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離早看出張應興是個正直的武官,秉性忠厚純良,又是從滇南來的外官,不想這永歷年的武官還要被官紳勾結擠壓所迫,交談之下就看出他早受夠了這城中官紳的窩囊氣,昨夜在盤蛇山下將方略合盤托出,對南離已經五體投地的張應興當即投效。 盡管這時被擒撲於地的幾名豪紳心中罵遍了張應興的祖上八代,卻隻能無可奈何地眼睜睜看著其帶人去抄家。 南離對於這次的動作還是有過嚴格的規製,否則不就成了搖黃。 事前對於行動人員的挑選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既要能夠壓製豪紳掌握的家丁可能發生的反抗,又要把傷害範圍縮減到最小。 但是自己掌握的這些隊伍裡,除了自己從寶和寨帶出來的子弟兵,剛剛收服的鐵腳板陳登皞人馬堪稱正宗的烏合之眾,張應興的守城兵更是良莠不齊。 即便陳登皞、張應興嚴挑細選精乾守紀的人手,又反復強調軍紀,這也是魚龍混雜,行動過程中刮刮蹭蹭幾乎是不可避免。 但南離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隻能在預先交代底線的原則下,先把事辦了,回頭再慢慢整頓。 這也怪不得南離,因為他手裡實在是騰不出可用之兵了,把這些剛收服還不托底的隊伍即刻就用上,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這一夜裡邛州城大亂,尋常小門小戶的百姓都貓在門後、扒在墻頭,聽著四麵的呼喝、驚叫,眼見這些昔日作威作福還鄉後更加變本加厲的豪門大戶被打破了門墻,一群一堆地揪出來上綁,拴螞蚱一樣栓成串,踉踉蹌蹌被押往州衙的方向,有那還要持械抵抗的惡奴家丁被當場格殺,血流街巷。 到天明城內才終於平靜下來,百姓們聽得有衙役敲鑼上街,呼喊著:“趙總鎮擒拿劣紳,以法度行事,良善百姓無乾,四民各安生理……” 於是闔城百姓雖然還不明所以,卻隻能在屢過兵燹的心驚膽戰之餘,暗自慶幸又逃過一劫,隻是不知還能煎熬多久,下一回什麼時候再過兵。 次日一早,張應興把一乾拿獲人等名單報與南離,南離過目後下令各自分別關押,本著以實為據、首惡必辦的原則,拷問豪紳及各自親信,又傳諭闔城百姓,到州衙首告各自冤屈案由,有本鎮守將子龍再世的趙老爺為你們伸冤。 這一下全城鼎沸,州衙被擁得裡三層外三層,張應興不得不再抽一隊守城衛兵來維持秩序。 這審案由本來南離打算親辦,至不濟也該令真當過知縣的歐陽直與假當過知縣的慕老三來辦,可這功夫來慕老三先行往城外去為朱媅媺迎駕。 好在這日來報時媅媺一行已經到了城池十裡遠近,正是該當進城,於是南離親往城外迎接,也好商議明日一早進城的安排,以造出世子到此的聲勢,到了衙門裡隻能由陳登皞瞪著牛眼,盯著坐堂的程老爺加陪綁的歐陽直。 程老爺都被軟禁了,這時奉南離的令出來接審案件,被人當堂拄大刀盯著,當然不敢再行拖拉,隻能認認真真地一個個問百姓首告的案由。 南離臨行時,被歐陽直追上,拉著轡頭苦口請示道:“百姓首告甚多,一時半會兒恐難理出頭緒,關了這許多的人,難免有冤屈者,或者僅僅是家奴、廚子之類。還有許多婦孺、孩兒……” 南離一皺眉,神色冷厲:“斬草就須除根!” 雖說是思想上有些左,但他可是見識過反動派的後代如何借著機會反攻倒算的,這般根基初起的時節,萬不可存婦人之仁。 