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星火(1 / 1)

西明離火 觀雨聽竹 4420 字 2024-03-16

這一晚寶和寨內一片歡騰。   “請世子主刀分肉!”   胖胖的席知禮大聲宣布後,身著藍布道袍,腰紮錦帶頭戴翼善冠的朱媅媺邁著方步,施施然走上篝火旁的大木案子,接過席知禮手中短刀,按照指點的位置加力割上一刀,又劃了兩下,將解首刀交回給席知禮後,不顧血肉膻腥,上去一把抓起來,兩手捧起過頭,向供桌上的三個牌位致意,然後躬身上前恭恭敬敬將肉放入供桌上的大木盤。   她心裡卻在暗自後悔:割大了!   回身又將一小塊分割的虎肉捧給在旁的元辰,圍在四周的灣壩鄉民一下歡呼起來。這才做完了姿態,貼身宮女紅盞兒端著銅盆為她洗手。   四隻老虎有大有小,合一起剝皮拆骨也一千多斤肉,在寶和寨避難的四鄉百姓經年累月不見葷腥,這回多少都能分一口,因此歡呼雀躍,如同過年一般。   那上供的牌位是元辰主持供奉的:甲申殉國的崇禎皇帝、據傳被俘後押解上北都京師遇害的弘光皇帝、確信去年九月於汀州殉難的隆武皇帝。   祭祀畢了分肉的時節,南離拿解首找到肝臟,“嚓”地割下一塊,揪住回頭要跑的席地闕,喝令他:   “吃下去!”   “生吃!?”席老四一咧嘴,卻被南離揪住了走不脫。   “就這麼吃!”   席地闕拗不過南離,隻好忍著血腥生吃一塊,南離又叮囑他:   “還給你留了塊整的,回家裡弄熟都吃掉!日後出去打獵有肝臟都給你吃,不過每次你要先吃兩口生的才行。”   “啊!?吃就吃,我滴個天爺……每一回都生吃的嗦……”   如今半饑半飽的日月,有吃就不錯了,可席老四奇怪,這趙家哥哥平日從不理我哥倆,怎麼非逼著我吃這老虎肝呢?   那邊歐陽直聽說是趙南離帶人打了虎救了人之後,顧不得傷痛將養,也跟著出來看熱鬧,這時心下頗為佩服:這個比自己還小著幾歲的年輕人不僅有見識,還夠勇猛。   須知老虎也會看風色,專欺手無寸鐵的困苦百姓,成千上萬的大隊軍隊是不敢招惹的。但這般四虎結隊遊走,害得周遭方圓百裡人獸滅蹤,幾近成精為害,便是小股的軍隊、土匪也要避讓三分,這年輕人是個狠角色,居然不動聲色就帶著十幾名兄弟除了一害。   哪知看著不動聲色的趙南離正為聲色大振的朱媅媺頭痛。   “哇,這虎肉怎麼啷個難吃,還是那些廚子瓜的,手藝不成。那塊肉切大咯,上貢的家什,意思一下好咯。那麼遠的遠親,跟我那死鬼王爺老爹都隔著好遠……”   朱媅媺正暗自糾結詛咒呢,小宮女藍罐兒跑來稟報:“主子,趙參將求見。”   朱媅媺大喇喇一抬手:“宣!”   “別宣了,我進來了!”南離話到人到,裡外就隔著一扇破門板,沒法不到。   朱媅媺撇撇嘴,很是不滿:“好嘛,進來就來嗦,陰惻惻地,好嚇人!”   於是趙南離隻好把功夫做足,拱手躬身行禮:“卑職參見世子。”   “免!哎小趙老子跟你說,那皮子要弄乾凈些,要不如今天熱了生跳蚤、臭蟲的嗦……”   南離不理她夾七夾八,劈頭就問:   “你給那倆夥計封官啦?”   “啷個?”   “慕天蠶、席地闕,那哥倆。”   “哦,那倆龜兒……那倆兄弟尋我來,要封賞,說他們為我們引路立了功,一直不得封賞。我說那要啥子封賞?那個矮子就說要做學道,我就封噻。”   媅媺說著還把兩手一攤,大大咧咧無所謂:“又不費什麼事滴嗦。”   南離一咧嘴:“我說小姑奶奶,早與你說,平日不要太張揚,免得被看科了好不好?”   朱媅媺頗不以為然:“我不張揚的噻,他們要,我就封噻,這叫順應人心。再說咯,三五個月的,都沒人看得出來,有什麼大不了滴?”   “封官得有敕命,得有印鑒……”南離跟她還挺認真。   “我令他們自己去鑄印,刻印,哪怕刻個蘿卜滴,管他什麼嗦,銅滴就很好用,鐵的也能對付。”朱媅媺可不以為然。   南離隻能無奈地嘆聲:   “你這膽子,可比我想的大……”   “哎,小趙,你也去鑄一個噻……”   把南離氣樂了,反問她:   “你任命我不給我頒一個?”   朱媅媺又是兩手一攤翻個白眼:   “我不會刻噻,若會,早刻一個蘿卜滴與你。”   “盡弄沒用的,那我問你件事……”可張著嘴南離卻說不出來了,他被朱媅媺這一通胡攪,都忘了正事要說啥。   “說噻。”看著有些愣神的趙南離,朱媅媺把小腦袋探前一點小心地提醒。   南離使勁晃晃頭,終於想起正題:   “我不想總窩在這個小小山寨躲避,要出去占城招兵,須得寶和寨周圍的四鄉鄉親響應。”   “那就響應噻。”   “什麼響應,你發個檄令號召,令元老爺子與席伯出麵,會事半功倍。”   “莫得問題,不過我為你辦了,你要擁戴我。”這麼一說朱媅媺乘機又提出擁戴這個詞來。   “我這還不擁戴?每日裡三揖五請地把你當主子供奉,還要怎麼擁戴?”   “容我想想,予……我想想的哦,予……”   “別籲了,驢啊馬的早站住了。你想吧,下官告退。”南離話未畢氣躉躉一抱拳,轉身就走。   “哎,那個小趙,你令那廚子再做肉時,多放些鹽巴、花椒、桂皮……”   “主子,趙參將走了。”藍罐兒小心地上來提醒。   “哼!說走你就走,男人不如狗!還是無良滴野狗!呸——”男裝少女朱媅媺沖著離去的南離背影跺腳罵了一句。   月色下篝火熊熊,望著寨中空場上難得地喧鬧起來的人群,南離卻在遠處緊擰著眉頭抱著雙臂,半晌無言。   他心中今日沒得半點開懷,隻因歐陽直帶來的這些消息觸動了他。   自元老爺子與他臨江傾談之後,他的心中不免波瀾暗起,但周遭清兵勢大,一時間也隻能暗暗忍耐,如今得了外界消息,他覺得是時候了。   西營退出四川,清軍兵力不足,明軍四麵反撲,又互不統屬,舊明的生產體係、社會體係在西營、明軍、搖黃、清軍的反復顛仆蹂躪下被徹底打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前可謂正是一個起事的時機。   所謂俗話說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在這兒恐怕行不通。人都跑光光了不說,真拉起一支人馬,上哪兒弄糧去?連老虎都把周邊吃光了。真能弄到糧,那些清兵也不會打退往川北的譜兒。   朱媅媺一個女娃兒,尚且心胸不小……真的不小,她這些日子怎麼遮掩的?嗎的……我想哪兒去了?   在趙南離看來,她那裡到處封官許願、張揚其事的都是胡扯,歸根到底手裡得有人、有兵,而且得是握在自己手裡的兵,否則就算有了地盤都保不住,槍桿子裡麵出政權,這是本門祖師爺的教導!   可是兵從哪兒來?眼前能依靠的就這麼三鄉五裡的百姓,即便召集起來,就那天殘地缺哥倆的水準,能打得了誰?   不行,急不得,得招兵、練兵!否則我帶著這麼三五十個兄弟,到那荒涼地域,虎豹成群的,不等打仗還不都被叼了去,自己都保不住,還打個屁的城池。   眼前寶和寨的團練鄉兵,還有壯丁,元老爺子好說,隻是天殘地缺哥倆……仨月下來,這哥倆對南離一直一副敬而遠之的態度,不招惹,但也不合作,為了席地闕的雀蒙眼,令他借機補充營養都得逼著按著的。   這麼一咂摸,你別說,這“世子”也不是屁用沒有,也好,明日尋機再與她好好商議一番,令她懂事些,不要不該使勁時,沒頭沒腦地瞎使勁,使勁也該使到關節上去。   令趙南離不曾想到的是,他這邊在苦苦思索,其實別人也沒睡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