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局麵安穩了,部隊又擴編的厲害,南離帶著屬下諸將把城中的衙署、兵營的房子開始分配下去,守城、警蹕軍馬除了值番的,就不必都窩在四麵透風的城頭戰棚了。 新開設的邛州總兵衙門還未挪入城中,依舊在東關城樓,這裡有個好處——是全城的製高點。 畢竟兩丈高的城墻,再加三層譙樓,全城的一絲異動,都會看在眼中。 而且南離下了令,隻要城頭還有戰士住戰棚,總兵衙門就不搬。 歇馬、整兵不到十日,流民安置也是剛剛見了曙光,南離又要帶兵出征。 邛州局麵一新,先是張應興主動請纓,帶兵收復大邑縣,南離這番出兵,也正好順帶收了蒲江。 雖然麵臨渡荒難題,但全城已是一片欣欣向榮,除了南離與歐陽直等有心人還在心中擔著壓力,州城上下已經都覺生計恢復,指日可待。 還有一個人壓力日增,如邛崍壓頂,不是別人,正是寶和寨慕三爺。 這不,譙樓下麵上城的馬道上,有哥倆正在嗆嗆爭執。 “哥你咋子不往裡去?”席地闕上城頭扯慕天蠶,慕老三擱馬道上不上去,往後縮還一指城樓。 “等等,先不要上去,你聽!” “哎呀,鐵腳板啷個大嗓門,這裡就聽得到,有啥子稀奇。趙大哥傳召,就去咯。” “進去做麼?你聽你聽你快聽,他們在說老子!” 說你啥子?聽不清,那你在這裡做啥子麼?都在二樓,上去聽噻?” 過來,蹲下!”不等席地闕扯他,慕天蠶野貓一般竄到城樓根腳,還一擺手,城樓裡外值番的一群寶和寨少年戰士都斜眼看他,也都不奇怪,因為慕三爺正常了倒是奇怪了。 “做麼?”席地闕聽話地過來,隻覺懵登,不覺尷尬。 “要你蹲就蹲!” “好好好,我蹲……” 他也是從小就聽慕天蠶的,早就習慣成自然了。 他一蹲下,慕天蠶一跨就騎他脖頸上,再“啪嘰”輕輕一拍席地闕腦門,席老四就馱著慕老三,穩穩地站了起來。 寶和寨的少年們都撇嘴,這樓上也沒老寡婦洗澡,有啥子好看? 席地闕不高,慕天蠶更矮,譙樓高大,倆人疊羅漢也隻令得慕天蠶的雙手剛夠搭上二層譙樓的房椽子,不過這麼地樓上的說話聲還是清晰地傳入慕天蠶耳中。 “世子警蹕,乃城守第一要務。” “出兵之日,大營並不在城,因此,四關,行邸,值番更替,絕不可出一絲紕漏。” 正是南離在安置城守事務。 “咱家有件事,說與總鎮,世子的禦營,人還是太少,儀仗都湊不齊,有個大事小情,世子出麵時,須不好看。”這個沖和略尖細的嗓音,慕老三聽出是蹇安泰。 “不許添太監!不過……禦營還得擴,這趟出門回來就辦,不過……可以先委一名掌事的,嗯……” “張參戎要去大邑布置,籃子要守關,大個子帶的是警蹕護衛,儀仗他可不懂。” “對了,慕老三不是閑著嗎?邛州還沒委他職司,他還懂儀衛的事,就令他代吧……” “鎮帥您說的正是,您就發令委個職司。” “好……不過統帶禦營該是什麼職銜,本鎮所知文武正堂之列沒這個職司啊?” 南離知道自己這是一個草臺班子,但要拿出去麵對天下了,必須得莊重正式,可不能自己都不拿自己當回事兒。 “世子身畔,有蹇佬兒禦膳、小的禦鳥,”細聲細氣不男不女的悅耳聲音,正是禦鳥小太監張璞。 “統帶禦營親軍,正該禦馬監正使。” 南離通過討教元辰,以及日常的交流,對於大明的官僚體製已經有了一個了解,他沒想到這時的官僚體製竟如此復雜,文的有京、外、正、堂、司、屬、省、道、府、縣,武除了各種職官還有加銜、勛銜、掛印、座營等等。 武官才搞明白,文職也隻大概了了,內廷如何則胡裡八塗,這時被張璞一說,覺得也對,在他聽來,禦馬監不就跟個弼馬溫差不多,慕老三每日猴蹦子一般的,正好適合。 “既然如此,那就委他一個禦馬監正使的職銜。” “哎,對哉,禦馬監好啊,要不我來?”是張翦聽得便宜,就要來搶。 “你?歇了吧,還要打仗呢,這你也搶?就委慕天蠶禦馬監。”南離果斷攔下張翦。 蹇安泰也沒再說話,小太監張璞立時沒口子的稱頌:“總鎮英明!” 南離奇怪,委個禦馬監英明啥?其餘在場諸將誰也不當事,都琢磨著這回出兵的事呢。 外麵的慕老三刻驚了,嘰裡骨碌從席地闕背上滾下來,撒腿就跑! 周圍的寶和寨值番少年帶班的小管隊是一個叫柴火兒的少年,從後麵還叫他:“三爺,這邊,這邊……” 意思這邊有鳥窩。 