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探(2)(1 / 1)

天瀾筆錄 子慕淩兮 7477 字 2024-03-16

陳崇緒臉色鐵青地帶著手下回到了大宅,就見自己的侄兒灰頭土臉地進來,渾身濕透,嘀嗒下一路的血水。   陳崇緒一看沒帶回來人,臉色沉了下去,但見侄兒掛彩,也沒嗬責,隻鐵青著臉問:“人跑了?”   陳霖羞愧地低下頭去。那麼多人,帶著弓箭和火器,愣是放跑了一個受了傷的女人,說出去誰不嫌丟人?他支吾著說:“那女的,她手裡有炸藥……而且她水性太好了……”   陳崇緒嗤笑一聲:“你是蠢的不成?她既受了傷,循著河裡的血跡去尋不就行了?讓人騎馬去沿河攔截。”   “啊……是。”陳霖捂著傷口,連忙吩咐下去。他遲疑一下,問陳崇緒,“伯父那邊……”   “哼,那女孩子自己是個三腳貓,倒是有無極閣的人接應。”陳崇緒一展袖子,大馬金刀地坐到太師椅上,滿臉怒氣。   意思就是也跑了。   陳霖心中冷笑,卻知不能取笑伯父,麵上隻是恭敬又惶恐:“無極閣?陛下盯上陳家了?”   陳崇緒不屑道:“蘇悅瀟會找個三腳貓?怎麼也得派個高手來。”   陳霖點頭:“伯父說的是。那麼另一位呢?我看她使的潛香殿的身法。可是我們不是剛和潛香殿合作?她們會做出這種出爾反爾的事來?”   陳崇緒冷笑:“你真當那是潛香殿的人?不過是她會模仿幾分身法罷了。”他看著角門處仍隱隱透出的火光,目光陰狠,喃喃道,“還特意易了容……看來,就是她進了書房。”   陳崇緒站起身來,帶人往書房走去。那十二影衛已經解開冰凍,齊刷刷跪在了庭院裡,不迭地磕頭告罪。   陳霖看見他們額頭那個血洞,又見他們都好好活著,差點以為他們是被以活屍的麵貌復活的,嚇了一跳。   半晌他才看出他們都還是活人,不由結巴地問陳崇緒:“伯父,那……那個活屍呢?”   “自然是被殺死了。”陳崇緒擰起了眉頭,目光中卻有幾分興味。能夠潛到書房,破了因緣陣,殺了第十三個位點上的活屍,打開了密室,這小姑娘還真有幾分本事。   原本他還猜測,這個身手不凡的小姑娘才是女帝真正派來的探子,另一個隻是打掩護的。但誰知另一個居然毫不猶豫地暴露了她。   想來那小姑娘心裡肯定也覺得自己倒黴透頂,功虧一簣。   他擰動青玉獸,再次打開了密室。   陳霖跟在他後麵進來,說道:“伯父,既然已經暴露了,不如我帶人去把東西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來不及了。若是那姑娘成功逃脫,隻怕他們會在日照峰守株待兔,連人帶貨一起繳獲。”陳崇緒背著手,沉吟道,“既是如此,便給那邊下命令。若有敵來犯,把東耳室的引線點了就是。”   “這……”陳霖心下大駭,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伯父,山腳下全是人。而且,我們的人也會傷亡。”   “死傷了人,也是蘇悅瀟頭疼,與我何乾?”陳崇緒無所謂地說著,好像那些無辜的人命在他心裡一文不值。他隻是思索著自己的事,說道:“不必擔心,如今我們已經有了更先進的火器,日照峰的那些,數量雖大,萬不得已棄了也無妨。”   “是。”陳霖隻感覺後背冷風陣陣,艱難地應下了。   似乎聞到空氣中什麼氣味,陳崇緒突然臉色一變,失了血色。他失態地趴下身去,掀開了蓋板,解開密碼,飛快地翻看著。   “伯父?”   陳霖見他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意識到事態嚴重,看那盒子裡卻仍舊整整齊齊碼放著鐵片和管子,不由道:“沒問題呀。”   