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行。” 幾乎是一聲脫口而出,但馬上又似乎覺得有些不妥。柳月亭的臉上,一絲略含歉仄之意的笑容浮現而過,向著楊瑛道:“抱歉,這位楊姑娘,對於此事,在下恐怕卻是難以做到了。” 言罷時,他的目光於不經意間,朝向此刻那比武臺上的二人看去,眼中流動光彩。那位鬥笠前輩先前於自己多次有恩,他自認難以與之刀刃相向,而對於那位藍衣男子,他雖則一時還弄不清楚對方的來頭,不過下意識裡,他今日並不想遂其所願,去參加這場由其號召而起的比武。 “怎麼了,”楊瑛一笑嫣然,道,“今日這露臺比武可是關係到貴派中昔日之物的歸屬,方才貴派觀望許久,但卻遲遲未有所動,徒令我等望眼欲穿。眼下柳少俠既身為袁掌門高徒,倘若能夠小露一番身手,想必今日之事,也能早些有個結果啊。” 柳月亭又微微轉頭,朝向比武臺對麵一側的那位薑雪靈姑娘看去一眼。頗遠的距離下,雖是有些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不過,卻見她此刻也正麵向自己二人這邊,投來著目光。 “實在抱歉,楊姑娘,”柳月亭回過頭來,牙齒咬緊兩下,向楊瑛道,“請恕在下將要有負所望。” “更何況,”他繼續說道,“也實不相瞞,其實在下最近方才初摸我們天墨功法的門道,運用尚且粗陋,恐怕就算勉力獻醜,也是難以入得諸位之眼。” 楊瑛笑顏道:“怎麼說,莫非柳少俠堅持不肯賞光,便是怕我等笑話不成?” “並非如此。”柳月亭強自一笑,言道,“倘若能為師門出力,又焉能顧及個人名利,在下如此實有因由,還望體諒。” 見他剛才收禮的時候還有所謙婉與猶疑,但這時卻一度言出決然。楊瑛正不由得秀眉微微蹙起,還未及言語時,忽而身後一道言語聲起。 卻是那後麵的比武臺上,那主事的藍衣男子正自開口,朝向這邊高聲笑道:“柳兄過謙了,想柳兄新近練成‘火象劍道’,又得袁掌門真傳,將來的修為定然是不可限量,可喜可賀。況且柳兄就算不使得那四象劍道,先前憑借一手純劍法也勝得過貴派天都峰上的首席弟子。如此少年了得,我看貴派之中,隻怕卻已是二十多年不曾有過了。” 柳月亭一聽,頭痛心塞,氣不打一處來。 回想上一次在那參合峰大殿,自己雖則勝過那位秦元轍師兄一招半式,正可謂實屬僥幸。但此刻卻叫那人一番添油加醋,看似是在奉承贊譽,實則意指自己先前煉氣不成,偏行純劍法路數與同門廝鬥。 此本為宗門中一大禁忌,在那二十多年前,門中曾有一位前輩師叔犯下此忌,最後不得不退出師門。而自己先前一時無知,也曾犯此一忌,如今雖然暫時還算安穩,但也難保不會何時又東窗事發。眼下正盼望此間風波早些過去,自己也好安穩度日,卻不想經由此人之口,又再度被當眾提及。 更何況此人並非天墨門人,身份與來歷十分可疑,照他剛才的說法,兄長兄短,在外人眼裡看來,隻怕儼然就是一副與自己好像很熟的樣子。這時就算不去看向師父以及周遭的一眾天墨同道,也知他們臉上會作何神色。當即氣憤使然,應道:“我說你可別要再搬弄是非,你想要我們大家來為那天權劍爭鬥廝殺,我可不會讓你得逞!” 那藍衣男子聞言也不如何氣惱,隻麵色略略黯然,口中嘆惋兩聲,道:“上次與柳兄酒館一別,多日來憑生掛懷,不想今日相見,柳兄竟如此。” “也罷,也罷……”他口中又嘆數聲,隨後一轉話頭,續道,“不過,今日之事終究是以武會友,順便再將這‘天權’劍贈出,但若是如柳兄等諸位天墨高士堅持要潔身自好,那這場武會豈不就少了許多光彩。” “素聞貴派天墨門久居天下正道之首,‘炁清劍道’名聲在外,不過天下間蕓蕓眾生,有幸得以親眼目睹者卻是寥寥。”