跑下城墻老遠,席地闕才追上來扯住慕老三: “哥,你跑啥子!?” “不跑,不跑我就要被笑麵虎閹了!” “你,你胡說噻!這幾日你也不咋了,也不好好睡覺,每日裡早上那個眼圈……那個山裡竹熊子一般滴。” “老子要告假!” “告假?做啥子?” “回家?” “好好滴你回啥子家喲?你又沒得婆娘,出來才幾日,就要想家?好男兒誌在四方,不是你說滴?” “你有婆娘?老子再待下去,更沒得婆娘了,老子不到三十,還沒傳宗接代……列祖列宗,老子有罪哦……”說著說著,慕老三開始嚎啕。 “到時再說,” “到時就晚咯,老子還沒得婆娘,” 然後大罵小太監張璞: “張璞這個龜兒子,沒鳥的王八淡,虧老子還借錢給他……” “那你咋子告假?出來時元伯叮囑過滴,凡事須得請示趙大帥……” “就是因了這個!我須找世子告假。” “你不是想做官,如今給你做大官,你還要告假回家?” “你看,你看!” “看啥子看?” “你看他那個眼神……” “眼神,咋子?” “那是要殺我滴眼神……” “殺你,殺你做啥子,你咋子開罪了趙四爺?” “他憋著一股氣,沒得發泄。” “憋啥子氣?” “哎呀呀,說了你也不懂,問呀問滴,你說他有氣會發給世子?” “不會……” “會尋韓娃兒、張娃兒出氣?” “不會,剛剛立功滴……” “他就拿你我這樣滴出氣……” “我不信,世子與趙大哥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婆娘漢子還要伸伸手,這裡有權勢……哎呀,你不懂!嗎的,老子這回就是被直娃子蠱惑,開罪了四老爺……” “可老子立下功勞,派給兄弟一百弓手,做趙大哥滴親隨,你也立了功噻……” “我功,我功個屁,我就不該受了直娃子的蠱惑……算咯算咯,你替我去告個假好咯,我要遠離這個笑麵虎,回家躲上幾日再說。”慕天蠶越說越怕:“他不殺我不打我不罵我也要給我穿小孩子,他要騸了我咯!元伯不來,我可不要在這裡。” “我不明白為啥子?”席地闕眼珠子各自運動,已經懵了。 “為啥子為啥子,直娃子要我請世子,進了城他看我……這個樣子滴”慕天蠶說著還用兩根手指指著自己的豆杵子眼。 “看也沒啥子,你還是那麼黑,趙大哥總是笑瞇瞇……” “別看他笑,那是笑麵虎,那眼裡,有殺氣!”慕天蠶依舊比量自己的土撥鼠眼珠。 “你想多咯,世子與四爺,都是一家噻。”席地闕不以為然。 “不對,你啊你個寶批龍,你狗屁不懂。” “好好,你懂狗屁,我不理你。”席地闕終於受不了了,但最後還是安慰慕天蠶:“哥,你真個要回,幫你告個假好咯……” 從寶和寨出發之日起再到邛州這裡如今不過一個來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這一回再要出兵可就不一樣了。 不止人馬多了許多,幾近三千正兵,更主要的不再是兩眼一抹黑,全靠韓羽帶著兄弟去瞎子摸海一樣探路趟地圖了。 這十來日裡,熟悉當地的張應興,還有曾流竄眉邛雅黎之間的鐵腳板陳登皞,作為南離新收的兩條地頭蛇,把細作探馬派向四方,幾日下來,向成功、餘飛的動向清清楚楚。 諸將正在得勝之後士氣高漲之時,分外踴躍,尤其席地闕兩番立功,越發得南離歡喜,此番出陣,把三營精選的一百名弓手都交由席老四統帶,由南離親自指揮行動。 可是惟獨慕天蠶卻向媅媺那邊找個借口辭行,要回寶和寨。 別人還不知端的,南離卻知他慕老三那點小心眼。 他無非是因歐陽直使他向媅媺告密的事,回城又見了南離行事的果決,心下愈加驚擾,生怕南離記著仇呢,來找他麻煩。 後來越想越怕,竟至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日頂著倆山裡食鐵獸一般的大眼圈,見南離就躲躲閃閃。 最後實在熬不過自己,就向媅媺求懇,返回寶和寨去省親,躲著點趙南離。 不過說的好聽,席地闕代他向南離告假時是這麼說的: “他說向世子請命,奉使告捷,傳諭四方去也。” 南離聽了席地闕的稟報也隻是一笑置之: “這個慕老三,又抽風,算了,隨他去吧,反正秋收過後元伯也得過來了。” 卻沒想到,是自己險些令得慕三爺的小二哥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