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山飛雪(1 / 1)

天瀾筆錄 子慕淩兮 7003 字 2024-03-16

劇痛之下,葉臻險些把舌頭咬掉,旋即便感覺到左臂迅速變得麻木僵硬:鏢上有毒!   很快左手就連手指也動彈不得了。盡管如此,她不進反退,風一般逼近葉鶴林,掌中一把迷藥蓋過他的口鼻,飛起一腳將他往一匹倒下的駿馬背後踹去,而後收回寒光刀在手中,攀著一棵大樹翻到樹乾之後,淺淺喘了口氣,暫時丟了刀,抬手連點肩膀和手臂幾處大穴。   一片漆黑中,她看不清傷處情況,隻能憑借經驗,劃開傷口運功逼出些許毒血。左手慢慢恢復了些知覺,她微微蜷了蜷手指,咬緊牙關。眼下情況容不得她療傷,耳邊仍有暗器刮過的風聲,盡管暗器的數量顯然已經開始減少,但原本隱匿於樹上的黑衣人紛紛躥下了樹,往這邊包抄過來。她明白,頭一輪的火力壓製過去了,接下來,就是真正屠刀落下之時。   她尚且沒有摸清這群黑衣人的來路,但葉鶴林那自殺式的嘯聲卻讓她膽戰心驚:   她確實是有意放走那個死士,但這群黑衣人總不能是她釣到的魚吧?   葉鶴林哪有這麼大手筆,他也算不到這一步。陳崇緒也不至於妖孽到能算計到這裡,更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隻為了殺葉鶴林滅口。   等等,青鬆呢?   葉臻想起她朝葉鶴林這邊撲過來的時候,青鬆遲了一剎那而沒能抓住她的衣袖。好像那之後,他的氣息就消失了,到現在,黑衣人的包圍圈開始縮小,他仍然沒有再出現。但是林中的暗器好像在那時就明顯減少了。   葉臻隱藏在樹後,盡量隱蔽自己的氣息,小心地探出頭去,在幽暗的光裡,忽然看見遠處的樹梢上竄過一個黑影,緊接著幾個落在後頭的黑衣人便倒在了黑暗裡。   她還道是自己中毒了眼花,沒想到,下一瞬,這黑影就貼近了自己,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脖頸。她一個岔氣,險些驚叫出聲,還好辨認出是青鬆。她鬆了口氣,忽然聞到他身上滿是血腥味,目露擔憂,剛要說話,青鬆示意她隱藏聲息,一麵傳音道:“這夥刺客少說也有百餘人,屬下方才悄悄地潛到他們身後,也就殺了幾人。暫時沒有找到領頭的。”   葉臻聽他傳音時氣息急促,越發確定他受傷了,隻不知中毒沒有。她暗暗調息,查看著自己的情況,感覺到氣海有些刺痛,靈力流轉不暢。   她雖不知這些黑衣人實力如何,但若是她沒有中毒,與青鬆聯手,未必打不過這百來人。眼下兩人都受了傷,形勢對他們不利,何況還有個葉鶴林在,還是不要貿然行事。   她這時感覺傷口熱辣,眼前一陣陣發黑,頭暈的很,暗道這毒霸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思索片刻,傳音道:“他們這是下來確認人死了沒有。我們可以裝死,拿官府的屍體做掩護,若他們動手,我們就反擊。我身上還帶著幾顆煙霧彈和雷火彈,我們見機行事。”她閉目熬過一陣眩暈,“葉鶴林……能帶就帶,不行的話,不要管了。”   青鬆點頭。二人貼在地上,借著草叢的掩護,悄悄地挪到了官府的隊伍裡。這支人馬先是中了她的迷藥,有些人沉睡著便死於暗器之下。與溫熱或是冰冷的軀體貼在一處,臉頰粘上了黏膩的血汙,鼻尖所聞俱是鮮血的腥味,葉臻愈發感到眩暈惡心。   漆黑一片的環境中,忽然出現了刺目的光。適應之後,葉臻悄悄抬眸看去,隻見那夥黑衣人點燃了火把照明,正用長刀一個個翻攪屍體。已經斷了氣的丟到一邊,還沒斷氣的補上一兩刀。鮮血如蓬,揮灑在火焰的光輝中,間或伴隨著戛然而止的慘叫。   葉臻暗暗捏緊了拳頭,繼而聽見他們隱隱的說話聲,“別浪費時間,弄死了就行”,“好像有高手,大家小心著點”。