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定東南(1 / 1)

就在這個徐海左右搖擺舉棋不定的關鍵時刻,徐文長代胡宗憲草擬的書信到了。徐海早知道胡宗憲存了招安之心,隻是也在等胡宗憲開價。不過此時徐文長已經號準了徐海的脈門,提出的條件讓徐海不得不動心。   徐文長給出來的條件是,給徐海一個守備或遊擊將軍的官銜。另外給他一處根基所在,允許徐海在近海尋覓島嶼設立一處衛所。這樣徐海可以有著獨立的根基,也可以為官府討伐罪大惡極的海賊倭寇。同時隻要注意控製規模,也可以默許徐海庇護一定數量的貿易走私船隻。   徐海一聽這話心中瞬間就激動起來,要知道汪直鼎盛時期都沒有朝廷給予的職位和地盤啊。雖說官職給的小了一點,遊擊和守備都沒有固定的品級,所以授予起來比較靈活,同時也限製了走私貿易的規模。但正因如此,才值得信賴啊。   要是胡宗憲上來就是許諾總兵副將,反而顯得假了。此時胡宗憲給出的條件,都是在他的權限範圍之內。而且這是一個三贏之局,徐海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根基,朝廷可以通過徐海來安定海疆,省去了大筆軍費,胡宗憲不僅可以讓東南快速安定下來,還可以通過徐海的走私業務,獲取一定比例的分紅。這幾乎對方方麵麵,都有了一個很好的交代,可謂妥善至極皆大歡喜。   徐海越想越覺得可行,於是就細節問題開始認真研究起來。與此同時,王翠翹的堂姑也按照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展開了遊說工作。   比如成天對王翠翹念叨著,胡大人有多看重賞識她家郎君。早上來歸順的話,到晚上就是大官了。要是徐海能有個官身,再為你討要個誥命夫人。夫妻二人雙雙衣錦還鄉,不是比當個什麼勞什子船主賊首強的多嗎?   王翠翹成天聽著這些話,又切實感受到了胡宗憲的誠意。於是在立場上也不免傾向於歸順官府了,等到徐海心生搖曳問計於王翠翹的時候,王翠翹自然也說了不少胡宗憲和官府的好話。   如此一來徐海基本上堅定了歸降的心思,隻是還想著討價還價盡可能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價碼。但徐文長豈能讓他鉆到這個空子?早有部署的徐文長立即讓人開始散布謠言,讓海賊倭寇們知道了徐海打算接受招安的圖謀。   這下子可真炸了鍋,倭寇海賊紛紛上門打探虛實。有的破口大罵徐海背信棄義的,更有直接拔刀相向意圖火並徐海的。徐海見事態已逐漸失控,隻得帶著王翠翹暫時搬出了營地,派遣了幾個親信留在這邊與這些賊寇們解釋周旋。   徐海見到軍心已經徹底瓦解,一旦官軍窺破虛實來攻,恐怕這七拚八湊的數萬大軍立即就會作鳥獸散。到那個時候,他徐海也就徹底失去利用價值了。於是立即扣住了羅龍文,以防其泄露不利於徐海方麵的消息。   同時徐文長加大了力度,讓俞大猷率領水師出擊,燒毀了不少船隻。但是故意繞開徐海的部眾,隻是全力攻擊其他賊寇的營地,這讓徐海徹底失去了繼續待價而沽的憑依。   本來徐海也不想跟這些倭寇海賊鬧的太絕,因此打算擺一桌宴席,邀請各方首腦到場。給這些人說明了自己的苦衷,也給這些人賠個不是,盡可能做出一個好聚好散的局麵。沒想到宴席還沒有擺出來,這些牛鬼蛇神就開始圖窮匕見了。這裡麵不少人上躥下跳的目的,就在於逼著徐海把自己昧下的桐鄉贖城費給吐出來。   絕大多數賊寇都是沒有格局的,一旦賊寇有了格局那就真的很可怕了。因此這些人並不在意徐海接不接受招安,更在意的是借此逼壓徐海把真金白銀給大家拿出來。但這就戳到了徐海的底線,要知道徐海這兩年看著風光,但其實也沒有攢下來多少家底。之前分到手的錢,不是犒賞了嫡係部下,就是給這些倭人奸商還了他叔叔留下的高利貸。