恭聲應承。 雖然這當下,師父口中似乎是在言指那個意圖不明的持劍之人,不過乍然聞聽這番教誨,他的腦海中卻是莫名浮現過另外一道身影,那樣一道,有著一抹別樣紫色衣衫的女子身影…… “好了,你眼下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先回去吧。”沿著門框繚繞而出的青煙尚未斷絕,清靈殿前,袁迎舟臉現一絲笑意,點點頭道。 柳月亭再揖道別,轉身往前山而去,一邊走到林子中,他不禁又幾次回頭看去,師父袁迎舟仍舊佇立在殿堂屋子前,久久未有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