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世秘密(1 / 1)

天瀾筆錄 子慕淩兮 6769 字 2024-03-16

葉臻知道,玄天承還有事瞞著自己。   他腰間的傷再怎麼嚴重,玄琨等人再怎麼不上心,也不可能任由其發展到感染的地步;若說是在日照峰弄的,也不會今早才發作起來。而且他就這麼來了她房中,也不見玄琨等人出現。他必然是早已能起身了,還去偷雞摸狗了。   想起朝氏之前跟她閑聊,說什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男人三分淚演到你心碎,葉臻深以為然。   眼見他是饜足地又睡過去了,她又氣又好笑,又是心疼,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罵道:“恃寵生嬌,活該你疼。”   她收拾了碗筷,出門吩咐侍女們照應著,便去了隔間更衣,再度打開門時,有一種恍然回到了人間的感覺。   今日天氣很好,上午的陽光帶著春日的溫暖和煦,融融地灑在百草堂的白墻黛瓦上,連原本陰冷角落裡盤踞的青苔都顯得那麼生機盎然。她拖著傷腿慢慢地走著,一路上碰到好幾個不過總角的小藥童有模有樣地指引著患者和家屬,於是笑著頷首致意。   宣城的百草堂坐落在平康坊內,布局與泗水的相似,除主院落外,還有東西兩個跨院,裡外共三進。病患求醫,需先由主院前廳坐堂的學徒粗略診斷,而後開出相應門類的診單,再由小童引導至東跨院分隔出的廂房看診;若有急癥或外傷重癥,則直接轉到西跨院由明氏姐弟治療。東跨院的後兩進和西跨院的第二進目前均作病患及家屬住宿使用,西跨院第三進在後院另開大門,作為醫學班課室。主院落第二三進則留作主家自住自用,不過由於葉臻很少來此,大多數大夫又是本地人,房子基本空置,平時隻有明氏姐弟住在這裡。   這一製度原是薑堯提供的,他稱之為西醫院的雛形。百草堂創辦之初,由於找不到大夫,這一製度不得不被擱置,後來葉臻與薑堯商討,決定隻是套用這個框架,仍然聘請中醫,另外開辦醫學院教習西醫。但由於經費、政策以及多數人識字有限的問題,最終醫學院也未成規模,學生隻能由薑堯私下培訓,出師者不過數十人,這些人大多都選擇留在泗水和宣城的百草堂行醫,或者回到老家,成為當地開辦的百草堂的分堂主。   百草堂結合傳統中醫與新式西醫,再加上有留仙穀的靈草作為鎮堂之寶,又背靠朝廷和寒軒,毫無疑問迅速成為了九州醫藥行業的龍頭。這也讓百草堂和葉臻薑堯成為了許多人的眼中釘。這一回動亂,雖說是受到棲梧閣和趙記的牽連,焉知沒有醫藥上的競爭對手落井下石。   眼下百草堂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且不說宣城知府陸鼎元昨日親自登門慰問傷員。隻說那淑和公主放著修繕好的行宮不住非要屈居百草堂,還讓隨身侍衛參與到棲霞山的搜救行動;更是早有知情人散出消息,這百草堂堂主君寒乃是那淑和公主的金蘭姐妹:這無疑讓百草堂的人愈發腰桿筆挺。而且,這次動蕩中,在其他醫館都避之不及的情況下,百草堂卻站出來收治了那些垂危的燒傷病人,堂主君寒更是親身赴險,怎能不讓人感念百草堂的恩情?   葉臻到西跨院各廂房查看。棲霞山上救下的傷員情況,總體都還算穩定,燒傷最嚴重的幾個學生也在今早過了危險期。   明煙連日來隻瞇了個把時辰,熬得眼睛通紅,在明成好說歹說下,終於肯挨著椅子睡會兒。但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聽說葉臻過來,搓了把臉忙又趕了過來。   