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聞言,有些意外地看向老者:“老先生,還有何見教?” 那老者神情肅然,一捋頷須,道:“老夫周一仙,乃是一名行走江湖的術士,頗懂相麵卜卦之術。蒙公子不棄,請了老夫孫女一根糖葫蘆,老夫願以卜卦相麵回報!” 荀翊好笑。 以他爺孫兩的辨識度,方才他叫出小丫頭名字的時候,荀翊就知曉他的身份。“江湖術士”周一仙,孫女小環,一個當世見聞廣博、眼力不凡的奇人。此前未曾揭穿對方,乃是他在記憶中知曉,此人與青雲門頗多瓜葛,亦且嫉惡如仇,最是見不得邪魔外道之輩。 荀翊身為魔教頗有來歷的煉血堂宗主,若為其知曉,必然招來厭惡,故此萍水相逢各自相安無事。 於是他道:“老先生客氣了,隻是區區一點零嘴,哪裡值得記掛?” 周一仙卻不肯,認真地道:“還請公子莫要推辭!” 荀翊瞇了瞇眼,凝視著他,隨即恍然,麵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敢情,他這是猜到自己來歷,因此哪怕有分毫瓜葛,也要趕緊撇清?! “嗬嗬,”荀翊笑容冷了幾分,淡淡地道,“那、老先生盡可施為。” 周一仙自也覺察到荀翊神態變化,不過卻並未在意。身後小環看著手上的冰糖葫蘆,不由得皺起了可愛的眉頭,她感覺自己好像給爺爺添麻煩了。 “公子欲要相麵,還是卜卦?”周一仙認真地問道。 荀翊略一沉吟,本待隨口說一個。 可他忽然間餘光瞥見小環,想起一事:周一仙這家夥要說沒本事也不盡然。可要說多有本事,同樣不盡然!至少,他那所謂的“相麵之術”,還沒有他背後的小孫女可靠!倒是卜卦,依其見識,或可探得什麼隱秘消息。 故此開口:“老先生,那就給在下卜上一卦吧。” 周一仙眼裡掠過異色,捋須頷首,道:“不知公子欲問何事?” 荀翊想了想,道:“近來在下事務纏身,頗多疑慮,老先生不妨幫忙卜一卦,問問‘前程事業’如何!” 周一仙捋須動作頓了一下,心中無語。 最近天下轟傳最盛之事,就是正魔兩道的對峙相攻,接連月餘交戰不休。沉寂多年的魔教,隱隱有復出之相,鬧得聲勢如虹。荀翊此問,頓時讓周一仙以為對方想為正魔大戰未來走勢卜上一卦,滿心無語。 他一個心向正道的卦師,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周一仙心中這般想,麵上卻不露異樣,正欲取錢施卦,心中驀地想起一件讓他唏噓不忍之事即將發生。眼下此人送上門來,莫不正好做個應對?當即心念至此,周一仙有了定計,具體如何待稍後再看形勢走向! 當即取來龜甲,置入銅錢,使荀翊搖晃之後傾出。 周一仙似模似樣地記了卜辭卦象,屈指推算,麵色沉凝。荀翊等了一陣,好奇問道:“老先生,此卦如何?”周一仙搖了搖頭,嘆道:“公子此行,東出血煞,恐事業有厄,難以順心吶!” 若旁人叫他這麼一說,要麼誠惶誠恐,要麼就得當場怒而翻臉! 荀翊不然,他倒覺得沒啥毛病——此行東來,無論是魔道中遭遇萬毒門人馬,抑或遭遇正道人馬,都難免要起沖突,“血光之災”都算小事,隻怕高低要鬧出幾條人命方可罷休! 故耐心相詢,問道:“那麼老先生,可知此厄何解?” 周一仙開口欲言,目光忽地看向荀翊身後野狗、劉鎬兩個,似是防備那般驟然閉口,諱莫如深地低聲問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原本冷笑著聽周一仙胡扯的野狗道人,聞言頓時惱怒:“你這滿口胡言的老家夥,說這話什麼意思?怎麼,道爺我兩個還礙著你了不成?宗主,我看也不必聽這——” “行了,野狗!” “我自有理會,你倆在旁邊等我片刻吧。” 周一仙回身,一手拉著小環,一手將倚靠店鋪門前的一個布幡取上,引著荀翊避開人流,往不遠處街角僻靜處過去。 野狗道人有些氣不過,還想同這江湖騙子理論,卻被旁邊劉鎬拉住。 “你阻著道爺做什麼?”野狗急道,“那老頭明顯是個慣走江湖的騙子,你就看著他耍弄咱們宗主?” 劉鎬一翻白眼:“得了吧,野狗!咱們宗主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他能被區區一個江湖術士戲弄?指不定宗主算計著什麼,你冒失上去攪壞了事怎麼辦?” 野狗道人叫他一唬,仔細想想真有可能,驚疑不定地站在遠處。 荀翊跟著周一仙走到街角,此處避開了旁人,於是道:“老先生,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周一仙捋須,渾身氣勢一改,肅然間顯出世外高人模樣:“公子此行雖說事業有厄,其解不難!