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諒直!勸你最好自己把手砍下來,等咱們分完了肉,再勻你一份!” 手持刀劍的村民們將陳諒直團團圍住。 他們不斷以言語威嚇著陳諒直,但彼此都害怕著成為陳諒直攻擊的對象。 陳諒直依舊沉默著,他環視圍攻自己的眾人,有些是相處十幾年的鄉親,有些是昨日才寒暄過的後輩。 他清晰記得這裡每個人曾經展露過的笑容,而今卻是滿麵兇光。 隨著陳諒直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心虛地後退了幾步,刀劍被擠得桄榔作響。 “我……我有錯麼?”陳諒直仿佛自言自語道。 “你錯了!錯就錯在典大人看不慣你!” “快!把手伸出來!我們砍下來就沒事了!” “……” 立即有耳尖的人搶著回話,但他們很快就被陳諒直攝人的目光壓得張不開口。 氣氛異常凝固,陳諒直緩慢地踱步著。 所有人同樣緊緊跟著陳諒直的腳步,卻無人敢阻攔。 唯有雜亂的腳步聲、粗重的呼吸聲、交錯碰撞的金屬聲。 陳諒直望向天空,遙遠的遠方是他久未謀麵的故鄉,忽吟道: “猶記年少不知愁,金鞍快馬曳貂裘。” “一朝負氣成今日,霍然回首已白頭。” 陳諒直聲音悠揚,一字一句的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中,使得人們眼中兇光更盛。 “娘的,怕死還不做鬼呢!我先上!” 終是有人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隨著出頭者暴起向前,越來越多的村民揮舞著手中的刀劍,一擁而上。 眼看陳諒直就要被利刃淹沒。 隻見陳諒直身形一展,他的雙拳如同精鐵澆鑄般,毫不退縮的與諸多刀劍碰撞到一起,霎時便將周身刀劍震得脫了手。 不消一會,陳諒直身旁已是落滿了刀劍。 “這陳諒直妖得很!” “不聽人勸!一雙手換這麼大一頭豬,多好!” “……” 人們紛紛捂著手腕退開。 陳諒直雖隻將他們手中刀劍擊落,並未傷害他們半分,但他們嘴上依舊不依不饒。 遠處,典龍慢條斯理地向燒烤架上撒了些鹽,其上大雁的羽毛已經被烤的焦爛。 “還差點火候……” 典龍瞇了瞇眼睛,繼續說道: “誰能砍下陳諒直雙手,我送他離開頓鋒穀!” 此話一出,登時引得村民們沸騰了起來。 “果真嗎!娘的,對不起了陳諒直!” “哈哈哈!典大人開恩,今天我必定要出去!” “我要出去!我不要吃蟲子了!” “……” 除了先前圍攻的村民,更有不少旁觀的村民加入了這場圍獵中。 他們即使手無寸鐵,但卻帶著更為瘋狂的架勢沖向陳諒直。 刀沒了,他們用拳腳。 拳腳折了,他們用頭撞、用牙咬。 仿佛陳諒直才是害他們受苦的人,而典龍才是施恩的良善。 而江風這邊場麵同樣混亂。 所幸在江風使用意拳打退了幾人後,人們意識到江風是個硬茬,隨後索性轉去爭搶陳諒直的雙手。 江風保護著老嫗、宋誠、陳燦燦與人群分離開來。 “江哥哥,爺爺他要被打死了!”陳燦燦嚎啕大哭,扯著江風說道。 遠處的陳諒直不斷地打趴下一個個向他沖來的村民。 但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敵不過村民們悍不畏死的攻擊。 陳諒直全身上下“掛”滿了人,皆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拿下他的雙手。 江風眉頭緊擰,他也同樣擔心著陳諒直的安危。 但江風明白如果自己這裡再有閃失,更是會步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怪我不夠強,師父……”江風手心都要攥出血來。 村民們滿滿當當的封死了陳諒直行動,便有村民撿起地上利劍,就欲斬下陳諒直動彈不得的雙手。 “爹!”典龍身旁,陳蓮郎不自覺地邁出一步。 見狀,典龍的目光更為陰沉了些。 正此時,一隻乾瘦的手臂穿透了手拿利劍的村民胸膛。 在其因痛苦瞪大的雙眼中,赫然是陳諒直的臉龐。 隨著越來越多的村民被一擊斃命,他們終於清醒了過來,逃也似的遠離了陳諒直。 “他!他真敢殺人!” “這陳諒直!我們不過要他一雙手罷了,他居然要殺人!” “妖孽!妖孽!枉他還是我們村長!” “……” 十來具屍體橫陳在陳諒直身邊。 他全身上下染盡了鮮血,宛若人間閻王。 他沉默著,滿是怨恨的目光仿佛化為實質,直勾勾地盯著典龍。 