不然徐海也不可能明知道胡宗憲有可能借此來玩反間計,還是私吞了這十萬兩現銀。   這就是徐文長的陽謀,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徐文長一旦掌握了徐海足夠多的情報,製定出的策略自然就打中了徐海的七寸。   徐海目前就指著這十萬兩過日子,但這些賊寇依舊不依不撓。這下徹底觸犯到了徐海的底線,而且火上澆油的是,這些海賊頭子根本不知進退,還在各種挑釁刺激著徐海。尤其是海賊頭領葉麻,故意借著酒醉鬧事調戲了徐海的日本侍妾祝婦。事後非但沒有表示歉意,還揚言要徐海把祝婦贈予自己。要知道這個日本侍妾資歷極老,是徐海剛來九州的時候徐惟學替他張羅著娶來的。約等於徐海的半個發妻,這種情況下一般男人都不能忍下去了。   何況還有羅龍文在徐海身邊伺機挑撥離間,徐海本來與這些海賊倭寇就積怨已深。在羅龍文的煽風點火之下更是殺機暗起,這個時候胡宗憲又傳來了消息,建議徐海找機會倒戈一擊,捕殺些賊寇首腦。這樣一來胡宗憲也好為他向朝廷表功,打消滿朝公卿的疑慮。   雖說胡宗憲措辭依舊溫和婉轉,但徐海也知道這個投名狀是不納不行了。再這麼首鼠兩端下去,隻怕裡外都不是人了。於是徐海徹底下定決心,假意應允了海賊們的條件,此時倭寇相比海賊而言還尚算客氣。於是就決定先對海賊們下手,表示同意再讓出七萬兩的現銀,但各家之間怎麼分還需一同坐下來商議。   各家海賊生怕落下了自己,於是紛紛應邀參加於七月三日舉辦的宴會。在宴會上徐海驟然下手,俘虜了葉麻及一眾海賊首腦,緊接著又誘捕了眾海賊首腦的數百名親信部下,隨後將這些人一並移交給了官軍。   本來事情到此為止就夠了,但徐海利欲熏心,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又以商議如何分配葉麻人手船隻的名義,約陳東於七月十四日前來商議。   陳東與徐海並沒有什麼積怨,而且近來逼迫勒索徐海的事情陳東也沒有參與過深。但徐海貪圖陳東的財貨和大船,就把陳東騙了過來。陳東本以為徐海就算歸順官軍也不會拿自己怎麼樣,畢竟自己素來與人為善,養寇自重的道理徐海應該是懂的。至於葉麻等人觸及了徐海的底線,被收拾了純屬咎由自取。因此陳東聽到邀請他來共同瓜分葉麻等人部眾的消息之後,自以為徐海打算在接受招安之後繼續與他勾連,以為不時之需。於是不顧他人的勸阻,欣然前來赴會,被徐海就此捕獲賣給了官府。   說到這裡徐渭點評道:“由此可見徐海此人陰而不狠,銳而不直,見小利而忘大義。要麼就如陳東所想,索性養寇自重以為後路。要麼就把事情做絕,索性就地殺了陳東把首級送給官府就是了。然而徐海竟然首鼠兩端到憚於親手殺了陳東,就自作聰明地想要借刀殺人,將陳東送給了官府。如此一來就留下了致命的破綻,也讓明眼人看出了他膽魄不足的成色。”   出賣了陳東之後,徐海不知道是聽了羅龍文的歪理邪說。比如羅龍文經常在他耳邊鼓動,讓他想辦法多立些功績,最好是不世之功,以便直達天聽。說不定金鑾殿上那位一高興,賞下一個世襲罔替封妻蔭子的爵位,豈不是光宗耀祖名留青史?   亦或是徐海覺得日後自己就封海上,遲早有跟倭寇刀兵相向的那一天。索性不如先下手為強,先把他們打殘打怕,日後自己就能省心許多?   或者是這二者兼有之?多重誘因之下使得徐海又開始算計了倭寇起來。徐海先是給倭寇假意饋贈了不少錢財貨物,尤其是九州島短缺的物資,在日本人看來可比金銀有用的多。緊接著徐海又表示他之所以收繳了陳東的大船,就是因為陳東不願意拿出大船來護送倭寇們返回九州。現在大船既然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要物盡其用以此來護送倭寇們回家。   倭寇們信以為真,還大為感動了一番。