陳崇緒隨手把盒子扔了回去,也不上鎖了,隻麵色鐵青地去了另一處,如法炮製地打開,這一次,臉色愈發漆黑如墨。   陳霖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隻見那盒子裡的東西浸泡在黃色粘稠的不明液體裡,已經嚴重變形扭曲,有些甚至已經被腐蝕融化。   “操他媽的!”陳崇緒一把將盒子摔到地上,徹底失了儀態地破口大罵,整個人就像是頭發狂的豹子,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烈火。他半跪在地上粗重地喘著氣,咬牙切齒地說,“抓到你……定讓你不得好死!”   新研發的火器的核心部件,就這樣半死不活地被潑落到地上。陳霖看了眼那惡心的黃水,又看向地上的伯父,渾身劇烈顫抖。   遙遠的河畔,葉臻猛地打了個噴嚏。不過她覺得自己是落水受了寒。她撥了撥火堆,嗬著氣搓著手,祈禱著衣服能快點烤乾。她本可以用靈力直接把衣服烘乾,或者給自己取暖,但鑒於自己隨時會有危險,她決定盡量保存力氣。   “見鬼的天氣,二月份了還這麼冷。”她瑟縮著,看向身邊的幾具屍體,嘆了口氣。這些人身手倒是不錯,可惜泅水過來,體力與她半斤八兩,於是便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她知道陳家必然會瘋了一樣地追殺她,水路不成,很快就會走陸路來圍堵她。比起有點迷失在荒郊野外的她,陳家對這一帶更加熟悉,行動也必然更加迅捷。但是她體力消耗過大,又受了傷,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還好早就準備了金瘡藥,又還好有條河。她在海邊長大,海水裡都不知道潛遊了幾次,這點浪的河水和水底的暗礁還不至弄死她。   但盡管用了藥,她還是感覺到自己在發燒。傷口被水蟄的疼,腦袋也暈乎乎的。   葉臻不由低聲斥罵那個壞她好事的少女,害她暴露行蹤不說,還落得如此淒慘境地。她支著額頭,回想起那些被自己的火藥炸死炸傷的人,餘光又看到身邊那幾具屍體,心裡很不舒服。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那樣詩畫一般壯美的夜景下,她有些怔然地看著遠方,喃喃道:“爹,娘,女兒這樣做,是不是不對啊。”片刻她自嘲一笑,“又不是沒殺過人,你在這兒矯情什麼。不過是踩著別人的血活著罷了。”   她又想起八年前那些為保護她而死或是背叛她被她殺死的人,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既然選擇了,就把你泛濫的憐憫收起來吧。”葉臻站起身,眸中已經恢復了冰霜之色。她活動了下身子,一腳一個把那幾具屍體踹下了水,目送著他們漂遠,又回身踩滅了火堆,披上了還有些潮氣的衣服,把枯枝落葉一股腦兒踢進水裡。   她掂了掂那把落了單的柳葉刀,飛身上了樹,站在枝頭遙望四周,片刻便選定了方向,足尖輕點,沿著樹梢向著安寧縣城奔去。   不過片刻,陳家人便來到了她呆過的地方。   一人領命上前查看,點著火把趴在地上四處仔細查看了半晌,終於確定了,帶著喜色站起身來,回稟道:“都尉,她應該剛在這裡生過火。這裡還有血跡和足跡,可能,老四他們就是在這裡與她發生了打鬥。”   都尉按著寶劍聽完,麵若冰霜:“我不想聽廢話。人呢?”   “這……”那人怔住了,臉色難看,低下了頭,“消失了。”   “消失了?”都尉冷哼,“那老四他們呢?也跟著一塊兒消失了?我可沒見他們回去復命。”   “或許,或許……”那人冷汗涔涔,“他們打鬥到了水裡,又往下遊去了。”   “蠢才!