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預知夢嗎？”白夜忽然問道。 聖夏莉雅微怔，然後猶豫地點了點頭，她不僅知道，而且格外熟悉，因為在那個古老神秘的流浪民族中，一直流傳著一種說法：夢是命運的啟示，也是未來的預兆。在神秘學昌盛的年代，精通草藥學與煉金術的大巫常常會點燃精心調製的熏香，在昏沉而又蒙昧的霧氣中陷入沉睡，於是在夢中看到種種光怪陸離而又不可思議的景象，並從中預測命運與未來的走向，猶如對著一株微縮的盆栽，細數葉片上葉脈延伸的脈絡，這就是所謂的預知夢。 這是一種特殊的占卜儀式，據說比常見的星象占卜、樹枝占卜或卡牌占卜更加準確，然而也是一種隻有大巫才能掌握的高深技巧。自第九十九位大巫梅索德死於黑暗年代後，摩律亞人的部落中再未出現過一位合格的繼承者，因此主動進入預知夢的方法也就失傳了。 但用自己的血為聖夏莉雅洗禮的那名老巫師曾經說過，某些靈性敏銳的凡人，無需儀式也能進入預知夢，但他們並不理解夢中各種隱晦而深奧的意象，因此往往將其視為尋常的夢境忽略過去，以至於未來某一日的某一時刻，會忽然對自己正在經歷的時空有種錯亂的熟悉感，現代科學家們稱其為既視感，然而那不過是預知夢的後遺癥罷了。 “那你知不知道，預知夢不僅可以預示未來呢？”白夜又問道。 聖夏莉雅茫然地搖了搖頭，她自然不知道，不僅她不知道，連摩律亞人的巫術傳承中都沒有提到，預知夢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作用。 白夜輕輕地笑了，嘴角勾勒出一抹深邃的弧度：“夢是靈魂的脈絡，什麼樣的靈魂會做什麼樣的夢，是一開始就注定好的事情。這也就是說，假如靈魂不曾改變的話，預知夢甚至可以讓你追溯過去，看見上一個自己、上上個自己、乃至最初那個自己的靈魂究竟是什麼模樣。我想你已經親身體會過了，在那個夢境中，你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對吧，聖夏莉雅小姐？” 聖夏莉雅因這句話，很自然地回想起了自己剛才所做的夢——不是誤入仙境的那個夢，而是最開始的那個夢。在夢中，她依稀與誰交談著，那個人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卻又如霧裡觀花，看不分明。原來，那是前世的自己認識的人嗎？會不會這一世，自己已經與她相遇過了呢？否則那種隔著夢境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少女思考了許久，但始終沒有得到答案，她不禁想，如果自己能多做幾次這個夢，或許就能回憶起來了。可預知夢又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等等！？ 聖夏莉雅終於反應過來了，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白夜小姐，難道說，你擁有讓人做預知夢的能力嗎？” “算是吧。” 白夜語氣平淡地說道：“夢是心靈的語言，人所思念的事物，必將忠實地反映在他的夢中，既然如此，掌握心靈王權之力的我能夠助人入夢，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不過，這個能力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用，我所能做的隻是提供一個引子罷了，具體在夢中會看見什麼、能否保持意識的清醒、乃至窺見迷霧後麵的真相，取決於入夢者自身的意誌。”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 如果預知夢真的能夠幫人追溯自己的前世，如果白夜真的擁有讓人做預知夢的能力……那豈不是意味著大家因輪回而遺失的記憶與力量都可以在她的幫助下逐漸找回來了？ 想起過去的事情，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來自聖圖彌的背叛、來自人類的背叛、來自地上世界的戰爭與混亂、還有昔日姐妹因信念不同而分道揚鑣的無奈和痛苦……將當時的心情重新找回來，又意味著什麼？ 這些聖夏莉雅全都不清楚，也想不清楚，她隻是覺得，記憶未必是一件好事，但遺忘絕對是一件壞事，在未必與絕對之間，她寧可選擇前者，因為至少，那也是一種可能性。 這是林格教給她的道理，如果是以前的聖夏莉雅，肯定會猶豫不決吧，但現在，已下定決心的她不會有那麼優柔寡斷的想法了，她當即向白夜詢問，能否借助她的力量來幫大家恢復記憶，對此，灰發少女的態度倒是有些曖昧，語氣也不置可否：“隨便。” 