典龍與陳諒直對視了一會,額上不覺滲出幾滴冷汗。 隨後,典龍轉而看向身旁的陳蓮郎,打定主意般說道: “一號,陳諒直不是和你恩斷義絕了麼?我想,你去把陳諒直殺了,應該沒有問題吧?” 陳蓮郎失色道:“典大人!我……我辦不到。” 典龍不以為意,他緊接著笑嗬嗬地從腰間拿出一隻火紅小鼓。 “不要逼我,一號。”典龍威脅道。 小鼓一拿出,陳蓮郎的眼睛頓時黯淡了下來。但他還是低著頭,紋絲不動。 “好!好!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一號!” 典龍慍怒,他的手立刻拍向小鼓,咚咚作響。 小鼓帶著某種韻律,不大的鼓聲卻是帶得周遭人們的心臟隨之跳動。 鼓聲使得陳蓮郎瞬間痛苦跪地。他無力地捶著地麵,在他滿身肌膚上隆起無數疙瘩。 觀其形狀,竟是一隻隻蠕動不斷的蠱蟲,此時正隨著鼓聲,發了狂地在陳蓮郎體內橫沖直撞。 “典龍!”陳諒直急速向典龍奔去。 “給我停!想要你兒子活命,就好好站著別動!”典龍向陳諒直叱喝道。 陳蓮郎痛苦地嘶嚎著,鼓聲不斷加重,他的七竅也隨之流下道道鮮血。 見狀,陳諒直立馬止住了腳步。 鼓聲暫歇,但陳蓮郎的痛苦依舊,隻是並未加重。 “廢物,死不足惜。”典龍輕蔑地朝陳蓮郎啐了口唾沫。 “沈老弟,看了這麼久,也該出來幫一幫哥哥吧?” 典龍拍了拍手,聲音向身後營地傳去。 幾息後,營地中緩緩走出一個穿著茶白色錦袍的少年。 少年柔潤的烏發半披過肩,白皙俊逸的臉龐顧盼生輝,如芝蘭玉樹般出塵的貴氣與此地格格不入。 但可惜的是他的眼神如同木偶般失神。 “小雲!” 江風失聲道。少年正是他始終記掛著的沈小雲。 他呆呆地看著與自己記憶裡相差巨大的沈小雲。 這一幕如同夢幻般,但又無比現實,現實得讓他將欲窒息,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賢弟,你來了就好,幫老哥個忙,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典龍待沈小雲走近,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摸著腰間小鼓。 “你之前給我的化龍丹,有何特殊?!” 沈小雲麵無血色,顫抖著聲音向典龍質問道。 典龍毫不掩飾地狂笑著,從懷中拿出一顆猩紅化龍丹,說道: “化龍丹本就帶有禁製,你第一次吞下的化龍丹原是金子揚向我求來的,而那才是特別去除禁製的,賢弟,你若老實聽大哥的話,這鼓嘛,好說,好說!哈哈哈……” 沈小雲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但見他眼中血絲滿布,似有無盡怒火將欲迸發。 典龍見狀,嗤笑著晃了晃火紅小鼓。 很快的,巨大的苦痛使得沈小雲踉蹌倒地,窘態盡顯。 典龍彎下身,掐著沈小雲的下頜說道: “老實跟著我,富貴榮華少不了你的。膽敢不從,就是那些血奴的下場!” “你,去殺了他!”典龍指著陳諒直說道。 沈小雲顫抖著站起身,地麵上汙泥讓他的潔白錦袍變得臟兮兮的。 他眼神散亂不堪,卻又夾雜著熾烈的渴望。 沈小雲歪歪斜斜地朝陳諒直走去,一步接著一步,雙手還不時厭惡地抹去錦袍上的汙泥。 隨著沈小雲接近陳諒直,其身上錦袍再度恢復光潔,而他雙眼隱約湧上一抹赤色。 令人不安的氣勢油然從沈小雲身上生出。 但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疾步穿越人群,硬生生的擋在了沈小雲麵前。 “江風……” “沈小雲!” 兩個少年眼神淩厲地對峙著。 他們相距咫尺,卻仿佛隔著鴻溝。 舊友重逢,換來的是久久的沉默。 “賢弟,可別辜負我呀!” 典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也不阻攔,悠閑地刮下燒烤架上大雁已被燒為灰燼的羽毛,其上馥鬱香氣升騰。 “孩子……別管我了,這一天……我早已想到了。” 陳諒直拍了拍江風的肩膀,傳音道。而他眼前少年的身形紋絲未動。 沈小雲盯著江風,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又沒發出聲音。 江風率先打破他們之間的沉寂,低聲道:“小雲,回頭吧,火海刀山,我陪你走。” “回頭?