照你這麼找下去,我們的腦袋得跟你一塊兒搬家。”都尉罵道,“龐都尉可是帶著馬隊往下遊尋人去了,你不想被他們搶了先機吧?再看!人到底去哪了?”   “啊……是。”那人是有苦說不出。這沒有就是沒有啊!要不……他隨便說一個方向?反正八成是找不到人了。   但還沒等他開口,隊伍裡就有一人諫言道:“都尉息怒。那女人既然會輕功,想來可能是從樹上走的。”他指著河邊茂密的樹林,“不過,她既然受了傷,必然要去城鎮。依屬下看,都尉不如派人帶著畫像速去周圍城鎮的醫館和客棧,或許能抓到那女人。”   都尉咳了一聲,說:“你說得對。來人,按他說的馬上進城找人!”   那獻策的人卻又說道:“都尉,不止是進城的,也要查昨夜出去未歸的。這樣即便是找不到人,也能查到線索,好回侯爺的話。”   “哈!你小子果然聰明。”都尉也知道大概找不到人,回去多半要挨罰,但若能獲取線索,倒是能比其他人罰的輕些,頓時大喜,“快,就這麼辦!”   無數沉睡中的人並不知道,這一夜有多少人奔波未眠。   葉臻繞回到客棧,翻下屋簷,從窗戶翻進房間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洗去臉上的偽裝,要了熱水舒服地泡了個澡,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和硫磺味,換回了原本的鴉青色勁裝。正擦頭發時,已是天光大亮,便聽得樓下一陣喧鬧。   她聽了幾句,心中冷笑,陳家這便查到客棧來了。想必還去查了附近的醫館吧?好在她自己會點清創包紮。   她一邊拿毛巾擦著頭發,大大方方地開門出去,招呼一個急匆匆的小二,笑著說道:“要一份牛肉麵。”   小二歉意一笑,指著樓下說:“客官稍等,三清堂來了人,叫我們都去問話呢。小的回完話就給您送來。”   “好大的威風。”葉臻隻做出一副感到新鮮又有些鄙夷的神色,與客棧各處那些依著欄桿看熱鬧的人沒什麼不同。   幾個拿著畫像的人經過,都沒多看她幾眼。她看了會兒,便回了房間,耳邊隱隱傳來客棧老板娘的賠笑:“真沒有……昨夜沒有客人出去。您要是不信……哎呀,怎麼這樣粗魯,小店以後還怎麼做生意呀……”   葉臻看著昨夜的衣服都在火盆裡化為灰燼,夾了一塊銀絲炭進去,悠悠地烘著手。不一會兒就有人從外麵沖開了她的房門,搜了一圈顯然是一無所獲,在她驚恐又憤怒的目光中不迭告罪,急忙離開去查隔壁的房間了。   那樣的混亂持續了半上午,客棧裡充斥著推拉騰挪磕碰的噪聲,夾雜著客人的斥罵、婦孺的哭鬧。直到午間那隊人才離去,牛肉麵也終於送了上來。   “這般行徑,還真是不怕得罪人。”小二送麵來的時候向葉臻訴苦,“他們走了,倒黴的不都是我們家?以後誰還敢住我們店?”   葉臻其實很想跟他說,現在城裡客棧應該都遭了這麼一劫。卻隻做不知,好奇問道:“那些是什麼人?我看他們拿了畫像,是在找人麼?”   “是三清堂……哦,就是我們縣裡最大的那個陳家,丟了個要緊的寶物,正尋扒手呢。說是找人,跟強盜搶劫一樣。”小二憤憤說道,又有些委屈,“別的客人可沒有姑娘這般和善,小的都聽了一上午的罵了。可這哪能怪我們嘛。”   葉臻聽了,隻是略略安撫了幾句,遞給他一片銀葉子,說道:“喏,拿去打點小酒喝吧。”   小二喜出望外,連聲道謝:“多謝姑娘。您還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小的!”   葉臻想了想,說道:“可有紙筆?我離家多日,想寫封家書回去。”   “啊,有的,姑娘稍等。”小二方才的鬱悶全然不見了,腳步輕快地出了門下樓去,不一會兒就取了紙筆來,又道,“最近的驛站出了門左轉走大概兩百步就到了。”   