隨便？隨便是什麼意思？ “隨便的意思就是，我高興的時候會這麼做。”白夜瞥了她一眼：“就像今天我出現在這裡一樣。” 對於這個回答，聖夏莉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還真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啊，簡直就像貓一樣任性，高興的時候才會搭理你，不高興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趴在房頂上曬太陽，你要是想靠近的話，說不定會被反咬一口。明明是人在飼養貓，為什麼會有一種貓才是主人的感覺呢？ 如果給她順順毛，她會不會更高興一點？ 聖夏莉雅的腦海中突兀浮現出這樣的念頭，但很快就被她甩開了，這麼作死的事情，整座雲鯨空島上估計隻有愛麗絲會做吧。 她姑且把這個回答當成答應了，點點頭道：“那，我會把這件事告訴大家，讓她們有個心理準備的。” 至少不要像今天的自己一樣，被突然入夢的白夜小姐嚇了一跳。 “我勸你不要這麼做。”白夜卻說道：“人隻有在無預期的情況下，所做的預知夢才足夠真實準確。一旦摻雜了過多復雜的情緒，就會使夢境的追溯和解讀變得更加困難。所以，如果你希望她們能夠順利地找回記憶的話，就不要向她們提起這件事，最好也不要提到我的存在。” 她說得很有道理，可是…… 聖夏莉雅似乎有些猶豫：“可是這樣一來，就沒有人知道是你的功勞了呀？” “我不需要什麼功勞。”白夜搖了搖頭：“或者直白一點說，我其實根本就不想做這種事，如果不是格洛麗亞那個小笨蛋求了我一晚上，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幫陌生人費心嗎？格洛麗亞和你們是姐妹，我可不是。” 這也過於直白了，令聖夏莉雅半晌無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白夜轉身，隨意地揮了揮手，沒有給聖夏莉雅繼續開口的機會，向房間外走去。望著她的背影，聖夏莉雅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新的問題：既然預知夢能夠幫助少女王權找回前世的記憶，那為什麼格洛麗亞還是對過去的事情一無所知呢？ 這個問題甚至不需要問白夜，她自己就能想到答案了：如果格洛麗亞找回了過去的記憶，那她身上的詛咒也會隨之化解，既然如此，因詛咒而誕生的第二人格白夜，又會怎麼樣呢？ 格洛麗亞顯然很重視自己的第二人格，不願意看到那種事情發生，因此才故意忽略了前世的記憶？還是說，她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是白夜自己不願意消失，才暗中阻止她恢復記憶？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感覺都會導向一個復雜的結局啊。 過去，未來，真讓人捉摸不透。 聖夏莉雅看著白夜的背影推門而去，又消失在漸漸縮小的門縫間，直至再也看不見的時候，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嘆息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內，伴隨著小羊熟睡時的酣眠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發出哢嚓的清脆聲響，緊跟著，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 聖夏莉雅第三次從床上醒來，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是起身看向旁邊的窗戶，發現那裡並沒有站著一名灰發的少女，於是下意識輕舒了一口氣；第二件事則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用那微弱的痛感來確認自己真的回到了現實，而不是墜入了另一個無限循環的夢境中去。 聖夏莉雅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後，翻身下床，小羊還趴在床邊熟睡，發出綿長的鼾聲，因此聖夏莉雅盡量惦著腳尖，很小心地繞過去，沒有將它吵醒。脫掉睡衣，換上平時最常穿的那條裙子，稍微洗漱打理了一下，她輕輕推門離開了房間，往樓下大廳走去，剛到樓梯口，便聽到下麵傳來愛麗絲殷勤的聲音：“來，往上麵簽個字吧，放心，絕沒有任何文字陷阱，這是新人福利啊，隻要你在上麵簽字，榮華富貴大大滴有！” 