那藍衣男子口中話語未斷,說到這裡,略一轉頭,抬手引向側方的校場人群,接續道,“依我看,今日來到這裡的人,想必,也並不都是沖著獲取這天權劍而來。” 時下,那藍衣男子向著柳月亭而道,不過話中有話,又似乎是在向著柳月亭以外的更多人說道。 柳月亭知他慣用這等搬弄是非的伎倆,就是想混淆視聽,也不再去多作無用的爭辯,心下強抑怒氣,麵上冷目以對。 但興許是那說者本有意,而聽者亦有心。 就在那藍衣男子口中話音落罷,天墨眾人這邊,略微靜默片刻,隨即便有人越眾而出,朝向過去,朗聲而道:“這位兄臺,柳師弟他有所顧忌不便,不如就由在下代為領教如何?” 天墨眾人裡聞聲而動,紛紛轉頭看去,見那人數最為眾多的參合峰弟子間,一人獨自行出,負劍而立,眉宇間溫文爾雅,相貌清秀。正是那參合峰一脈中的才俊弟子,宋詣。 “掌門師叔,兩位師叔,”轉眼,宋詣行至袁迎舟三人身前,拱手一揖,道,“我看如今這天權劍之事正關乎我們宗門,剛才韓師叔也說今日難以坐視不管。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弟子出馬吧。” “宋師侄有心了。”袁迎舟口中贊許,但隨即眉間凝滯,稍一停頓,又道來,“隻是,眼下事態尚未明朗,恐怕還不宜輕動。再說,今日宋師侄本是帶領了參合峰上的同門,隨同於我等而來,眼下我們還未有所動,又怎好讓宋師侄先行出手呢?” “還請師叔寬心,”宋詣言道,往那比武臺上望去一眼,回頭續道,“弟子修行多年,為師門出力便在今此一日,弟子定當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這……”袁迎舟凝眉而思,言語中正有所猶豫。 宋詣目色堅定,又一揖道:“回師叔,其實弟子等人今日前來,原本也是師父的吩咐。師父他近日夜觀天象,見星象隱晦不明,擔憂我們天墨門中這天權劍,倘若是落入外人手中將會有所不利。弟子當然知曉三位師叔今日斷不會坐視此事發生,但想來這等比武爭鬥之事,又何須三位師叔出手,便由弟子代勞即可。對於今日之事,師父他早有囑咐,要弟子見機行事,確保天權劍不至旁落外人之手。因此,這裡還要特請掌門師叔準許!” 聽他既然如此說道,袁迎舟又略微忖度片刻,終是點頭應允道:“那好吧,不過宋師侄也當要多加小心才是。” “多謝師叔!”宋詣拱手而道,向柳月亭這邊望來一眼,隨後收回目光,平視向前,腳下輕點一下,翩然躍上了比武臺去。 見狀如此,已然有別人代為出麵,蘊秀峰眾人這邊,楊瑛笑笑不作語,向柳月亭道別一聲,轉而往回去了。柳月亭朝向她將要返回的那邊望去,不知怎的,心頭隱隱生出來幾分歉疚之意。 比武臺石質的臺麵上,宋詣從容行出一段距離,與那鬥笠之人遙相對立,站定抱拳,提聲道:“這位前輩,在下天墨門參合峰宋詣請教。” 那人靜默一刻,微微抬頭看來,清冷的嗓音道:“你是清殊的弟子?” 宋詣一怔,心想此人也不知好大來頭,竟這般直呼師父的道名,皺眉應承道一聲:“是。” 但那人接下來卻毫無回應,唯有一陣默然。 宋詣等待片刻,還不見那人有所言語動作,也看不到他臉上是何神情,想起對方先前是怎生對付那裴萬三來,也是這般的故弄玄虛。眉目一凝,將腰間長劍拔出,以劍尖斜指下地,同時身子稍微側斜,目光平視過去,口中道一聲:“劍名‘含光’,請賜教!” 稍後,眼見那人依舊是不動聲色。宋詣麵色一肅,也不再多作客套,手臂上真氣運轉,催持手中劍刃,朝向對方,一招直刺的招數使出。 他這招效法先前那裴萬三的突襲伎倆,不過卻光明正大得多。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一邊回想剛才對方應對那裴萬三的諸般手法,另一邊已然暗暗準備好後手。