葉臻謝過他好意,待小二關門離去,才嚴肅了神色。她閉上眼睛,仔細回想昨夜在陳家所見所聞,在腦中一一捋順了,半晌才動筆寫了起來。   *   入夜,乾元殿。   碧鸞眼尖地看見了花園裡盤旋的靈鳥。她驚詫莫名,走過去召喚。那靈鳥順從地落在她肩膀上,優雅地抬起一條腿,露出了潔白的羽毛下折疊仔細的信箋。   碧鸞取下信箋,步履匆匆地奔向寢殿。   靈鳥是八年前女帝留在葉臻身邊的,但向來是女帝傳信給葉臻,鮮少見到葉臻主動傳信。碧鸞以為葉臻出了什麼大事,急得滿頭是汗。   女帝隻是皺了皺眉,打開了信箋,麵無表情地看了下去。但慢慢地眼中卻有了些許震驚。她一把將信紙拍在桌上,右手微微握拳。   碧鸞看女帝的樣子,也顧不得什麼規矩,拿起信紙也看了起來。   卻聽女帝無奈道:“這孩子,是真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碧鸞此時已經大略看完了信,神色復雜:“原來,昨日救了小公主的是小姐。”   女帝冷哼一聲:“蘭兒胡鬧,險些害死阿臻。也不知阿臻情況如何。”   她心下微微發疼。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哪裡能不擔心?被陳崇緒發現,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可葉臻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正事,竟隻言片語未提自己是否安好。   女帝暗自嘆了一聲,自嘲一笑。她不曾開口對葉臻有些關懷,難道還指望葉臻會同尋常女兒一般來和母親哭訴麼?   不過,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也讓女帝暗暗鬆了口氣。   碧鸞慣會察言觀色,也是為了轉移女帝的注意力,便說道:“看來,這就是軍火庫的位置了?”她指著信紙上草草畫的那座山的模型。旁邊還寫了一行小字“疑為棲霞山日照峰原陳梁集中營所在地”。她便問道:“可要屬下帶人去包圍此處?”   “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女帝搖頭,“阿臻既已暴露,陳崇緒必然會有所防備。你帶人去,正中他下懷。”她想了會兒,說道:“你親自去挑一個人,讓他小心潛入棲霞山,設法控製軍火庫的中樞,等候指令。”   碧鸞心下一凜。她自然知道事關重大,人選需得慎之又慎,連忙應下。   女帝的目光,卻落在信紙後麵拓印的一個彈簧圖樣上。她臉色有點難看,碧鸞一看之下,也是震驚,“這是滄淵金家才有的工藝,陳崇緒從哪裡得來的?”   “看來,陳家的火器,比我想象的要更精良。”女帝從抽屜裡取出一把手銃,手法嫻熟地拆卸,從裡麵取出一枚彈簧來與信紙上畫的比較,一邊說道,“寫封信去問候揚赫舒,怎麼家裡出了賊都不知道。”   碧鸞應下,又問:“那麼小姐說的那些侍衛形似正規軍的事?”   “沒什麼好奇怪的。”女帝冷冷說道,“你隻做不知,萬不可打草驚蛇。”   碧鸞震驚地抬起頭,又低了下去。隻做不知?天啊,陛下究竟有多大的把握,還是想要一網打盡?卻隻是恭敬道:“是。”   碧鸞離去後,女帝目光沉沉,看著信上最後一段話。   『伯父說的是,也就婉夫人看不穿,非要死心塌地跟著寧壽宮那位。不過好在我們及時抽身。知本堂注定是棄子,既然婉夫人不聽勸,咱們也不必上趕著提醒了。』   葉臻在下麵批注道:“不解其意,原話謄抄。”   女帝修長的指節叩擊著桌麵,冷笑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