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不救他?” 那個女孩抱著她丈夫無頭的屍體,淒厲地哭著。我和其他獵人站在一旁,場麵血腥得不忍直視。 “你們有什麼用啊!他死了啊!他死了啊!你們這群懦夫!” “我們真的盡力在追查了。”有獵人答道。 “村莊養著你們有什麼用?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還有獵人想反駁,但被我製止了。 目睹自己愛人無頭的屍體,這是一件多麼悲傷的事。 我嘆了一口氣:這已經是這兩個月來第25具無頭屍體了。 這些人沒因為瘟疫病死,反而先被殺死了。 其他獵人依舊沒有太多頭緒,隻知道從屍體脖頸處的齒痕,可斷定是一種小型獾類所為。但他們從獵數十年,從沒聽說哪種獾類隻吃人頭顱且不留頭骨。況且小型獾類,根本不可能具有殺人的能力。 其實我對此早有定論,可其他人根本不聽。 眼見天色漸黑,我將那女孩慢慢拉起,輕聲道:“丫頭,我們得讓先他安息,好嗎?”然後大聲對其他獵人說:“把屍體帶回去安葬吧,來,那個小夥子,照顧一下這丫頭。” 我作為領隊,走在前麵開路,心裡窩了一肚子火:屋漏偏逢連夜雨,村裡瘟疫還沒治好,又多了那麼多具無頭屍體!早說了,我的推斷是正確的!這次再回去,我到要看看誰還有臉跟我唱反調! —— 火把燃起,黑夜已臨。我們回到了村莊,其他小隊的獵人們也陸續歸來。 所有獵人在人定時段到齊,今日共發現3具屍體。 所有人低頭沉默,連同那些一起來議事的村莊老者,近乎有了100人。 沉默,都一言不發。 過了好久,我咳了一聲,緩慢地站起身來,在火把照耀的祠堂上率先發話。 “我想再請問一次:大家認為他們與之前的死者有什麼聯係?” 鴉雀無聲,哼,他們這是在為自己之前的無知而羞愧。 我放大了聲音,再次重復了一遍我之前無數次強調的話:“他們都是這次瘟疫的感!染!者!所以,我們應該重點保護感染者!” 依然有個聲音怯生生地質疑道:“怎麼可能會有獾專吃病肉?” “這我們無從得知,但這確實是它吃人的規律,先對此做出防範,這才是當務之急!比什麼都重要!”我回答。 那個聲音繼續埋怨:“可我們怎麼防範?誰能保證能將附近所有獾都殺完?” 我望向他,又環望四周,嘆口氣,說:“你們依然不信我從晟地帶回的記錄。” 我快步走到祠堂中央,鏗鏘有力地將我在那智慧之地——晟地聽聞的記錄再次背誦而出: “‘萬物有靈,凋零居首。獾型鳳羽,水晶之軀。散於世界,傍人而居。食人頭顱。’” “我再次聲明,這是晟地的記錄,不是傳說!這種兇獸也許難得一見,但不代表不存在,現在種種的跡象表明,殺害人們的最有可能就是凋零之獸!所以我們隻需要防範形似獾型鳳羽、水晶體色的禽獸即可,我建議,從此以後,將重點放在防範而不是出擊獵殺。” “你說得輕鬆,可已死之人的仇誰來報?”一個男人站起來吼道,他的妻子已經遇害。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們也應該主動去獵殺它,來為死去的人報仇!” 真是不可理喻!被憤怒沖昏腦袋的無知! 我也吼道:“你告訴我怎麼殺?我們追蹤了它兩個月,全靠血跡指路,連它的腳印都他媽沒看到過!” 男人一時不知如何還嘴,怒氣沖沖地瞪著我。 “而且這兩個月頻繁集合出行,眾獵人們都疲憊至極,也讓村裡入不敷出——本來瘟疫就還沒控製住。我們禁不起這樣耗了。”我試圖平復心情。 “嗬,我知道了,你是因為自己的老婆也感染了瘟疫,才出這樣的餿主意啊!是啊,反正死的又不是你老婆,你隻想保護你家的小婊子!”那男人咄咄逼人地說。 “你他媽再說一遍?!”我的火氣馬上湧了上來,老子辛苦地跑了兩個月,就換來這種態度?!我沖上去,對準那混蛋的鼻梁,一拳砸去,霎時鮮血直流。 那混蛋卻依然啞著嗓子大喊:“難道不是嗎?你以前好有錢啊,結果不是花光了錢財給你老婆看病,不是也還沒治好嗎?豁,現在又想讓我們和你一起給她當狗?憑什麼?你怎麼不去給我娘們守墓?……” 我真是受不了這狗雜種了!我憤怒地從腰間抽出短刀,對準他肚子狠狠刺去,所有人突然都喧鬧起來,有人拉住了我,也有其他獵人也沖上去上去痛扁那男人…… —— 散會後,我回到家中,輕輕地打開已經破舊的房門,顏已經做好飯等著我了。 她向我輕笑道:“聽說你在祠堂上打人了?打贏了嗎?” 我卸下裝備,說:“廢話,有幾個人能打過你家的漢子?”我假裝挑逗地伸手摸摸她曾經精致的臉頰,心中卻一陣哽咽——又比昨天瘦了。 顏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她笑道:“沒事,小病而已。你看,你天天跟我在一起都沒被傳染,說明我病癥很弱啦。” “不是讓你休息嗎,怎麼又偷偷把飯做了?本來就得了瘟疫,身子搞壞了還得我擔心!還有,女兒呢?我想抱抱她。” 顏拉住我的手讓我坐下,假裝給我揉肩。我猜她是太累了,想借此靠在我身上休息。 她說:“女兒睡了。她這才六個月大,你這就想先抱她不抱我了?” 她又在回避我的質問。 算了,憑她的脾氣,讓我擔心的事,她是一定不會說的。我一聲不吭地吃起了飯。 