回頭……嗬嗬……” “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江風。” 沈小雲自嘲地笑道。 “小雲!你知道那典龍屠殺了多少村民麼!窮且益堅,小雲,當初我們……”江風道。 “夠了!” 沈小雲深吸了口氣,怒目看向江風。 “江風,你有在清晨收拾過別人的穢物嗎?” “你肯定不知道,而我記得很清楚,在我能記事起的第一個早晨,管頭讓我去擦一個酒客留下的爛攤子,那時我還不知道怎麼收拾這些,惡心的痰嘔弄得我滿身都是,清晨的風很冷,我一直哭一直哭,但沒有一個人心疼我,管頭說我這賤命生來就該這樣。” 沈小雲一字一句地說著,平靜的話音下蘊含了太多心酸。 “是啊,我不過是一個沒爹沒娘的棄子,甚至比不過那些有錢人帶來的畜生,你知道自己吃的東西連狗都看不上的感覺是什麼滋味麼?” “你知道被人隨時隨地當豬狗使喚的感覺嗎?” “你知道忙了一天後熏得反胃不止的感覺嗎?” “你知道累得直不起腰,手腳滿是凍瘡,還要繼續乾活的感覺嗎?” “你不知道,因為你有爹娘!江風,我真羨慕你啊,我做夢都想有個家!” 沈小雲逼視著無言以對的江風,激動說道。 “小雲……”江風向前拉住沈小雲長袖。 “讓開!江風,你以為你很高貴麼!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憑什麼要來指點我!”沈小雲一甩衣袖,厲色道。 江風眼眶紅潤,柔聲道: “小雲,這些年來,我早已把你當做了親兄弟,我爹娘沒了,家也散了,但不管到了哪,隻要你還在,我就明白我還有家……” “回頭吧,好不好……” 江風的肺腑之言令沈小雲目光稍緩。 但若有若無的鼓聲旋即傳至耳邊。 “江風,你太天真了!” 沈小雲額角青筋畢露,赤紅色彩悄然爬上他的眼眸。 沈小雲一把推開江風,拳頭不管不顧地朝陳諒直轟去。 電光火石間,江風托掌而出,硬生生地抗下沈小雲拳頭,猛烈的力道震得江風嘴角溢出兩行鮮血。 沈小雲目光冰冷,繼續轟出一拳。 而江風還是悶聲接下這一拳。 “讓開!給我讓開啊!” 沈小雲咆哮著,拳頭如雨點般砸向江風。 而江風就好似一個沙包一般,即便拳頭一次次地將他打倒在地。 但他看向沈小雲的目光依舊柔和,仿若哀求。 沈小雲偏開眼睛,毫不留情地送出最後一拳,直至把江風打得血肉模糊,暈死在地。 沈小雲抬起腳,讓腳腕掙脫開江風緊握的手,狠戾的目光對上陳諒直始終沉定的眼神。 “動手吧,孩子。” 陳諒直平靜地看著沈小雲,如同寬厚的長輩。 沒有任何回應的,沈小雲毫不客氣地轟出拳頭,隻一下便將陳諒直胸膛擊出了個深坑。 這一拳打得陳諒直身形搖晃。 陳諒直仍然強撐著身體,眼中大有赴死之意。 “爹!你不要死!” 陳蓮郎大吼一聲,他強打精神,手腳並用地沖向沈小雲。 噗咚! 噗咚!! 噗咚!!! 典龍急促地拍打起火紅小鼓,催命般的鼓聲使得陳蓮郎身體竟是怪異地扭曲起來。 饒是如此,陳蓮郎依舊堅定地撲向沈小雲。 “爾敢!” 典龍憤怒起身,臂上長鞭一甩,就欲出手。 剎那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見沈小雲身影如鬼魅般一閃而過。 下一刻,陳蓮郎的脖子已然出現一道極深割口。 隨著陳蓮郎魁梧的身軀砰然墜地,才有汩汩鮮血自他脖子上湧出。 再看沈小雲身上已有妖異紅光覆蓋,手上指甲延展而出,宛如一把把鋼刀般鋒銳。 “天階蠱人,天賦竟如此妖孽!” 典龍心中大駭,隨即暗自慶幸已經控製住了沈小雲。 陳諒直趔趔趄趄地扶起陳蓮郎,然後怔怔望著後者已然呆滯的雙眼。 縱使他們之間有再多隔閡,此刻已然煙消雲散。 “兒……” 陳諒直老淚縱橫,腦海閃過無數回憶。 “爹爹,為啥給我起這個名?” “嘿嘿,你這皮孩子生出來那天,你爹我在荷塘裡看到了好大一朵蓮花,我想一定是上天啟靈,所以才給你取了這名。” “還好爹爹沒看到一坨大牛糞,不然我就和隔壁村叫屎蛋那娃撞名了。” “你這渾小子,我打死你!” “……” 陳諒直抬起乾皺的手,為聲息全無的陳蓮郎合上雙眼,旋即滿含悲愴地閉上眼睛。 沈小雲猶豫片刻,隨後他一拳揮出,一擊刺穿了陳諒直的胸膛。 下一刻,陳諒直黯然倒下,與陳蓮郎重疊在了一起。 這一瞬萬籟俱寂。 緊接著典龍斷續的拍手聲響起。 “賢弟,還愣著乾嘛?快來嘗嘗這肉,可好吃了。” 典龍熟練地割下一條大雁肉,放入嘴中細細咀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