她驚怒不已,一麵卻想,竟不是沖著葉鶴林來的?聽他們的意思,隻是想要殺人?   他們靠近時,葉臻聞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火光映照下,她看見了那些人黑褐色虯結的胡子和溝壑縱橫的臉,有些還鑲嵌著猙獰的傷疤。他們的刀和衣服上都凝結著大塊的黑褐色汙漬——葉臻知道那是乾涸的血,就像是集市上經年擺攤的屠戶一樣,已經擦洗不乾凈,仿佛他們一直在殺人,已經殺了很多人。而他們的眼神是黯淡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臉上也沒有分毫波動,好像倒下的血肉之軀不過是個輕巧的玩意。   盡管是自詡見慣了死人的葉臻,也不由得暗暗心驚。她聞到了地獄的味道,內心深處,有什麼在激烈地燃燒。   在火光即將照到他們藏身之處時,葉臻忽地暴起。好像忘記了自己身中劇毒半身麻痹,也忘記自己想好了要智取,她右手抽出了寒光刀,雪亮的刀光挑起三枚煙霧彈,在飛鏢、長刀都往她身上刺來的瞬間,飛身而起,單腳勾住了樹枝,憑借腰力翻身上樹,居高臨下地審視戰場。   倘若對血腥的屠殺坐視不理,就算她今日突圍出去,自問無法無愧於心。如今又不是死了不能動了,既然還有一口氣在,就索性跟他們會會!   她將左手背在身後,借著煙霧彈的掩護,大笑道:“主意打到姑奶奶我頭上了,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咯!”她摸了摸左手護腕,察覺到護腕下手繩隱隱的溫度,微微一笑:“寶貝,你可得助我一臂之力。”   她半身經脈已經開始僵化,隻好退而求次,運氣過小周天,再配合手繩上帶有的靈力,全數注入寒光刀。寒光光芒大盛,原本有些被毒性封閉的五感一下子又清明起來,她準確地在煙霧中鎖定了黑衣人的位置,飛身下樹的同時高喊:“阿鬆,護法!”   山中濕潤的水汽,剎那便被刀風凍成冰芒,匯聚了微弱的星月之光,如細碎而剔透的水晶,勾勒出少女劍一般鋒利的身影。一對百,她就像是水晶蝶沒入了煙霧,很快被吞沒。   這已經是青鬆第二次沒有跟上自家主子了。他又一次沒能拉住她,但沒有任何猶豫,提刀就上。   煙霧中偶爾閃過冷冽的寒光,接著便有一人應聲倒下,血花飛濺。   這般連續倒下了十餘人,黑衣人們起了小小的騷亂,不過他們顯然訓練有素,很快便手拉手背靠背站好,擺起了陣型。   一個聲音說道:“隻有兩個人,大家不用怕!他們隻是虛張聲勢罷了!”他看著逐漸消散的煙霧,冷笑道:“不知姑娘是何方道友,煩請高抬貴手,你我相安無事,豈不美哉!”   “誰要跟你相安無事!”虛空中,葉臻的聲音有些飄忽,“殺了那麼多人,還不留下買路命來!”   話音落,煙霧徹底消散。那些黑衣人似乎是擺出了一種陣法,凝聚起的靈力不弱,靈力對沖之下,葉臻喉頭腥甜,暗道須得速戰速決。她悄聲對青鬆道:“借我些靈力。”   她本顧忌在場尚有無辜之人,剛才已經趁亂在地表鋪設一層結界,眼下結界之外,隻剩下了她與青鬆還有這些黑衣人。   她將青鬆輸來的靈力也一並灌注到右手上,寒光幽藍色的光芒轉為明亮的天青色,右手臂從握刀的手指開始慢慢被這光芒所包裹。   一式“天山飛雪”使出,周遭溫度驟降,如同置身於數九寒冬的天山絕頂,狂風呼嘯,暴雪如刃,剎那齊齊斬斷周圍三人合抱的大樹!除了覆蓋結界的地方,地表隆隆作響,竟然從四麵八方開始開裂。在一片“喀喇”的刺耳聲響中,地表似再也承受不住壓力,自巨大的裂縫中沖出無數沙土碎石、根莖蟲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狂風暴雪吸入,變為冰雕,又被瞬間粉碎成鋒利的刃片,裹挾在風雪之中,所過之處無一活物。   青鬆目瞪口呆看著那些黑衣人眨眼間被這風雪碾碎,劃作一篷血霧,融化在冰雪之中。