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桃花仙酒肆。 桃花仙酒肆坐落在華江郡城東,最繁華的街道末端。街上人來人往,坐在街道旁的小販吆喝著,酒肆裡的老頭正在給人打酒。來往的行人走在街上,時不時駐足,和旁人交談幾句。 “打酒,一壺桃花釀。”一雙千層底短靴踏入酒肆。來者著一身黑色,麵容俊朗,後腰橫掛一柄直刀,腰間掛著一黑色葫蘆。 “來嘞!”段宏作為這桃花仙酒肆的掌櫃,應了一聲,急匆匆的跑來接過葫蘆,隨即一愣,看向來人,笑到“喲,來了?” “嗯,來了。”冷伏清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認不得我了。” “怎能,當然認得。”段宏拿著葫蘆,轉身去櫃臺打酒,嘴裡念叨著“你這常年不回來一次,我倒是擔心你把老頭子我忘了。” “哈哈哈,那不行,我還得喝你的桃花釀呢。”冷伏清尋了個角落坐下,將直刀取下立在桌邊,“這麼些年我走南闖北,喝了不少酒,但都沒有你這桃花釀來的痛快。” 段宏摸索出一疊小菜來,和打滿的葫蘆一起放在桌子上,隨即在對麵坐了,撐著下巴看向外麵熙熙攘攘的街道,“可惜咯,我這歲數,也做不了幾年酒了。” “我記得你好像不曾娶妻,也沒個子嗣對吧?” “是嘞。”段宏答了一句。 “就沒想著把你這釀酒的手藝傳下去?”冷伏清喝了一口酒,咂咂嘴,感嘆了一句“嘖嘖,還是這桃花釀好喝啊!” “如今這世道好了,城裡小輩都去外邊,或是從事那些賺錢行當了,又有幾個願意留下來學我這手藝。” “那不成。”冷伏清搖頭,“那你要是去了,我豈不是喝不上這桃花釀了?” “你這不是為難我呢麼。”段宏苦笑一聲,“到了我這歲數,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了。” “那你有什麼願望啊?” “願望??”段宏遲疑了一會,“我就想有人把我這手藝傳下去,然後便是我若死了,把我葬在城西西山的桃花林邊上。” “你這老頭。”冷伏清笑道,“這還沒咋著呢,就把埋哪都想好了?” “哈哈哈,喝酒,再廢話當心我不給你留。” 二人打趣歡笑著,一杯接著一杯,從正午喝到傍晚。 “走了!”冷伏清喝完最後一口酒,自己走到櫃臺裡,將葫蘆打滿,掛在腰間,“此番出行,短則半年,長則沒邊,你可得給我活的好好的,下次回來,我還得喝到這桃花釀。” “快走吧你,江湖險惡,你多加小心。” 冷伏清出了酒肆,漫無目的的走在繁華的街上,不覺間,走到了城西西山,眼前一片桃花林,此時正是隆冬,那漫山桃樹也隻剩下枝丫。 “若是花開了,倒也是一個風雅之地。”冷伏清灌了一口酒,走在山上,看著漫山枝丫,摸摸這棵,踢踢那棵。選了一個僻靜開闊的地方坐了,舉起葫蘆對著月亮,對著那桃花樹,對著那桃花仙,邀之共飲。 次日,冷伏清便走了,這一走,便是五個春秋。 這第一年,段宏依舊是釀酒,屯酒。似是聽進了冷伏清說的,想想確實應該給自己這手藝找個人傳下去,可如今自己這年紀,子嗣是不用想了。這年冬天,周國全國遭了一場大雪。這大雪非同尋常,光是華江郡這一條街,就有二十多戶磚瓦房被積雪壓塌,更有不少人一覺睡下,再也沒有醒來。 官府和市民組織抗災,雖好轉了不少,但還是有人流離失所,成了乞丐。段三便是其中之一。 段三原本不叫段三,無名無姓,眾人都叫他小乞丐。段宏便把他收了,起名小三,代價是一碗熱水,半塊粗糧餅。 段宏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小三很能吃苦,也聰明伶俐,在初春乍暖還寒的時節,走三十裡山路,去山澗挑水,從未說過一個累字,學習起來也快,短短兩年,便掌握了自己的釀酒技術,雖說不如自己釀的好,但也是能傳承手藝了。 轉眼三年過去,這段宏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小三也到了舞勺之年,身形健碩。 這天,段宏在釀酒時,失足摔斷了腿,又恰巧感染了風寒,便一病不起。 一天夜裡,段宏掙紮著坐起來,將小三叫到床邊。“小三子(咳咳咳),你跟在我(咳咳)身邊也已經三四年了,(咳咳)我怕是時日無多,有幾句話(咳咳咳)...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師傅,您說,我聽著呢。”小三給段宏披了被子,倒了熱水,滿眼淚花。 “小三子(咳咳咳),我這一輩子無兒無女,到老了才收了你這麼個徒弟(咳咳),不知你可願意,做我兒子?” “願意,我願意。”小三趕忙跪下,給段宏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兒小三子,給父親磕頭了。” “好好好!”段宏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摸索著掏出一個信封和一本泛黃的書籍,放到小三的手裡,“從今天起,你(咳咳咳)跟我姓段。這個信封(咳咳)…信封背麵,畫著一個葫蘆和(咳咳)一張人像,酒肆必須開著,若是這人像帶著葫蘆來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給他打我存在(咳咳)存在酒窖裡麵的酒,並且把這個信封交給他。若是隻有這葫蘆來了,人(咳咳)……人若是不是他,就把酒窖裡麵的酒給來人一半,另一半賣了,你就可以……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去了。” “我記住了,爹。你放心,我不走,我一直開著這店,一直開著。” “還有……還有,我死後,埋在……埋在……城西西山桃林……不要……墓碑……不要……”段宏說完這句,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呼吸急促的喘了幾口,想咳嗽卻沒有咳嗽出來,一口氣吸進去,再也沒見呼出。 “爹!!!!”段三嚎啕大哭,抱著老人的手,久久不肯鬆開。 段三按照段宏的遺願,將他葬在了桃林邊緣,沒有立碑,隻是親手栽下兩棵樹苗,擺了一壺桃花釀。 ----------- 冷伏清在孤墳前站定,沉默了許久,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夜色朦朧,樹影婆娑,風吹的桃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墳頭,飄向地麵。 他曾許諾等他回來,這一等,便是五年。二人雖相差一個甲子,但情如兄弟,義同手足。冷伏清並未說話,但眼眸閃動,仿佛有千言萬語在與之訴說,恍惚間,二人回到了五年前,坐在一起,把酒言歡,暢談江湖事,當然,更多的是老人問,他答。 許久,冷伏清盤腿坐在地上,麵對著孤墳,在身上翻找半天,隻翻出一小塊魚乾來。嘆了口氣,摘下葫蘆,自己喝了一口,又在麵前地上灑了一些,這才緩緩開口“打酒……一壺桃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