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夥計擦著桌子，打著瞌睡回憶昨夜的驚險時分。 　　“掌櫃的，你說咱們為什麼要放過那兩個殺手，他們昨晚可是真要了結我們，差點命都沒了。” 　　“江湖人士過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你要真把他們逼急了，他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昨夜我們隻是稍占上風，莫老爺家裡還有那麼多傭人家丁，要是他們一起上，敗的可是我們。要是能讓這兩個殺手舉手投降，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照你說的真要把他們趕盡殺絕，他們常年做慣了見不得人的勾當，要是手裡有個什麼毒針毒箭，那可如何是好，我倒覺得昨晚的決定十分明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能安全回來當然是最好了。”掌櫃分析道。 　　“說來也是，你說那些人為了活命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你看昨晚殺手那個樣子，又是磕頭求饒，又是痛哭流涕的，跟個孬種似的，我反倒還喜歡他們剛開始囂張跋扈的樣子。特別是莫老爺逃跑的時候，嗖的一下，反手就把人給逮回來了，當真是把我給看愣了。還有這莫老爺也是夠袒護他家傻兒子，不就抽個大煙嘛，都要殺人滅口了。” 　　“不對不對不對......”夥計忽然醒過神來，“我覺得不對，抽大煙罪名不輕，但是罪不至死啊，為什麼一定要殺人滅口呢。掌櫃的，我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這莫老爺家裡為什麼會有殺手呢，他要殺誰啊，總不可能是我們吧，我覺得這件事肯定有鬼，一定要好好調查，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告訴捕頭。” 　　“你安的你那份心吧，”掌櫃在一旁打著算盤，“你能想到，別人想不到？老爺子一大早就跟他們一起去查了，這幾天估計他們有的忙咯。” 　　“對哦，我說今天怎麼沒看見老爺子。” 　　不知不覺過了幾天，客棧裡又如往常一樣熱鬧了起來，忙活了幾天的老爺子和捕頭又聚在了一起，不過這次客棧裡多來了一個稀客，那就是縣太爺。 　　看到縣太爺大駕光臨，掌櫃急忙親自招待，夥計哪裡見過這陣仗，嚇得直哆嗦。 　　“這樁大案的破獲大夥都有功勞，上麵發話了，要給大夥發獎勵。官差一行和屠夫挺身而出與對方纏鬥，李奶奶和姑娘通報案情，老掌櫃和夥計也都出了不少力，大家都有獎勵。”縣太爺發話了。 　　“我，我也有嗎。”夥計有點激動，雖然自己並沒有出什麼力。 　　“當然有。”縣太爺答道。 　　“什...什麼獎勵，多不多啊。”夥計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老掌櫃忙用胳膊頂了頂身旁的夥計。 　　夥計不敢說話了。 　　“哦，還要多謝這位老先生，要不是您，這案子沒這麼容易破獲。”縣太爺對老先生表示感謝。 　　“大人說笑了，老頭子我哪裡有出什麼力。”老爺子推辭道。 　　“老先生莫要推辭，我接管本縣多年，莫家少爺在這裡的所作所為我是知道的，並且莫家的不尋常其實我也早有察覺，雖然多次想要在暗中推進調查，但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受到莫名的阻力。背後的勢力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縣令可以觸碰的，若是沒有老先生的力量，這案情不可能推進。”縣令認真答道。 　　“老頭子我不過恰巧認識一位能幫得上忙的朋友罷了，這樁案子能破獲，還是靠大夥的齊心協力，要是沒有人在敢挺身而出，我們也不會有這般成果，所以這是大家的功勞。”老爺子十分謙虛。 　　恰巧認識一位朋友？