顏說:“沒事啦,這個瘟疫每幾年都會來一次,每次也就死20幾個人,這已經死了那麼多個了,我死的概率很小的。” 我沒好氣地說:“人家那是被咬死的,不算。” 顏撲哧地笑了,裝模裝樣地大喊:“‘還有哪個蠢貨不信我?我說了,他們都是感!染!者!’誰說的呀?” 我也跟著笑了,顏憔悴了很多,笑起來能讓我有一種她快要好起來的錯覺。 我回答:“本來就是這樣啊。不過那些人真慘,又得了瘟疫又被咬死了,搞得家裡人悲痛欲絕,真造孽。” 她聽了這話也坐了下來,想了一會兒,輕輕說道:“唉,其實如果真的有靈魂,死了倒也沒關係,至少也能繼續陪在家人身邊,給家人一個念想。畢竟家裡有個生大病的人,這個家就像掉進無底洞裡了一樣。” 我聞言馬上緊張了起來,說到:“可是就算真的有靈魂,死了也就再也看不到了,這難道不是一樣的令人悲痛嗎?家人之所以是家人,就是生活在一起分享快樂。所以無論什麼時候,家人之間總是隻有一起活下去才是最好的,難道不是嗎?” 我握住她的手,仿佛再告訴她:別擔心,你的病,我割肉賣血都要治好。 顏把另一隻手也搭在我的手上,她緩慢而有力地說:“梟,不是一定要一起活下去才是最好的。家人希望的是整個家能過得更好——哪怕是犧牲自己。 如果真的有靈魂,那麼人們就會知道死去的家人是一直陪在他們身旁的,他們就可以免於克服思念的痛苦,就可以輕鬆地將孩子帶大。逝者在靈魂中看到這一切,一樣會非常開心。” 我抽開手,不耐煩地說:“但問題就在於:人死了就是死了,他的一切不復存在。菜不錯,吃飽了。”這次輪到我轉移話題了,我可是生怕她想不開。 但顏並沒有停止思考的意思,還坐在那裡盯著碗筷,既像在沉思,又像在發呆。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心想:可不能再讓她往這方麵想下去了。 我輕嘆一口氣,唉,本來不想的,但現在確實隻能用物理刺激的方式讓她暫時忘掉煩惱了。 我於是放下碗筷,一臉猥瑣地貼上去,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娘子,好不容易小千金給麵子睡了覺,難道不獎勵我一下嗎?” 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我的意圖後,她雙手扣在腰間,使勁地想扳開我的手:“不可以!萬一女兒一會兒醒了怎麼辦?” 我裝模裝樣地舔一舔嘴唇,下流地說:“好啊,那你扳開我的手,我馬上放你走。”我乾脆雙手抱她起來。 她全身微微顫動了兩秒,脖子和雙頰馬上一片緋紅。我聽見她輕喘一聲,又無奈地笑一下,身子主動貼合上來,雙手也纏上了我的背:“好吧好吧,反正也不會太久。” “一會兒你就不會這麼囂張了,我說得對嗎?”我抱著她站起身來,飯也沒收,笑著朝裡屋跑去。 —— 午夜,我光著身子躺在床上。顏已經去另一間房裡陪女兒睡覺了。 外麵風正吹,和窗紙摩擦出清脆的聲響,像破碎的鈴鐺在空中嘶鳴。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直在揣測顏最近心中的想法。 還好顏也不相信靈魂這一說法,不然她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 我翻個身,看見半開的窗外慢慢下起小雨了,雨進了窗戶飄在臉上,倒也驅散了幾分燥熱。 我想起從前。從前顏頂住了近乎半個村莊的流言蜚語,選擇了信任我,嫁給了我這個原本到處流浪的獵手。但現在她染上了瘟疫,我卻沒能治好她。 顏,不要放棄希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要我們都還在,再窮都是幸福的。 我會治好你的病,我們都會好好的…… 我閉著雙眼默默想著……風聲漸小,意識慢慢渙散,我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在夢裡,我看見顏在我們初遇的村莊東邊的那個小石洞中,但是身體上浮動水晶的流蘇之光。她已經恢復了患病前的氣色,抱著女兒,笑靨如花。 我沖上去想要擁抱她,卻從她的身體間穿過,隻將女兒攬在了懷裡。 我回頭,顏依舊輕笑著,她開心地對我說:“梟,你看,我就說嘛,靈魂是存在的。” 突然,顏不見了。狹窄的小石洞裡變得灰暗,地上多了一具無頭屍體,再抬頭,有一隻獾形鳳羽的禽獸在石洞最深處對著我獰笑,它竟口吐人言:“你看,她也是感染者!” 我突然從驚醒,窗被風砸回墻上,雨聲滂沱,似乎遠處還有動物鳴叫的聲音,周圍那麼吵,但我感覺很安靜,安靜得詭異。 獵手的本能告訴我:附近有入侵者。 我簡單穿上衣服,隻提一把匕首,無聲地向顏的房間走去。 房門緊閉,但聲音就出自這裡。 我將耳朵緩慢貼在到門上,依稀聽到房內顏的聲音:“求你把我的女兒交給梟,好嗎,求求你!” 夢的最後一幕突然閃回我腦海,我瞳孔驟地放大,用盡全身力氣踢開房門,門被踢得七零八落,透過空中的碎片,我看見顏抱著女兒緊靠在墻上,一臉驚恐。同時一個水晶色的東西瞬間轉頭,閃電一般躍出窗外。 凋零之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