奇怪，今天愛麗絲怎麼起得這麼早？還有，她在跟誰說話？ 聖夏莉雅走下樓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投去目光，便看到金毛女仆正拿著那本比字典還厚的冒險者工會成員名錄，殷勤地勸說新成員往上麵簽下自己的名字，既是為環大陸冒險者工會的發展壯大貢獻自己的力量，也能得到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盡享各種冒險者獨有的福利，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被勸說的新成員是誰，除了剛剛上島的格洛麗亞以外，大約沒有其他人了。 看那名灰發少女一臉尷尬、無奈、還帶著些許為難的表情，就知道她現在是性格比較溫和的那個人格，如果是白夜的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這種一看就很可疑的邀請吧？不，說不定會直接無視愛麗絲呢？ 少女下樓時的腳步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正在給大家的位置上擺放餐具的粉發小女孩聞聲抬頭，頓時眼前一亮：“小夏姐姐、早上好！” “恩，早上好，梅蒂恩。”聖夏莉雅微笑著向她點了點頭：“在準備早餐嗎，我也來幫忙吧？” “不用啦，馬上就好了，對了小夏姐姐，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晚？” 原來不是愛麗絲起得太早，而是自己起得太晚了嗎？ 聖夏莉雅想著，然後對梅蒂恩說道：“恩，因為昨天晚上，我稍微做了幾個……很有趣的夢。”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刻意看了正被愛麗絲糾纏的格洛麗亞一眼，但後者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看起來她並不知道聖夏莉雅昨晚做了什麼夢。雖然是同一具身體中的兩個人格，但隻有白夜才能進入別人的夢境嗎？這是詛咒侵蝕了心靈王權原本的權能，還是白夜本身的特殊之處呢？ 關於那個冷漠寡言的人格，似乎還有許多謎團難以解釋。 “有趣的夢？”梅蒂恩歪了下腦袋，不明所以。 不過她並沒有疑惑太久，因為隨著時間推移，其他人也陸陸續續來到了一樓大廳：和愛麗絲一樣喜歡睡懶覺的謝米，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樓上飛了下來，並且立刻就被二姐謝絲塔逮到，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ｏｍ 嚴厲地訓斥了幾句；提著鯨魚灑水壺的奧薇拉，晃晃悠悠地從門外走進來，她說自己趁時間還早，去給小花園裡的紫羅蘭澆水了；奧薇拉到來後不久，蘿樂娜也趕到了，她雖然精神不錯的樣子，但似乎在煉金工房裡忙碌了一晚上沒休息，因此衣袖上還殘留著一些煉金材料的雜質，不過聖夏莉雅問起來的時候，她卻嘿嘿一笑，蒙混過去了。 之後，聖夏莉雅又看見女伯爵氣沖沖地從樓上走下來，二話不說就走進了廚房，再次出現時，手中已拎著一隻垂頭喪氣的小蝙蝠。原來蕾蒂西亞早就起床了，隻是一直潛伏在廚房裡，試圖趁老板娘謝絲塔烹飪某些罪惡料理（比如蔬菜湯和蔬菜沙拉）的時候動手破壞而已。但把旅館二樓翻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小蝙蝠的奈薇兒，稍微一思考就猜到了她的位置，立即動手抓捕，於是這個計劃還未開始執行便宣告破裂，隻換來了梅蒂恩偷笑的聲音。 今日，妖精深眠旅館的早晨依舊很熱鬧，眼前的一幕幕景象使聖夏莉雅感到特別熟悉，仿佛曾在哪裡見到過似的：總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為大家幫忙的梅蒂恩、不靠譜的小妖精謝米、給紫羅蘭澆水的貝芒公主、喜歡耍滑頭的煉金術師、我行我素給別人添麻煩的愛麗絲、還有鐵麵無私的奈薇兒…… 隻是，好像還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早上好。”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啊。 聖夏莉雅忍不住想：我找到那個人了。 她回頭，向對方露出一個明媚而溫暖的笑容：“早上好，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