她們最後來到趙九暫住的廂房,門口幾個趙記的兄弟都垂頭喪氣的,但還是開了門請她們進去。   趙九斷腿的事,葉臻已經聽說了。明煙低頭嘆氣說:“我隻能保證他的腿不再惡化。”頓了頓,又道,“我前天便寫信給了師父,他應該快到宣城了。”   細究起來,若不是因為鄭家和袁若兒的官司,這件事本牽連不到趙記,趙九可說是受了無妄之災。雖說當時便曉得擔了生死,真當一雙鮮血淋漓的斷腿橫陳在眼前時,葉臻還是不敢說問心無愧。她坐在床邊看著吃了藥昏睡中的趙九,心中怒意愧意翻湧,勉強壓下,問明煙道:“那個動手的衙役找到了麼?”   “前晚被發現橫死在家裡。包袱裡有兩萬兩的銀票,應該是還沒來得及跑路。”明煙捏著拳頭說,“做得很乾凈,銀票查不出來路。不過昨日有人去府衙檢舉了買通衙役的人,那人供認自己是平城孟家雇傭的,因為趙家此前搶了孟家的商埠故而趁機報復。這案子本是今早要判的,沒想到那人當晚就死在牢房裡了,孟家那邊直指宣城府瀆職,平城府接了訴狀說要往按察使處上訴呢。”   “是陸鼎元定的罪?又是誰檢舉的兇手?”葉臻皺眉。   “人證物證齊全,但陸大人覺得有蹊蹺,本是要再查一查的。人死了,更加證實有問題了。”明煙復述著府衙中的人傳出來的話,沒忍住冷哼一聲,“那檢舉的人當晚就失蹤了,府衙派去盯梢的衙役一死一傷,哪就都這麼趕巧。”   事情越發復雜了。難道通過棲梧閣給鎮北侯潑臟水隻是第一步,甚至牽連趙記和寒軒都隻是順勢而為?那麼這時拉孟家入局,是禍水東引以作遮掩,還是另有深意?   一開始,她對這種流言中傷的手段嗤之以鼻。她覺得假的就是假的,這流言不過是想拖延時間來讓日照峰的事情發酵。而隻要日照峰破局,陳崇緒就沒了最大的倚仗,其他問題也會隨之迎刃而解。可如果對手一開始設計的就不是流言的影響,而是流言澄清的後果呢?   民眾當時有多恨趙記,過後就會有多恨冤死趙記的人。趙九若死在獄中,棲梧閣、寒軒甚至宣城府衙都不能善了。而孟家可能確實跟趙記有點過節,不知道乘了誰的東風,乾脆趁此機會要進駐宣城商圈,試探著搶一搶趙記的地盤——趁火打劫不太道義,但確實機會難得。   這也隻是葉臻的猜測。日照峰爆炸的推手是陳崇緒,刺殺鎮北侯的是秦家陳家和鄭家的人,但牽扯到趙記,陳崇緒和秦家的動機就小得多,孟家則更是與三清堂和秦國公府八竿子打不著……不對,陳崇緒是有動機的!葉臻猛然想起來,當時輿論把趙記和寒軒牽扯到一起,理由是在趙記名下的店鋪找到了要送到寒軒的黑火藥、阿芙蓉和大煙。寒軒經手這些東西自然有自己親信的路子,絕不可能找上趙記。除非棲梧閣真的與趙記有什麼隱私的交易,否則趙記絕不可能沾這些東西。   那麼這些東西還有一個來路——陳家。好一招燈下黑!官府收繳,這些本來是走私的東西就過了明路。   至於那個被收買的衙役和突然冒出來的舉報又失蹤的人,都指向還有另一波人也入了局——當然也可能不止一波人,但她一時猜不到這些人的身份。   而鑒於最開始鎮北侯被潑臟水的直接原因是王福山被殺案和望川樓案件的後續,葉臻懷疑這件事情裡很多惴惴不安的世家大族都默默推了一把,沒準玄天承自己還添了一把火——他看起來實在太淡定了。   虛虛實實,迷霧重重,究竟誰才是這一切的設計者?這一局,主力究竟落在何處?   葉臻想得有點頭疼,又覺得好笑,她屋裡那個處在風暴中心的人,是怎麼能睡得著的?   她目光中不自覺微微帶了暖意,沉吟道:“衙役的事,我們撤了人手,不要管了。傳信給東良叔,清點宣城堂口,這個關頭,把自己分內的事都做好。”