眼下這一出老招新使,可說純屬便是那試探之舉。 七尺、五尺、三尺-- 心念閃動中,宋詣心頭默算距離。就在自己手中長劍極其臨近對方身前,電光火石間,對方身形甫動,抬動手臂,不過卻沒有使出任何招數,僅僅是驟然間的一個揮舞,以劍鞘格開了自己的進擊。 宋詣心頭一驚,被震蕩開去的握劍的手掌心微微發麻,不過更令他驚疑交加還在後頭。 他原料對方最初也是在審時度勢,因而才不曾輕易使出先前對付那裴萬三的手段,擔心同樣的路數或許難以再有成效。便想著要趁對方猶疑不定,迅速解決戰鬥,卻怎料自己這邊一套天墨門“金象劍法”施展開來,一陣連番的攻勢下,招式盡數落空,竟如同先前的那位裴萬三一樣,傷不得對方分毫! 眼見如此境況,人群中頓時一片嘩然。不想那鬥笠之人,先前以絕妙的仿招力壓那裴萬三也就罷了,對上天墨門人竟然也是這般的遊刃有餘。而時下,這位天墨弟子並沒有身形方麵的問題,所用也並非卓劍門劍法,那鬥笠之人或許難以再度使用相同的方式勝出,不過僅僅是憑借得一手無懈可擊的防守,便已然是立於不敗之地。 “想不到當今天下間,竟還有這等人物!”比武臺上的事況繼續進行得一刻,天墨眾人間,袁迎舟麵容肅然,口中沉聲詠嘆。 恐怕就在這時,麵對著如此境況,眾位天墨門人心中的驚異,可絕對不比旁人來得要少。憑借天墨門如今在世間武林的地位,作為參合峰上青年弟子輩中的翹楚,承蒙天墨門中兩位太師叔輩長老的指點與栽培,那宋詣的功法修為,放諸於天下間,不說頂尖,至少也可算是第一流的高手,卻不想,如今竟在這樣一位莫名之人的麵前碰壁如斯。 比武臺上,宋詣與那鬥笠之人之間的比拚繼續進行,但到目前為止,卻仍舊不見那對方出手反攻。盡管已然有好幾次,隻要那人躲閃招架之餘趁勢反擊,便有機會克敵製勝,但那人卻全然無動於衷,就像是在隱藏著自己的某些意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或者其他的一些什麼…… 此刻,袁迎舟心中某個念頭的破碎片段一閃而過,那是什麼呢? 他的目光微微虛掩,試圖去抓住那道轉瞬即逝的靈光…… “但是,師兄,恐怕我們現在,還是有所輕率了。”接他的上一句感嘆,旁邊一道小聲言語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樣?”袁迎舟稍顯愕然,轉頭道了聲。 “剛才師兄不是說,今日此地,恐怕事情別有蹊蹺嗎?”韓東滄嘴角一笑,朝向那對側某處人群中看去一眼,道,“那邊處,師兄你看。” 袁迎舟看去,見他所言指之處,那邊的人群裡,一位黑色長袍加身者立於其間,整個臉麵幾乎完全隱於連衣的暗黑兜帽下,絲毫不顯山露水,任憑周遭如何變化,猶自靜默然,不為所動。 袁迎舟目色一凝,倒並非是所為那人身上顯得有幾分故作神秘的裝扮,而是其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那樣的隱晦不明,詭譎重重,絕非是正道練家所能具有。 一時暗自驚異,如此人物,自己剛才竟分心別處,沒有察覺。 “其人不知何時現身此地,令使我等一時不察。”韓東滄看在眼裡,似乎知他所慮,口中念念而道,“現下雖不知其人修行何道,但就憑其內息,恐怕難能是我正道中人。還請師兄坐鎮於此,我且去會他一會。” 袁迎舟凝眉不語,稍作思量,低聲道:“如此也好,不過,你也當要多加小心。” “師兄放心。”韓東滄點點頭道,隨後又朝向那邊望去一眼,於天墨眾人之間悄然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