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走進書院。 他看著不復往日清雅模樣的書院,不由得長嘆一聲,腦海泛起種種思緒。 …… 兩年前。 書院上還是掛著那副金字玄漆的牌匾,而裡頭的裝修卻是質樸簡單。 書院裡不過幾張桌子椅子,一張教案,便是一書塾了。 這裡人頭攢動,有約莫十來個小童,看著衣著裝束,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 這時,江風父親正在朗聲為孩子們讀著開蒙經書,並時時作出詳解。 江父一襲素衫,他頭戴葛巾,容貌儒雅秀朗,頗具書生氣質。 可孩子們極少來這富貴的地方,大多都瞪大著眼睛往窗外望,嘰嘰喳喳地說著小話。 而江風坐在池邊,正百無聊賴地瞧著書院中的孩子們。 他早已熟讀了經書,此刻正在等待著什麼。 還在發呆中,一雙手忽然蒙住了江風的雙眼。 那人調皮道: “江風!猜猜誰來了?” 江風倏然一笑,喜道: “沈小雲!你可算來了。” 江風掙開那雙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 少年名為沈小雲,他的相貌端的白皙俊美,眉眼如清泉般凜冽,雖也穿的素樸,骨子裡卻生就一股貴氣。 江風晃了沈小雲一拳,笑道: “怎麼這麼晚才來?今天的講課都快結束了。” 沈小雲撓撓腦袋,不好意思道: “江風,那待會就讓你爹把書暫借我一天唄,我一天就能記下來了!” 江風壞笑一聲,打趣道: “借給你倒也可以,但我得先考考你。前兩天咱們去的那寺廟,石碑上的銘文你還記得不?” 沈小雲聞言,不過思索了片刻,便滔滔不絕地背誦起當日見過的銘文。 “好!真是讀書的好苗子啊!” 江父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揉了揉他們的腦袋,笑道: “小雲吶,你可得多教一教江風,他背書要能有你這麼快,那就不需我多操心嘍。” 沈小雲靦腆道: “江叔叔,我還想有江風那一手好字呢,您什麼時候也能教教我?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江父聽完笑得更開心了,應諾道: “就江風那兩三下,還沒你江叔一半實力呢!你要是想學,明天開始我就教你!” 江風聽罷,很是不服氣地說道道: “爹,你總說我沒到你一半功夫,可你的字也沒強過我多少呀。” 江父依舊微笑著,抓了抓江風的頭發。他還想繼續吹噓,但聽書院中傳來呼喊聲: “江雍!快來幫我收拾東西!” 江父急忙高聲道: “馬上就來!夫人!” 說罷,江父一溜煙小跑去了。 書院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上午用作江父的書塾,下午收拾收拾便成為江母聽診的醫館。 雖然書院位於城中心的富貴地,可江父博聞強識,善為人師,還經常免了一些窮苦人家孩子的書塾錢。江母醫術精湛,開的藥方廉價卻有奇效,因此引得許多窮苦人家寧願多耗費些時辰也要到來到此地。 書院內,江母正費力的挪動著桌椅,即使年近四旬,她的風姿依舊綽約動人。 她身穿淡青襯裙,外披一件繡雲紋比甲,雙眸如秋水般柔和。 此刻她臉頰愈加發白,咳嗽不止。 忽然,江母在手心上咳出一痰血。 聽到門外江父走近的聲音,江母慌忙扯下教案上經書的一頁紙,快速包起手中汙穢。 此時江父走入書院,他看到江母麵色慘白的模樣,心疼道: “夫人,身子要緊!還是趕快去休息吧!” 江母搖搖頭,溫柔的看著江父道: “不過又犯了頭風癥罷了,放心,待會看完病人去煎上一副藥就好了。” 江父臉上滿是擔憂,他知道拗不過江母,隻能無奈道: “那今日我便陪著你坐診好了。切記不要累著了!” 說完,江父搶著收拾起桌椅。 當收起教案的經書時,江父發現其內一頁紙被撕扯而去,他不禁憤憤道: “現在這些學生,無心向學就罷了,還要毀壞這聖人的經典!” 江母聞言,抿嘴一笑道: “還不是因為你免費收那些窮學生聽課!再過幾年江風長大了,到了討媳婦的年紀了,我們哪來的餘錢給江風成家呢?” 江父頓時沒了氣焰,他尷尬地撓撓頭,笑道: “夫人你想的可真久遠,江風才多大呢,先把這歷代聖人的書先讀好再說嘛!” 江母依舊溫柔看著江父,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此時書院外忽地響起一道話音: “江雍先生可在?我家老爺命我討先生幾幅筆墨,還請到府上一展身手。” 來人身著青金繡袍,胸口處張牙舞爪地刺著一個“金”字,他雙手負於身後,一副甚是倔傲的樣子。 而江雍,正是江風父親的名字。 江父走出院門,在他看到來人模樣後,不屑道: “原來是金家老爺來請,小民內人身體欠佳,今日恐不能應金老爺之邀了。” 