她隱隱察覺到玄天承是做了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定,那是他從前在戰場上就慣用的戰術,隻因他從來都是站在黑與白的邊界上,與最詭譎的敵人為伍,從十麵埋伏的絕境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他要的絕不隻是流言的澄清、一切回歸原樣。他要的是掙脫知本堂和寧壽宮的束縛、將宣城大權握在手中,要的是清除秦家和三清堂這樣的蛀蟲。   她這時突然想起那在西川轉運使別院做臥底的侍女,還有那些在邙山、南郊山犧牲的士兵,她都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那樣的事,她自認做不來,也沒有那樣的魄力帶著寒軒眾多的普通人去赴那悲壯的冒險。   在湍急亂流中,他一直堅定地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要去做什麼。而她自己呢,是否想做的事太多,所以有點迷失了本心?   活屍重現、八年前真相逐漸明了。要給葉家翻案,牽涉到朝政大局,要先厘清陳梁兵禍的線索,要設法讓眾人再次麵對活屍,要控製住西南尤其是陳崇緒,也要……重提當年梁王平反的真相——如果葉鶴林留在上元縣的信件是真的話。   這每一步,都艱難萬分。尤其是最後一步。   梁王蘇淩遠已經為葉家事暗中奔走八年,如果他得知其中竟然還有蕭家的推手,蕭淩夢與蕭家的決裂、老國公的病逝竟換來了這樣骯臟的交易……這才是她沒有把信件作為證據交給女帝的真正原因。葉臻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逃避似的選擇把調查方向轉移到了陳家父子和陳梁舊案上,但無論是理智還是潛意識,都在告訴她那就是真的。   她又囑咐了明煙幾句,就準備出門了。她心中還有些疑問,想要去留仙穀尋找答案。   明煙本給葉臻準備了馬車,但葉臻吞了兩粒止痛藥,直接拿布纏緊傷口,便翻身上馬。她換了蘇冉的紅衣,長發高束。明煙乍眼看,竟覺得她眉眼不知何時微微有了變化,相比之前如霜般的清冷,更多了烈焰般的張揚。她腰身筆挺跨坐在馬背上,回頭一望,竟讓明煙不自覺有些腿軟。   葉臻單手接過黑布包裹的寒光刀背在身後,右手一扯韁繩,駿馬長嘶,奔馳而去。到了東海岸邊,便見江州駐軍帶著民工正在修補因為海嘯而損毀的海防工事。漁船和商船也受損嚴重,但今晨府衙撫恤已到,戶部和工部帶著地方僉事和經歷,正在逐一清點登記損失;朝廷派遣的中央軍更是星夜疾馳,在昨晚趕到宣城,來不及修整便投入賑災工作當中。   一切都在恢復秩序。她微微舒了口氣,策馬繼續往前跑去,直到了狹海邊一處礁石遍布的海灘上,才縱身跳下馬來。   礁石上矗立著三根足有三丈多高的白玉柱,其上發出淡淡的白光,葉臻走到柱子中央,周身便出現了虛影,將她與周圍實體的環境割裂開來。她伸手在虛空中一按,麵前便出現了一條細細的光索,直往海上不見盡頭處蜿蜒而去。   她提了一口氣,足下輕盈點在光索之上。狹海波濤在她腳下洶湧,逐漸下降。她再抬眸時,留仙穀浮島已從一個小點變成近在眼前的龐然大物。山門口的瀑布從穀主所居甘泉閣發源,隔著千尺飛流直下,匯入東海。   今日門口無人值守,葉臻也不覺意外。留仙穀本來人就少,守門不過是個兼職賺錢的活,上回那個小弟子這幾日跟著師兄下山遊歷去了,還沒找著接替的人呢。   她自己開了門印,直奔藏經閣。卻不想這穀中竟比尋常還要冷清,別說君逸那個嘰嘰喳喳的不在,連君釋也不在藏經閣寫書。還是藏經閣門口的傳聲雀告訴她:“出去啦!都出去啦!”   “去哪了?師父也不在?”