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元龍拜見老爺,老爺大恩大德,元龍願終身為奴、牽馬墜鐙!”這吳元龍被韓羽押著去布置自家被俘兄弟回來,還是納頭便拜。 “算了,免了吧,我隨你去營中看看。” 南離對他這套詞兒並不理睬,就他這什麼終身為奴聽聽就罷,那都是在清營時也是這般說順嘴的。 不過正好也與張應興處理畢了大邑城再次恢復後的雜七雜八事務,就打算去看看被俘清兵的分化瓦解事務,有些事屬下都沒見過,還得他來做個示範。 正是巳未相交的時刻,八百來號結著長短不一老鼠尾巴的清兵,按照哨隊的規製,一堆一塊地散座在城中心那座破舊鐘鼓樓前麵的空場,周圍一圈提刀持弩的明軍看守著。 哪怕是一座小縣城,也會有一座鐘鼓樓,辰時鳴鐘,定更響鼓,以為計時並提醒城門啟閉號令,隻是因城池大小、窮富而各自繁簡不同而已。 大邑縣城原有的這座鐘鼓樓,夯土地基高出地麵三尺,又寬出墩臺三尺,可惜包磚散亂。 石砌的墩臺高隻一丈,墩臺上的城樓也隻有矮矮的一層,且與本城城墻、房屋一樣屢經戰亂、年久失修,不止墩臺傾頹破敗,連墩臺上女墻的城磚都被拆走,木構也被拆去引火。 還是張應興被派駐後抽出人手在上麵搭了一個戰棚樣的棚子,每日令人鳴鐘擊鼓。 日前張應興曾派人在臺基周圍壘些殘磚,把一麵的半拉臺基加寬了六尺,壘做一個臺子,作為招呼難民發放糧秣救濟的場地,今日正好用上。 小小的大邑縣沒有什麼大衙門口兒,也沒有兵營、巡司,隻鐘鼓樓前有一片被燒毀的房屋廢墟,清理後才有了這麼一片空場。 這已經是城中最大的一塊場地了,太平年景這裡也是一條商街,作為日常洞蠻猓民、山中獵戶與內地交易的市場,如今正好做了把俘虜集中到一起的場地。 本來擔心聚眾生變,張應興將俘虜們都是分散關押,這時陸續押過來集中,周圍整整一營千餘兵馬彈壓,被俘的清軍綠旗士卒紛紛色變——看這架勢不知又要怎生處置,不是吳老爺說了願走的可以放走,還給兩日路程的餅子,這架勢,不像啊? 一聲凈場炮響,有現場彈壓的將領呼喝: “肅靜!” 老兵油子們都知,有大人物將來了。 果然,按照明清之際軍伍通行的規矩,先是一通鼓響,接著是角聲,一名身著打補丁清白團蟒戰袍的青年將領,大步來到空場一端的鐘樓下,到得鐘樓前拾階而上,而那位自家原本的遊擊大老爺正屁顛屁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入鐘鼓樓的門口共有六步臺階,眼見那著白蟒戰袍戴將巾的青年將領清臒健朗、龍行虎步,到了鐘樓門口幾步上了臺階,於墩臺前加寬的臺基上站定,麵向被俘的清兵人眾,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扶刀柄穩如泰山,而自家的瓢把子吳爺先到這青年將領麵前打個躬作揖,再讓開一大步,側過身來向這一眾紮撒起雙手叫道: “弟兄們,有請大明邛州總鎮,人稱子龍再世的趙南離趙老爺,訓話!” 南離將一隻手按住刀柄,另隻手綰了袖子在空中揮舞助力,朗聲宣講,此刻全場肅靜,鴉雀無聲下,南離的每句話字字清晰入耳: “今日裡來,趙某沒別的意思,就是將要放大家夥兒回去了,來與大家見上一麵,道個別。” 說到這裡南離將雙手成拱高舉,於鐘樓臺基之上向四周環揖半圈。 這一下下麵“哄”一下齊齊一聲驚嘆,一個個“真的,真的”地小聲歡叫著,就一片嗡嗡蠅蠅地就議論起來: “真的放咱回去!?” “看看看看,格老子早說了,吳老爺從不日豁,賭品又好……” 在鐘鼓樓臺階上的吳元龍覺得自己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兄弟有些丟人,就大罵起來: “他嗎的肅靜,聽趙四老爺接著說。” 南離這時也不計較這稱呼了,繼續揮舞著手勢宣講: “如今是荒年,隻能給大家發兩個餅子,幾個菜團子做路上的口糧。我們邛州軍官兵一致,因此你們這些隊伍官佐也甭想著能多拿到一個餅子。” “如果覺得不飽滿,怕回不去,留下也行,全憑自願。” “留下的可以種地,願意當兵的跟我們當兵。” “種地簡單,留下的會給你種子,給你丈地,收成你留七官府收三,但是當兵可不簡單,醜話說在前頭,想加入我們的隊伍是有門檻的。” “我趙南離的隊伍留什麼人?無罪良家子!” “能擔保自己是無罪良家子的,不拘隊伍官佐還是尋常一卒,均須先行具結,才可為兵入伍。” “待你們剪了辮子,我們不僅僅是兄弟,還是同袍,是我趙南離的同袍兄弟!” “當然,便是你不剪辮子,被放了回去,不是兄弟還是難民,再臨陣相遇時,隻要你不舉刀槍,我們也不加白刃!” “大家要記住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也好相見。” “回去了便是生活無著,再去當兵也莫得關係,再接陣時隻要棄了刀槍,就還來領大餅,我們還是不打不罵不搜腰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且再過幾個月,我還能給大家發個路費,令得你們能夠返鄉去尋自家的老父老母,妻兒老小……” 南離這番話一講完,下麵先是鴉雀無聲,隻片刻就都猛地歡呼起來,這吳元龍又紮撒起雙手,向一眾被俘清兵叫道: “趙老爺的話說完了,我吳元龍第一個便不走了,趙老爺大恩大德,有情有義,我要跟著趙老爺混吃喝!” “依照趙老爺的開示,願留下種地的這邊受管,願從軍的這邊錄名,願意回去的,這邊領大餅。” “格老子給你說,咱是不回去了,你們特麼地一群呆子,回去乾嘛?有吃的還是有喝的?” 經過趙南離發動技能,又經過吳元龍身體力行、率先垂範,還是有那麼一些想回去,隻不到百十人,最終是留下的占了大多數,願意從軍入伍的精壯占到了五成還多,這一下南離就要補充近六百的兵員。 這裡唯一例外的哨以上的官佐一個不放,要麼留下甄別後入伍,要麼甄別後拘押。 官兵區別對待,是南離用來分化瓦解敵軍的要務,官兵區別才能分化,分化之後才能瓦解。 可是這些願意從軍的也要甄選,可不是什麼人都要,不止老弱病殘不要,最要緊的就是這無罪良家子的具結。 南離可不想自己的隊伍被劣跡斑斑、道德敗壞的兵油子充斥,那樣的隊伍便容得下渣滓,幾顆老鼠屎也能壞了一鍋好湯,到那時再怎麼約束這紀律水準又能高到哪裡去? 最終也高不到哪裡去。 如何純潔隊伍才是南離的一塊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