盡管早從女帝口中得知葉臻的本事,但親眼所見,總是分外震撼的。   “無極閣的影衛,還會被這種場麵嚇到麼?”風停雪止,葉臻落在他身邊,就著冰雪的光亮看見他半身的創口,眉頭微蹙,“傷得怎樣,還能走麼?”   他回過神來,便看見了葉臻唇角掛著的淡淡的關切的笑。   她遞給他一瓶傷藥,沒有再看他,而是半蹲下身去,查看一具留下的全屍。這時的她似乎格外陌生——盡管他認識她也沒有多久,但他就是這樣覺得。   “看起來沒什麼線索。”葉臻說。忽然,她皺了皺眉,緊接著跪倒在地,拄刀才撐住了身子,哽了哽,還是沒能忍住,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剎那間,冰雪消融,空中所有東西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一下子全都落到了地上,化成了一灘血水。   青鬆大驚,就著不遠處掉落的火把,這才看見她左邊衣袖上全是黑血,“小姐中毒了?”他連忙扶著她到一個樹乾旁坐下,道一聲“得罪”,便拿匕首撕開了她的衣袖。一看之下,她整條手臂都已經變成了黑色,貫穿手臂的傷口高高腫起,正在汩汩冒著黑血。   這樣的傷,她竟一聲未吭,倒是先問起他的傷勢。他自責且懊惱:“屬下這就帶小姐回城療毒。”   葉臻擺了擺手,閉上眼睛,說:“你去,在人堆裡找找,葉鶴林還活著沒。”   饒是青鬆牢記要聽主子的話,此刻也不免氣怒:“你瘋了!葉鶴林再重要能比你重要?”   “我一時死不了。”葉臻吞了口血沫,慢慢說道,“葉鶴林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手的。”   青鬆拿她無法,跺了跺腳,還是認命地去找了。   “真是抱歉,頭一回叫你來幫我,就遇到這樣的事情。”葉臻輕輕說著,想要借此抵抗席卷而來的困倦,“我聽說,你是無極閣的統領,早就不必出外勤了。如今陛下派你跟著我,你應是有怨的吧?我是個麻煩的人,三天兩頭的出事,做我的影衛,擔驚受怕的,還有生命危險。”   青鬆愣了愣,眼神微黯,又覺得心頭有些熱,溫聲說:“小姐言重了,此乃影衛本職。”   “本職也好,忠心也罷。”葉臻似乎淺淺笑了笑,“你不欠我什麼,無需因我失去性命。”   她這話好像是在和青鬆說,又好像是在和那些永遠開不了口了的寒軒的少年們說。她教他們武功,是希望他們能夠保護自己和家人,能夠鋤強扶弱,而不是那樣犧牲在骯臟的鬥爭裡。她不願寒軒再摻和到這些鮮血淋漓的事情裡來,這才傳信給無極閣的影衛,可青鬆他們難道不是血肉之軀麼?這一次,又是因為她執意要把葉鶴林搞到手,才會弄成這樣。到頭來,她隻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無盡的危險。   “屬下覺得,以小姐的本事,屬下最多是受點驚嚇,說失去性命,不太可能。”青鬆一麵找著葉鶴林,一麵似乎放下了心防,慢慢說道,“而且,小姐可能不太知道,像我們這樣出身不好的人,能碰上一個不錯的主子,身無長物,隻好拚上這條小命咯。”   說實話,他一開始確實不怎麼願意來,他正在謀劃把妹妹青芝安排到淑和公主身邊做個清閑差事。   他原本靠著自己的努力,已經在無極閣做到了小統領的位置,這對於奴隸出身的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已經想好了,自己以後就接一些京城的活,再給妹妹尋一門好親事,一生安穩便罷了。何況,他要來跟的主子,還是傳聞中的罪臣之女——他倒不是跟葉家有仇,隻是不願意惹上麻煩事。   