縣令在推進案子的時候發現異常順利，之前的層層阻力像是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明顯是上麵有大手子親自關心此案，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並且到了現在還是沒有人來插手此案，上頭隻是十足的關心，並沒有一絲乾預，要知道這種大案，上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邀功，可能自己忙活了半天，功勞都是上頭的。這次卻沒有一個人跟自己搶功，那可真是非比尋常。 　　至於老先生說的這位朋友，從頭到尾都沒有蹤跡，想必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縣令能夠接觸的。既然老先生不願說，那自己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了。 　　“老爺子莫要推辭，”宋鴻飛沒想這麼多，“要不是老爺子幾次提點，我們早就從莫府撤了，哪裡會有後麵的事情。” 　　“不過我也有幾個疑問請教老爺子，”宋鴻飛補充，“老爺子是怎麼知道莫家父子有問題的。” 　　老爺子笑笑：“我前幾日在鎮上轉了轉，發現甘露鎮上並沒有什麼產業，無非是東家買西家的米，西家買東家的油，鎮上自產自銷，自給自足，所以物價也十分低廉。還記得莫府的庭院嗎，山水景致鋪得滿滿當當，並且家中也是奇珍異寶無數，這大筆大筆的錢又是從何而來。莫家新建的那間客棧十分豪華，菜色卻不佳，客人寥寥無幾，又是如何經營下去的呢，想必隻是用來洗錢的工具。” 　　“並且莫老爺的反應也不尋常，若是尋常鄉霸，更應該像他兒子一般蠻橫無理，但莫老爺行事卻處處謹小慎微，不想惹出事端，有問題也想立馬用錢擺平。如果真是用正當途徑賺來的錢，不必如此小心。如此行事更像是想要掩蓋什麼。” 　　“原來如此，不愧是老爺子，短短幾日就把鎮上的情況摸得這麼清楚，看來我這個捕頭還是不夠稱職啊。”宋鴻飛佩服道。 　　“不過若是沒有那夜孩子的果敢機敏，也沒有之後的事情，所以我覺得還是那個孩子功勞最大。”老爺子說道。 　　大家點點頭表示肯定，那晚小賊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 　　“確實該給他記個頭功。”縣令也十分肯定小賊的功績。 　　“那孩子還小，一直以偷竊為生，並且這樣的生活狀態......”縣令說道，“我決定就不直接給他發銀兩了。所以我還是決定，幫他把錢存起來，用作他上學的學費，讓他跟普通的孩子一樣上學，不要讓他再偷盜了。至於住處，這個我們還要另作打算，至少不能讓他再一人住在破廟裡了。他沒有父母，也沒有經濟來源，雖然有獎金，但還是沒有辦法支撐到他長大，最好是讓他有地方住，有地方乾活，自食其力。當然，孩子還小，確實做不了什麼，我這邊也做個特例，不算童工，做個意思，不要讓他沒事到處亂跑，找點事做。” 　　“讓他來我的客棧吧，”老掌櫃聽出縣太爺的意思，“就是多個房間多雙筷子，還有，把我的那筆獎勵也給他算到一起吧，我也用不著。” 　　“那我的也給他吧，多一點是一點，我自己俸祿夠吃了。”捕頭也附和道。 　　看到掌櫃和捕頭大公無私的樣子，一旁的夥計突然就著了急，如坐針氈。 　　“你就留著給自己娶媳婦吧，”老掌櫃笑道，“就別湊熱鬧了。” 　　“但這樣也隻是解一時之困，孩子長大成人還得要不少開支，需要另想辦法。”縣令沉吟道。 　　“關於這件事情我倒有個主意。”老爺子說。 　　一行人跟著縣令來到河邊，不遠處就是小賊住的廟。 　　自從大水沖了龍王廟之後，就再沒有什麼人來過這裡，這一片就是小賊一個人的樂園。 　　廟外開墾有一塊地，在南方即使是冬天，還是會有農作物在生長，小賊的這一片菜地倒是有模有樣，一些木頭架子顯然是用來種藤蔓的。 　　若是平時小賊看到一大群人過來，早就逃之夭夭了，但經過這幾天，大家早就算熟人了。 　　大家圍坐在一起，用的是小賊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破桌破椅。 　　大夥向小賊說明了來意。 　　“不去。”小賊毫無波瀾的回應道。 　　“為，為什麼？”