歐陽直被南離的眼神嚇得一凜,還是抖著膽子諫道:“參戎,萬萬不可啊,這傳了出去,於您宗旨不合。殺這麼多的人,再說世子入城,也莫要被驚嚇著了。” 南離不以為然地一笑:“不妨事,且令世子隊伍稍待,待我警蹕城中,再迎候世子歇息。” 這日天色向晚,城外十裡遠近的一座荒村,有軍兵守衛,中心點起一小堆營火,營火旁有把斑駁破舊的太師椅,這是自寶和寨一路有馬馱著跟下來的世子寶座。 此時一簇人正圍著椅子上座的一名少年忙碌來去,少年發號施令,頤指氣使間好不愜意。 不是別個,當然是朱媅媺擰著腿兒端坐太師椅上,把一雙小胖手交疊腹部,正得意洋洋搖著二郎腿給隨行眾人交代事務。 “蹇佬兒,你去看,貢院、各道衙門還是臺署,做行邸的房子你來定。離書院要遠些,我怕吵。” 護駕有功的慕老三正在旁欠兒逼登地跟著幫腔: “要得要得,就是要離書院遠些!” 帶兵護駕的大個子聽得不明所以,隻呆嗬嗬地聽著好奇,就聽慕天蠶又殷勤地建議道: “據歐陽先生言,邛州小城,除了州治、分巡分守各道衙門,隻有州判衙署,還有吏目衙署。” 朱媅媺大度地一擺手,很有王者氣度: “算寥算寥,隻要不住州治衙門,你們來挑,那衙門裡還挨著大獄,煩死咯。” “老奴曉得。”蹇安泰這才應聲。 “床要楠木地,要大,不要徽式,要京式。” “床帳要細紗滴,要蘇紗,不要浙紗,比較涼快,顏色要粉色,可以紅一點,不要太淡咯……”說到這兒媅媺一邊還用小胖手比劃起來。 “嗯,以後早膳簡單一些,就按府中夏時常日備膳……” “午膳清減一些,我怕胖,小轉子,記得了麼?” “小的都記下了,進城就辦,定讓主子舒心滿意的。” 禦鳥太監張璞忙不迭地應著,低眉順眼又乖巧伶俐,令朱媅媺很是滿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小胖手拍打著癟癟的小肚皮,還在絮叨: “晚膳麼……呀呀呀,小趙你來咯,可想死予咯!” 眼見趙南離跟著小跑來通報的士卒大步流星地就來了,裡外就這麼兩層人馬,通不通報一眼望到底,媅媺一望見英風颯颯的南離就叫了起來,起身就撲著迎過去,不過見了麵行過禮客氣完了一說正事沒幾句呢倆人就崩了。 “先不得進城,就在這裡宿營。”南離簡單陳述了這幾日邛州的軍情,最後說出此番來意。 “爪子哦,為毛毛不讓進城去?都到這裡咯,你們都住到咯,要我們在這荒村野地裡睡土地上?我不要!”朱媅媺則擺明了若進不得城池歇息她就要放賴。 “城裡還有事沒有處置乾凈。”本就一腦門官司,這時南離就有些不耐煩。 “麼子事體哦,我來了他們不迎接還要處置什麼……” “進城,進什麼城,進城去耍你朱家的威風嗎?”南離終於忍不住了,低沉地咆哮起來。 媅媺掩麵,把被南離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抹了抹,看看南離神色陰沉、一臉的兇戾,就有些害怕,小心地甩下手,依舊嘟嘟囔囔地悄聲抱怨: “啊吆吆,好嚇人,不進就不進好咯,一副要殺人的樣子麼,嚇死我咯。” 不管她怎麼抱怨,眼見她服了軟,南離就不再理他,把大個子、慕天蠶、蹇安泰都叫過來,詳細交待何時入城,入城後如何安置。 都吩咐畢了,又叮囑一番大個子保證媅媺車駕安全,才回身向媅媺告辭,也不待媅媺說話,上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