葉臻逗弄著它,又用指甲輕輕地梳理它的羽毛,把它伺候得直哼哼。   “蒼梧山!都去啦!”它絮絮地說著,“要回來啦!”   “話說半句,下次不給你吃飯。”葉臻戳了戳它的鼻子,任由它站在自己肩上,直接上了二樓。   這次要找的書比上回找的活屍的書還要偏,幸好君釋素來將藏經閣打掃得乾乾凈凈,角落裡也沒有灰塵。她本還借著昏暗的光費勁地尋找,忽然看見最裡麵的書架上有一本書微微突了出來。她走去一看,“嘿”了一聲,把書拿下來翻了幾頁,又狐疑道:五哥是有點強迫癥和潔癖的,這書不會是特地給誰擺出來的吧?他神了不成?   這書名為《瑤華宮手記》,也不知是宮裡哪個婢女閑得無聊寫的,而且看起來作者寫書的時候還沒有經歷靈口中的事變,筆觸十分閑適俏皮。但遺憾的是,書中並沒有提到白音夫人,更不會有靈和她口中的“王”,還有日照峰那個白家人。葉臻翻了一遍,隻看到了瑤華宮裡的雞毛蒜皮和八卦韻事,中間摻雜著那麼一點對白家秘術的描寫,但這個作者好像是那個施術者的粉絲,一到了關於他的情節,就從寫實變成了寫意,什麼誇張的修辭都往上疊,葉臻愣是沒看出來這人到底長啥樣,乾了啥。   她忽然福至心靈,合上書仔細端詳著裝訂線,眉頭皺了起來。   這書是重新裝訂過的,用的是新款的線。而且,滄淵與九州的文字有所區別,或許貴族會互相學習對方的文字,但一個婢女應當不會用九州的文字寫書。所以,這是後人翻譯的版本。而且,隻譯了一半。   葉臻本盤腿坐在地上,噌的一下躥了起來,肩上的靈鳥反應不及,啊呀呀叫著一頭栽了下去。她也沒空去管,急切地在書架上搜尋,片刻,眼睛倏然一亮。   那本書非常舊了,紙張也很脆弱。葉臻小心翼翼把它拿了下來,擱在腿上,輕輕翻開第一頁,又拿起手邊那本譯本對照著看。看到那復雜的滄淵文字時,她忽然感到一陣猛烈的頭痛,身子一軟摔在地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耳畔茫然的嗡鳴聲持續了將近半盞茶的功夫,她再回過神來時,感覺到腦袋沉沉的,像是多了些什麼東西。再撿起那書時,竟然能看懂上麵的字了!   她捂著腦袋,還是能感覺到一陣陣針紮似的感覺。她皺眉想道,莫非這也是蘇淩曦的記憶?她以前做鎮國公主的時候還學過這玩意?卻不及多想,直接把書翻到最後,卻再度失望了。   那本《手記》沒翻譯完,是因為這本書缺頁。   她忍不住低低罵了一句,還是耐著性子去看缺頁前後的內容,試圖找到一點有用的信息。這次倒是找到了靈和玄天承口中的輕如夫人,雖然輕如兩個字跟她原先想的不太一樣——等等!   她往前又翻了幾頁,忽然一拍腦袋:如果輕如不一樣,那麼白音呢?   如果她在泗水黑市打聽的消息沒錯,這書中最後提到的重華宴,時間已在所謂的事變前夕。宴會之後不到三天,玄都鐵豹手持密令鐵蹄踏至,瑤華宮陷入血海。書中寫的白英,和白音夫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白音就是白英,那玄天承的生母就是當年瑤華宮的當家大小姐白英,也是……玄都之主、光華大帝玄弋的帝後。可是,如果是這樣,玄都又是出於什麼理由對親家瑤華宮下手?   玄天承,他……會是玄弋和白英的孩子嗎?   日照峰那五彩斑斕的魚,季先生、玄琨等人的出現,玄天承房中的水係療愈陣法……全都指向了這個猜測。   葉臻經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她早就想過他難以開口的身世會很復雜,但沒想過可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