不過在此之前,老夫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你!” 荀翊笑道:“老先生但問無妨!” 周一仙頷首:“實不相瞞,老夫得承‘天罡神算’秘法,隱世風塵,遊歷世間,也非尋常江湖術師。如今腆著臉稱公子一聲‘小友’如何?” 荀翊道:“無妨,理當如此。” 周一仙捋須,又問:“敢問小友尊姓大名?” “不敢當,”荀翊淡然回道,“在下荀翊,荀氏先賢之荀,立羽之翊。” 周一仙順口接道:“‘翊’者‘翼’也,立羽為升,乘翼飛空,直升九重雲霄也,小友好名字啊!”口中敷衍之餘,腦海裡則在極速轉動,遍尋不得,連相同姓氏的厲害人物他也沒想起一個,心中生疑。實是荀翊名聲不顯,擊斃魔教吸血老魔之事更未曾傳開,故此周一仙也暫不知曉。 因此周一仙隻覺得,似荀翊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怎地如此默默無聞? 荀翊不知周一仙心中所想,可他覺察到些許對方的古怪,當即也不接話,隻道了聲:“過獎。” 好在周一仙很快回過神,目中精明隱晦,試探問道:“敢問荀小友,可曾掌有基業?” 荀翊點頭:“不錯。” 周一仙再問:“此中基業,可是荀小友自行為主?” 荀翊再度點頭:“不錯。” 周一仙越問越鬧不清楚此人來歷,魔教中,何時出了這麼一夥人馬?眼見荀翊平靜目光幽深凝視,周一仙驀地驚寤,知曉不能再胡亂試探,忙哈哈一笑,道:“荀小友,老夫心中已有定論!其實要解這一厄,隻需延請貴人,則東行血煞可破也!” 荀翊笑得意味深長:“老先生,敢問何謂‘貴人’,‘貴人’又在何處呢?” ——遮遮掩掩這般久,狐貍尾巴可算是露出來了? 荀翊是相信周一仙有一手卜卦本事的,可從他開口道什麼“貴人”,就立刻知曉對方開始胡謅了。不過他也好奇,讓周一仙這般費心用事的,到底是何方人物呢? “不可說、不可說也!” 周一仙說到關鍵處,又開始賣弄關子,抬手一指,道,“荀小友謹記,‘三日之後,利在北寒,趨約不失,災厄可解’,如是而已!” 荀翊虛著眼,靜靜地看他。 周一仙原本還想再裝模作樣地說幾句雲山霧繞言語,可對上荀翊那雙冷靜至極的眼眸,莫名有些心慌。故說完這幾句,他立刻打算開溜,又不能拋了高人的架子,隻肅然正色地對荀翊點點頭,似嘆似慨般吟了首詩號,拉著小環就走。 說話說一半? 這些“江湖術士”還真是“要裝不要命”! “大哥哥再見!”小環被周一仙拖著,小短腿邁得頗快,但也不忘回頭對荀翊招了招手。 荀翊鬱悶的心氣頓時散去大半,失笑自語:“要不是看在小丫頭麵子上,今天非把你這家夥吊起來問個明白!”青雲門失傳的符籙法的確厲害,荀翊倒不介意領教領教!隻是這番心思,被小環回頭一個甜甜的笑容化解。 小環與他鬼道有緣,荀翊願意照拂照拂她的感受。 周一仙剛走,野狗道人、劉鎬幾步奔來。 “宗主!” “那老家夥說了什麼,您、沒有上當受騙吧?!” 荀翊看著二人搖了搖頭,也沒隱瞞,道:“那個周一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我三天之後,去北邊尋個什麼‘北寒’!野狗,你去幫我打探打探,北邊可曾有咱們聖教同道,最好能與‘寒’這個字掛上鉤的。探聽之後不要驚擾,先到我這裡來匯報。” 野狗道人抓了抓錚亮腦門,對於荀翊正式的命令,他不會遲疑。 當即正要應下,卻聽旁邊劉鎬插話:“宗主,還是讓我去吧!”荀翊轉頭,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劉鎬這家夥為人做事,總比旁人慢半拍,再加上演技不行,起初對荀翊的不服也表現在外,實力也平平,故此不為荀翊所喜。 今日還是他頭回主動請纓。 荀翊略一思忖,笑著點頭:“也好。你此去切記小心,別在外人麵前暴露自身,免得引來禍端。” 劉鎬精神一振,抱拳領命:“是,宗主!” 目送劉鎬大步離開,野狗吸溜一下舔了舔嘴唇,撓了撓脖子:“那宗主,咱們接下來去哪兒?聽說鬼王宗大部人馬據此不遠,我們要去拜訪一下麼?” “不急。” 荀翊目光轉向熱鬧街市,“我聽說昌合城有座‘海雲樓’頗有名氣。走,先去那嘗嘗本地特色佳肴再說~”野狗道人雖覺宗主不務正業,可轉念一想,吃吃喝喝什麼的、有何不好?當即摒棄雜念,樂滋滋跟了上去。 此度與正道東海尋獵,乃是鬼王宗亮相首戰,也是命運之子一生坎坷命途之始。於正於邪,皆屬恢弘大事——可這些,與他們全程劃水的煉血堂有何乾係?故此荀翊根本沒那心思早早尋上去賣力,除非被萬毒門抓住蹤跡,尋仇上門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