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梧桐隨風舞，暑往寒來春復秋。 　　自那日在醫院醒來，一半躺著養傷，一半恢復適應，又一個四季過去，他仍有些恍惚不定：曾已踉蹌走過小半生，又輪回少年時。 　　“……崑啊，開學都快一個月了，你還不去上學，奶奶真要上天臺，去找你爸嘮嘮了……跟他說說，帶不了孫子，一無是處了，還是早點去陪他算了……若是來得及，我追著你爸投胎，還能湊一塊……不過下輩子能碰著，不做他媽了……心累半輩子……” 　　昨天的早餐，吃得異常沉重，老太太唉聲嘆氣、舊事重提了。 　　她的那些話，回想起來，仍叫人頭皮發麻，這是人話嗎？ 　　關鍵她還不明說，拐著彎向你示威：你不聽我的，我就跳給你看！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呀……但他無可奈何。 　　都重生了，那便茍且吧…… 　　他終是下定決心，做這個不知如何借屍還魂的少年曹郎。 　　未來路長，且行且看，先順了老太太的意：背書包，進學堂，做個讀書郎…… 　　那颯爽如勁秋的恣意青春，久遠又親近的歷史情懷，讓他心懷熱切，撲向朝陽。 　　收起紛繁情愁，少年再度出發。 　　前方院裡的掃地工不緊不慢地揮動他的竹掃帚。 　　嶄新的一天，嶄新的生活，從溫良恭開始了。 　　“王大爺，早上好啊！” 　　他踩著自行車，鏈條呼哧呼哧轉動。帶起的風，卷起地上的梧桐落葉，似乎還伴著旋律…… 　　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愛學習，愛勞動…… 　　“早早早……曹崑同學！”搞清掃的王大爺停下手裡的活計，抬頭望去，發現是曾靜老師的孫子，便熱情洋溢的笑著回應，“……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哦……” 　　這後生是從江南省會蕭城回來的，半年多接觸下來，沒有想象中大城市少爺的目中無人，待人接物跟曾老師一樣的和顏悅色、平易近人。 　　長得嘛……共事的婦女同誌都說曾老師孫子很帥，老王看來也就是個樣貌不賴，有鼻子有眼的……不過覺著少年說話做事有靈性，純純的精神小夥。 　　還沒聽說讀書成績咋樣，興許還不錯吧，不然在曾老師眼皮下，他還能精神煥發？ 　　小區裡好些人都知道曾老師和藹可親，但不能輕易跟她談學習，那是高危區，容易引雷上身…… 　　王大爺笑時齜牙咧嘴，露著一口老黃牙，看著曹崑風風火火騎出了鳳凰城別墅區大門，便繼續清掃落葉。又是一周過了，下午該上門去看望曾老師了，順便帶走不要的紙皮，換點小錢，喝點小酒…… 　　出了鳳凰城大門，秋風迎麵灌來，曹崑靠邊剎車停下，揉了揉鼻子，順手揩下來一坨清鼻子，很不講究的彎腰抹在鞋子上，繼續沿著鳳凰路騎行。 　　這是他的開學第一天，路線是踩過的，對他來說，走過一遍就不會出錯。 　　經過三個紅綠燈後，他在一個T字巷口駐足，往裡麵是賓館一條街，節假日裡麵炮火連天。當然他隻是道聽途說，沒有鉆進去親身體驗敲鑼打鼓。 　　巷口右手邊有個門市鋪，門頭被煙火氣熏得發黑，勉強還能看清楚：慶嫂包子鋪。 　　“…早啊慶嫂！打包兩籠小籠包，倒一碟油辣子，一個煮蛋，一杯豆奶……”半年裡有一半的早餐都是這裡的，兩相熟稔，曹崑一腳踩著踏板，一腳踩在地上，斜著身子往收銀盒裡放了三塊錢。 　　“早啊，崑少！”穿著印有“蓮花味精”字樣圍裙的婦女，翻著屜籠，蒸汽氤氳讓她麵頰紅潤，臉上沾著幾縷濕發，忙著打包，嘴上回應著，見他一別往日運動裝，而是背著書包，露出比往日更燦爛的笑容：“終於去上學了？” 　　“……是啊，9月1號沒去學校報道，曾老師已經上天臺兩回了……事不過三啊……”曹崑以開玩笑的語氣陳述事實，給了個哀怨表情。 　　她男人揉著麵團，沒接談曾老師話題，打趣道：“崑少去了，隻怕咱們一中第一名要成第二名了……” 　　“……長的又這麼帥，女生們的成績都要提高了……” 　　是社會人，說話真好聽。 　　隻是曹崑臉有點燙，第一名……那玩意跟太陽一樣，遠在天邊。 　　但他臉皮不薄，麵不改色，開玩笑道：“那慶嫂給我送個雞蛋，爭取考個100分，回頭再考個狀元，給你們鋪子提名狀元小籠包！” 　　小兩口知道他住鳳凰城別墅區，裡麵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像曹崑這麼有市井之氣的沒碰到過。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ａｎ．com 　　“那感情好，咱們等著看崑少金榜題名了！”慶嫂將打包好的早餐遞給曹崑，加了一個蛋，“要想學習要好，早餐要吃飽，崑少加油哦……” 　　接過早餐，掛在鈴鐺上，曹崑裝腔作勢：“糧草已足，兵馬出動，拿下沖天坪！”腳踩踏板，化作趕路人。 　　他轉的新學校清川一中在一塊小高地上，叫沖天坪。 　　…… 　　“還是年青好啊，朝氣蓬勃！”慶嫂將她男人包好的菜包放進蒸籠，隨口說著。 　　她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力不從心的痛苦回憶，慚愧的看了婆娘一眼，見她兀自忙著手裡，垂著頭抗議：“年青人愛油嘴滑舌，還是咱中年男人踏實肯乾……” 　　兩夫妻不約而同想起那時才來兩三回的小夥，就敢花花口舌耍黃槍。“……慶嫂啊，好吃不過你家包子，我喜歡吃……大哥，嫂子這麼好的手藝，你得看好了……我叫曹崑，曹賊的曹，山日比的崑……但我是正經人，不常乾曹賊的事兒……” 　　如今時間長了，都習以為常了。 　　“天生流氓，哪管年長。那是年紀的事麼，你先不在，就有個邋裡邋遢的老流氓順了我兩個雞蛋，也不怕燙，拿在手裡就跑……”慶嫂談談說著。 　　“那沒報警？就你大方，五毛錢的蛋，一丟就是倆……”她男人嘴上埋怨著，臉色卻很平靜，“剛剛又少了五毛，今天已經貼了一塊五了……夠二毛在學校吃一天了……” 　　這可是2005年啊，警察同誌哪裡有時間來管你這兩顆茶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