結果徐海早就聯係好了官軍,七月二十九日剛一出海,就將倭寇主力帶到了官軍的埋伏圈中。一時之間倭寇陣腳大亂,鮮血染紅了海麵。   這還不算完,徐海緊接著窮追不舍,在八月四日又在金塘島追上了倭寇部眾。一番廝殺之下又俘獲了大隅國豪強肝付家派來掣肘監視他的新五郎,這個曾經是匪首徐海的副將,如今卻淪為了徐將軍的階下囚。   八月一日,徐海如約前往平湖城請降。城中絕大多數人都如臨大敵,然而胡宗憲鎮定自若,還降階下來用手撫摸徐海的頭頂,安慰訓誡了徐海幾句,徐海自然也隻能恭敬惶恐地應下。   說到這裡徐文長翻了個白眼道:“我覺著胡汝貞就是好奇心發作,聽說徐海做過和尚,想要看看徐海頭上到底有沒有戒疤。外人不明就裡,還覺得他胡汝貞氣度不凡,用一副從容不迫居高臨下的態度懾服住了徐海。”   何心隱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徐渭言過其實了。許是看出了何心隱的態度,徐渭高深莫測地一笑說道:“若是日後你能與胡汝貞熟絡起來,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虛。”   緊接著徐文長言歸正傳,講到了徐海投降以後,胡宗憲把徐海和他的部下安排到了平湖城外的沈莊駐紮。不過此時胡宗憲還心存僥幸,想要驅狼吞虎,繼續利用徐海來打擊其餘的賊寇。   按照徐文長的看法,這個時候就可以看出來趙文華絕非浪得虛名。外界不少人都以為他隻是個趨炎附勢之輩,沒有嚴嵩力挺趙文華不過爾爾,但這就以訛傳訛大錯特錯了。   不過胡宗憲決斷雖然一般,但做人方麵確實有過人之處。他謙虛的向趙文華請教對策,一副絕不自作主張的表態。趙文華自然頗為受用,也開始為胡宗憲盡心謀劃起來。   趙文華首先勸胡宗憲不要僥幸,徐海此人行事作風反復無常,與之倚重就是玩火自焚。而且之前徐海惡名昭彰,大敗張經兵臨杭州的事跡早已經在皇帝那裡掛了號。利用一二倒也無傷大雅,要是為之辯白請功恐怕會落人話柄,更有可能引發天子的疑慮。   趙文華這話在徐渭看來倒是肺腑之言,胡宗憲問完趙文華又問計於徐渭的時候,徐渭明確表示徐海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狼子野心的亂世梟雄,不是可以輕鬆駕馭的角色。   而且徐渭還說了這麼一番話:“要是你胡汝貞是一方諸侯或亂世中割據一方,費盡心機把徐海降服倒也劃算。現在你不過一介流官,在這東南地界還能施展幾年?有這個必要嗎?要是不能徹底降服徐海,以徐海這種不安分的性子,日後復叛了。就算你胡汝貞已不在東南為官,能逃脫這其中乾係嗎?”   胡宗憲聽完這番話以後,發現趙文華與徐渭看法基本一致。於是也就杜絕了僥幸心理,做好了除掉徐海的決斷。   於是胡宗憲與趙文華和徐文長分別推演,仔細謀劃部署了一番。先是用緩兵之計,告訴徐海哪怕用快馬加急,向朝廷的請旨也需要一定時日才能得到答復。徐海自然不好多說什麼,隻是等待了些時日以後,徐海覺得夜長夢多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就開始強征鄉間的民壯,築墻挖壕,以此宣泄心中焦躁,更是借此來給胡宗憲施壓。   徐文長說到這裡更是冷笑道:“所以說徐海這個人就是被這種反復無常首鼠兩端的性子給害了,你若是心存疑慮,那就索性退回海上待價而沽。反正你已經坐擁了陳東的大船,這樣官府反而拿他沒有什麼辦法,就此落入了被動局麵。既然選擇相信官府那你就恭順到底,不要做出什麼引人猜疑的舉動,不然隻會給以他人攻訐你的口實。”   然而徐海既心存疑慮,還貪圖朝廷的封賞不願退回海上。隻好以這種兒戲手段,來脅迫官府,反而徹底引發了官府的殺機。   這個時候徐海就為他之前首鼠兩端的行為開始付出代價了,他沒有殺陳東反而把陳東交到了官府手裡。