夥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大家都以為小賊應該滿心歡喜的一口答應時，小賊卻麵無表情地一口否決，這大大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去了就可以錦衣玉食，天天都是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盡享榮華富貴，有什麼不好的。”夥計覺得小賊腦子一定是被驢踢了。 　　掌櫃拉了拉夥計：“至少衣食無憂是吧，總比你現在風餐露宿的要好吧。” 　　小賊沒吭聲，看著是一臉不大情願的樣子，這讓來到這裡的眾人都大惑不解。 　　“不是，你窩在這破廟裡有什麼好的，住大房子不好嗎，還能去唐國！去大城市！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我羨慕還羨慕不來呢。”夥計完全不明白小賊在疑慮什麼。 　　“那你替我去好了。”小賊毫不留情的懟回去。 　　“不是，你不知道，”夥計連忙解釋道，“這老爺子是從唐國來的大老爺，博古通今，學富五車，可不是一般人，你這是撿了狗屎運老爺才會想要收你做養子，這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知道嗎。” 　　“你要想當，你自己去當好了，我才不想做誰的養子呢。”小賊白了一眼。 　　“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嗎，這樣你也是老爺家的人了，誰還敢欺負你。” 　　“誰稀罕當老爺家的人。”小賊回答得更加斬釘截鐵。 　　“你可能誤會了，這位老爺爺是個好人，不是莫老爺那種貨色能比的，咱們一起去的莫府，你應該也知道。”宋鴻飛也勸道。 　　小賊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位老先生不是壞人，但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那你現在有什麼好的，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個破破爛爛的衣服，住的又是什麼破地方。”宋鴻飛說道。 　　“我覺得挺好的，我能養活自己。”小賊幽幽的說。 　　“不是，你腦袋是被門擠了嗎。”夥計罵出聲來。 　　“你腦袋才被門擠了，我這也沒有門。”小賊沒好氣的反駁。 　　“那你想怎麼樣。”縣令問。 　　“我隻要上學就好了，其他事情不用你們管。”小賊回答。 　　“什麼叫不用你管！”宋鴻飛也忍不住生氣，“乾嘛，每天到集市上去偷去搶，你覺得很有意思是嗎，你覺得我是逮不到你嗎，還是奈何不了你。” 　　“還不用你管！”宋鴻飛氣得拍桌子，“要不是我管，你那小腦袋瓜子早就被別人擰下來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東西，要不是看你還是個孩子，你覺得我們會一直放過你嗎，鎮上的人會放過你嗎。一天天就知道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是覺得你替別人教訓了莫家就有了底氣是嗎，就可以隨便拿人的東西了嗎，別人的東西就不是辛辛苦苦掙來的嗎。他們隻是見你可憐不與你計較，你倒是拿得心安理得，一點不知羞恥。”宋鴻飛氣不打一處來。 　　“欠你們的，我會還。”小賊再沒有之前的硬氣。 　　“你拿什麼還。” 　　“我可以乾活。” 　　“你他媽能乾什麼。”宋鴻飛罵道。 　　“我可以。”小賊聲若遊絲。 　　“你這麼小，就那點力氣，能乾什麼啊，誰又敢讓你乾活啊，不怕被戳脊梁骨啊，再說縣太爺能答應嗎。”宋鴻飛故意隱瞞了縣太爺之前說的話。 　　“我可以，等我長大一些，我都可以做，你們能做的活我都可以做。”小賊提高了音量表明了自己的決心，“總有一天我會還清的。” 　　“我說到做到！”小賊握緊了拳頭。 　　“欸......”宋鴻飛覺得頭大，要是在家裡，宋勝文早被自己罵哭了，這小賊怎麼就軟硬不吃呢。 　　就在談判陷入僵局，眾人覺得無計可施的時候。 　　坐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掌櫃突然大聲喊了出來：“我不允許，我不允許，我絕不允許你這樣糟踐自己。” 　　