他舉著火把四處翻找,終於從廢墟裡扒拉出滿臉是血的葉鶴林來,探了探他的鼻息,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地喘著氣,罵道:“他倒是命大。”   “要不說禍害遺千年呢……”葉臻嗤笑一聲,手撐著樹乾費勁地喘著氣。   青鬆見她滿頭冷汗,脖子上也開始爬上黑色,心中大震,費力地爬坐起來,勉強走到葉臻身邊。   事實上,剛才那一式“天山飛雪”,幾乎耗盡了兩人的功力,眼下兩人半斤八兩,走路都費勁。但葉臻的毒傷決不能再拖。青鬆半跪下身子:“屬下背小姐下山。”   “我又不是傷了腳。讓我喘口氣,我自己能走。”葉臻說,“你有那力氣,不如把葉鶴林弄下山去。”   青鬆正要發表自己的不滿,葉臻忽地凝住了神色,麵色發白:“別出聲。有人來了。”   青鬆連忙熄滅了火把,屏氣凝神,手心全是冷汗,心道:不至於這麼倒黴吧,怎麼什麼都叫他們遇上了。這要是再來一波刺客,他們可真是窮途末路了。   二人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山路盡頭隱隱出現了人影。光影重重,人馬喧囂,人竟還不少!   青鬆有點後悔自己剛才一剎那腦子發熱生出大義凜然的想法,這都什麼事兒啊。小姐的命是他的飯碗,當然很重要,偶爾有那麼一點英雄情懷也無可厚非,但關鍵時候到底還是要考慮自己的性命,他又不是死士。正思考對策時,卻見葉臻忽地站起了身子——他又沒來得及攔住。她不知怎麼又有了力氣,倏然點著了火把。   他瞠目結舌,還以為葉臻這是瘋魔了,顧不得更多,也站起身想護在她身前,這才看清了那支急急行軍的隊伍,領頭的人騎乘高頭大馬,正是他作為無極閣統領時見過無數次的上官——前直隸總督統、鎮北侯張辰。而鎮北侯身後馬上坐的,正是他妹妹青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後他看見,鎮北侯看見這邊亮起的火光,瞳孔猛然收縮,旋即自馬上飛身而起,浮光掠影便出現在他們跟前。   他正欲開口,鎮北侯朝他微微點頭致意,接著一把抱起了葉臻,幾個起落,人已經回到了隊伍中。   隊伍中一片喧嘩。青芝策馬而來,看著自家滿身是傷的哥哥,一時無言垂淚,繼而伸手把他拉上了馬,一麵說道:“我下山沒多久,就遇到了鎮北侯。我解釋了幾句,鎮北侯便掉頭往這裡來了。”   她沉默會兒,說:“我做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忽地又想起自己的任務,連聲問:“小姐怎麼了?你怎麼也弄成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青鬆靠在她肩頭,這才感覺渾身到處都痛,輕聲道:“回去再說……”   彼時,葉臻縮在玄天承懷裡,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她抓住了男人顫抖的手,勉強說道:“你別擔心,我沒事……官府的人,或許還有活著的,葉鶴林還在那裡,要把他也帶回去。回頭……我再和你解釋。”   玄天承皺著眉頭,似乎有很多想說,最終隻點了點頭,溫聲道:“我帶你回淩花閣。你先好好睡一覺。”   雖然心中有疑問,但葉臻已經什麼都沒力氣說了。她草草交代了葉鶴林的處置,覺得渾身發冷——這是失血過多,又或是毒入心肺了。不過,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他……既然他在這裡,那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她靠在他懷裡,隱隱感覺到駿馬飛馳的顛簸,覺得自己好像飄在雲端,頭一沉,終於徹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