這就給了胡宗憲可乘之機,利用陳東遭遇背叛的仇恨。胡宗憲提供了近來徐海的情報,讓陳東供出了自己在徐海手底下的暗子,看看徐海尚未發現清除掉的嫡係死忠還有多少。   陳東本來就恨瘋了徐海,而且這說不定是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自然積極配合。親自給那些沒有被徐海除掉的嫡係部下去了書信,讓他們裡應外合策應官軍進剿。   在陳東死忠的配合之下,徐海所部被內外夾攻方寸大亂,根本來不及重整旗鼓的徐海隻能倉皇出逃。途中不幸負了傷的徐海根本就跑不快,第二天就被官軍追上圍困了起來。不過徐海還是比較有骨氣的,一見大勢已去,不甘淪為階下囚的他毅然投水自盡。隻不過就算如此,也免不了被官軍打撈起屍身,最終落個被割下首級用來討賞的下場。   講完了徐海的最終結局,徐文長給何心隱這般總結道:也是大明氣數未盡,這次要是讓徐海逃脫。東南往後的日子恐怕就不會太平了。徐海此人雖然和太祖皇帝一樣都是和尚出身,但行事作風卻更像張士誠一些。但此人終究年輕,不過而立之年就有了這番作為,要是大難不死再加以歷練長進,或許還真是一條蛟龍。   何心隱大體上同意徐渭的看法,不過還是說道:“自古以來就有殺降不祥的說法,徐海雖說有諸多毛病,但如此行使詭詐之術,恐怕還是有傷天和?”   徐渭聞言卻慨然答道:“此言差矣,昔日陽明公於贛南剿匪,不是照樣設計誘殺了三省群盜禍根池仲容?還一並誅殺了匪軍的數十名首領,但豈能因此就指責陽明公殘暴不仁?徐海為禍之巨,可遜色於池仲容絲毫?就算陽明公復生,恐怕也不會對徐海寬仁多少。我輩豈能為了些虛名得失,個人利害禍福,而去做了德賊鄉願。”   何心隱聽到徐渭這般慷慨陳詞也就不好再置喙什麼,說到這裡又想起了坊間傳聞就隨口問道:“那王翠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說人家提出來要埋葬徐海,胡汝貞不答應。又說要出家做尼姑,胡汝貞非但不允還要把她許配給一軍卒,逼得人家自盡了,確有其事嗎?”   徐渭唏噓答道:“有所偏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大體不假。胡汝貞心中有氣,所以把王翠翹戲弄的過分了些。不過他也沒想到王翠翹竟如此剛烈,被他一番戲弄給活活逼死了。”   “為何他胡汝貞會對一女子心含怨憤?”   “誒,這你有所不知,胡汝貞這個人崇尚身先士卒以身作則。故而在賄賂徐海夫妻的時候,他也拿出來了不少胡家自個兒的閨中珍藏,贈予了王翠翹。為此他沒少被家裡人埋汰,故而他對王翠翹心中有氣,這才蓄意恐嚇了一番。”   何心隱聽完徐渭的說辭,就沉聲提醒道:“那這個人的氣量確實不高,而且熱衷秋後算賬,跟越王勾踐一個德性,以你的性子可要對他小心提防。”   徐渭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這我心裡有數,不過他胡汝貞想要來一出兔死狗烹的戲碼,最起碼也得等到他爬到了嚴嵩那個位置吧?不過我看他是沒戲嘍,一個不是庶吉士的三甲同進士出身,人家張璁還湊合著是個二甲呢,他恐怕是沒有機會給我賜下寶劍嘍!”   聽到徐渭以文種自比,何心隱不由一笑打趣道:“這世道是怎麼了?容得下一個廩膳生瞧不起人家三甲進士了?”   徐渭聞言白了一眼道:“在案首老爺麵前小可有什麼敢狂的?不過話說回來,老子隻要過了這該死的鄉試,我用腳寫文章都能當個翰林。”   何心隱聞言微微一笑,卻也並不反駁。徐渭這話倒真不算口出狂言,就比如進士出身的胡宗憲文采就遠遠比不上徐渭。若是徐渭日後高中,估計也是與丁未科狀元李春芳可以一較高下的青詞能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