“你能乾活，你能乾什麼，像張三李四還是像王五趙六？他們能乾你也行就可以了，就滿足了？從開始到現在，軟硬不吃油鹽不進，這不情那不願的，我還以為你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原來就隻是這點出息。” 　　“我從出生就在這鎮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到了現在這副年紀，這裡什麼樣子我難道不清楚嗎，那兩個殺手怎麼叫我們的你也聽到了，鄉巴佬！井底之蛙！” 　　“在外人眼裡我們就是田地裡的泥土，低賤到任人踩踏。你以為我們想嗎，我們願意嗎，你以為我們不想出人頭地，不想讓人看得起嗎。我告訴你，人啊，在塵土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卑微慣了，但凡有外地人來我們這，我們總是會拿出自己最好的東西去招待別人，真的完完全全是我們熱情好客樂善好施嗎。人在泥地裡混了一輩子，每天看到的都是同樣的東西，都是同樣的景色，每當有外地的客人，我們總是要打聽外麵發生了什麼，因為我們這裡窮啊，我們是井底之蛙啊！總要聽聽外麵的世界吧，就算從那小小的井口。多少年了，自打我出生起，以前是什麼樣，現在也是什麼樣，將來......將來誰又知道呢，說不定沒有將來了。” 　　“去年你知道吧，老王家的孩子中了個秀才，年紀輕輕啊，老王多高興啊，家裡沒有多少餘糧，但還是要大操大辦，一條街酒席擺的滿滿當當，從街頭擺到了巷尾，大夥兒都來捧場，你說老王是在向大夥兒炫耀嗎，是，誰家孩子能有出息不能挺直腰桿炫耀，大夥兒羨慕嗎，羨慕啊，但是大夥兒高興啊，這麼多年了，終於有人能靠著自己的本事走出去這窮鄉僻壤了，大夥看著他出生，看著他走路，看著他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終有一天大家能夠大擺筵席慶祝他出去了。我們這些人一輩子在土地上安安分分兢兢業業一輩子，受人欺淩，受人白眼，被老爺家欺負了也不敢還手，是為了什麼，是我們賤嗎，找書苑 wwｗ.zhａｏshuyｕan.coｍ不就是為了你們這些孩子終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嗎。” 　　“你是小鎮的孩子，你偷了拿了，大夥真就把你怎麼樣了嗎，真的把你當賊抓？沒有吧。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從鎮上來的，暗地裡幫助過你的人少嗎。你是小鎮養大的孩子，就算有些人不怎麼待見你，但你也是小鎮的希望，我不說讓你去大富大貴，也不期望能有多出人頭地，就希望你過得比現在好些，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家鄉，回到這個生你養你的地方，那時候再跟大夥說說外麵的山山水水，外麵的風土人情，外麵的傳奇故事，英雄人物。” 　　“而你現在是個什麼樣，也不知道你是從哪學來的這些傲氣，就甘願在這裡呆一輩子嗎，你想做什麼，是農民還是漁夫，是鐵匠還是裁縫，是屠夫還是郎中，或者是學堂的教書先生，還是帶刀上街的捕頭。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這是井底，你看到的不過是你能看到的，你那所謂的傲氣和理想根本就不值一提，你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無知你知道嗎。你甚至還覺得你很得意，你必須離開這裡，你不能在糟踐在這個地方，我不允許，我不同意，我也絕不會答應。” 　　老掌櫃說完這一番話已經老淚縱橫，一旁的夥計已經在掩麵哭泣了，縣令和老爺子也在紅了眼眶，無不為老掌櫃嘔心瀝血的一番話觸動。 　　小賊也淚流滿麵，拚命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 　　宋鴻飛紅著眼，用顫抖的手拍了拍小賊瘦小的肩膀：“走吧，去外麵的世界，不要辜負了掌櫃的一片苦心。” 　　“嗯。”小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