還在和江風玩耍的沈小雲聽聞是金府來人,立即壓低聲音對一旁江風耳語道: “我可聽說,金家有兩位老爺來著,還是兩兄弟呢。哥哥名為金子昂,是朝廷特派的督察使,官可大了,好像城主大人都管不了他,但是在崇瑞城中不常能見他的尊容。其弟弟就叫金子揚!仗著他哥哥的官威,殺人放火,各種傷天害理的事他都乾,你肯定也聽說過吧!” 江風默默點了點頭,他也聽說過這金子揚,無惡不作,是整個崇瑞城的大禍害。 金家也不是第一次來請他父親,由於江父甚為厭惡那金子揚,便一一婉拒了金家的邀約。 青年輕蔑地盯著江父,道: “我家主子吩咐我,如若江雍再不肯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希望江先生掂量一下後果!” 江父一拂衣袖,怒道: “那就告訴你家主子,我江雍就是不去,能奈我何?” 青年聽到後冷笑一聲,轉身走出院子。 聽得外頭吵鬧,江母走出院門,她攥起江父手腕,擔心道: “你要是得罪了那金家,怕是要引來大禍呀!” 江父攬江母入懷,溫柔的說道: “放心,你夫君怕過誰?不是說好了今天就陪著你嘛!” 江母依舊難掩擔憂之色,臉色更為蒼白了,她還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 江父眸中盡是愛意,他憐惜地撫摸著江母的發絲,道: “病人也快來了!我們可以準備開張啦。” 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午在江父江母的忙碌,與江風和沈小雲玩鬧聲中度過。 轉眼就已來到了傍晚,江母已備好了一桌簡單卻精致的飯菜。 在江父的執意挽留下,沈小雲也留在了書院吃飯。 飯桌上,江父樂嗬嗬地拉著沈小雲道: “小雲吶,你可第一次在我們家吃飯呢,咱們這裡飯菜雖然簡單,可江風他娘的手藝可是很不錯的,來!嘗嘗這個!” 江父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往沈小雲碗中夾菜, “小雲吶,你這背書的能耐快趕上我了呀!不知道你家是作何營生的呀?” 沈小雲聞言,喉嚨裡登時傳出一個咕隆聲。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鄭重的說道: “叔叔阿姨,我沒有爹,我娘死在了河邊的花船上,現在花船就是我的家。” 江母聽到後皺了皺眉頭,瞪了江風一眼。 江風無奈地聳聳肩,自顧自地埋頭吃飯。 但江父卻是不以為意,他大咧咧的說道: “這不算什麼!古人雲,“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小雲親近聖人經典,足見你氣節高尚呀!身居何地又有何妨呢?” 江父說著,又狠狠揉了揉沈小雲的腦袋。 有了江父的認可,沈小雲內心竊喜,他捂著腦袋,訕訕笑道: “叔叔過譽了!” 江風見父親並無反對之意,便開心的笑道: “老爹說得對!小雲是真的白!” 江風說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也狠狠地揉了沈小雲的腦袋一下。 飯桌上頓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江母本在輕輕笑著,可她猛然間卻捂著心口,似突然被什麼東西擊倒了一般,麵色痛苦地倒在了江父的懷中。 見狀,江父焦急地如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呼喚著江母。 江風和沈小雲也嚇壞了。 江風從沒見過母親暈倒過,即使平時身體抱恙,而江母總是煎上幾副藥就好轉了。 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手慌張地不停顫抖。 而沈小雲雖也被這突發的情況嚇得不輕,但他麵色卻也還鎮定,他向江父喊道: “江叔叔!阿姨突犯厥癥,還是趕緊出門請大夫來看一看才是!” 江父卻好似沒聽到一般,他不斷輕撫著江母的臉龐,呢喃道: “為什麼?……為什麼?” 此時書院內莫名吹進一股風,卻好似隻吹向江父一般。 房間內的油燈被吹的明滅不定。 江父衣袍略微鼓起,他呼吸緊促,剎那間兩指並起,虛按在江母眉心。 片刻後,江母的臉頰竟再泛起些許正常的紅潤。 可她終究沒能睜開眼睛。 江父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眼光也暗淡了。 隻一聲嘆息,悠悠回轉整座書院。 隨後,江父輕輕把江母放在枕席上,他轉過身,分別摸了摸圍在旁邊的江風和沈小雲的頭。 江父看到江風紅腫的眼眶,他蹲下身來,刮去江風眼角殘留的淚水,微笑道: “好生看著你娘,我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