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與痛(1 / 1)

“你們全班這次評測成績隻能說是一塌糊塗!一塌糊塗!可以看得出來你們這個假期,個個都心思渙散得很,還不引起重視啊同學們!”   楓城德育高中的課堂上,叫裘迎梅的高三五班班主任將平板電腦拍桌子上,叉腰痛心疾首。   “我再三強調,別以為是最後一年了,就可以放鬆了,不能有絲毫放鬆啊同學們,全麵沖刺開始了,這個時候不求突飛猛進,但切記要占住一個穩!   要認清當前現況,全麵夯實基礎,同時要認定自己的目標堅定不移實施下去!要對自己知識點做一個全盤復查,如果對自己沒有一個全麵而清醒的認識,那麼你也就是渾渾噩噩……”   裘迎梅體態豐盈,秀鼻寬臉,眼眉狹長,四十歲那年老公出軌,她一度提刀把人追上了軌道車,她老公嚇得屁滾尿流,從此再沒出現過,此事一度成為德育高中當年一場鬧事,那還是在張景耀第一年入學的時候。   那之後裘迎梅似乎就把無法發泄的無窮精力用在了對付他們五班身上,搞得一整個班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好了,該說的我也說了,你們但凡還有點血性,回去就給我好好把心收一下,沒準還有機會,讓我漲一漲臉!還有,宋歆蓉你留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裘迎梅前麵的話還鋼鐵一樣硬,但說到宋歆蓉的時候,聲音頓時就低了八度,居然都溫柔了許多,把一個班不少人搞得雞皮疙瘩四起,有的人甚至乾脆側臉吐舌頭做了個犯惡心的動作。   宋歆蓉容貌出眾,德育高中學生中流傳的“五姝榜”,“女神榜”,既學生中時常會流傳的最好看女生之類評選,她歷來位列其間。   成績好品性優秀,再加上一副爹娘給的天生好皮囊,這樣的人不被注目也難。   當然,裘迎梅能罵全班所有人,也不會去罵宋歆蓉,甚至還會單獨這樣把她叫下來勉勵,開小灶。   下課,哄散。   也就在這個時候,剛才叫住宋歆蓉的裘迎梅突然想起什麼,驀地朝張景耀方向招了招手,“張景耀伱等一下!”   宋歆蓉斜睨了一眼張景耀。   然後是裘迎梅的聲音,“明天叫你家長來找我!你考試就考試,你考個試都還不老實,居然敢在考場寫情書!別說不是你,字就是你的。”   周圍的同學表情頓時顯得相當精彩。   張景耀旁邊的易戈私底下輕輕拽了一下張景耀的衣服,一臉的“好兄弟講義氣”。   張景耀和他眼神有了一個交流後,轉頭就道,“給宋歆蓉的情書主要中心思想來自於易戈,我隻是代筆和潤色!”   全班爆發出笑聲,張景耀這小子太皮了,還主要思想來自易戈,被瞬間出賣,燥得旁邊易戈狠狠給了他幾拳。   但很快笑聲伴隨著臉色森然的裘迎梅,都漸漸收斂了下去。   積年之威,宛如雷霆。   ……   “噗嗤!”“噗嗤!”   易拉罐叩開,兩罐冰可樂入喉,緩解了一些鬱悶。   張景耀站在校門口,和易戈看著遠處高樓之間龍蛇一樣蜿蜒移動的軌道列車,以及那些淩空高架的懸橋上麵成群結隊的車流。   這一幕原本可以很解壓,但兩人分明無心看風景。   易戈道,“這下慘了,不光是你,我也要被請家長,我爸可不比你爸溫和多少!要知道我在高中最關鍵的這一年成天尋思勾搭姑娘,我死定了!”   張景耀瞥了易戈一眼,“你爸還管你早戀?什麼老古董。”   易戈悻悻然,“不是早戀的事……而是早跟我說別跟你成天裹在一起,說我們倆臭味相投,天上星星都摘的下來……”   張景耀沉默,好吧。   先回家。   兩人踏上車站,進入倒掛在磁懸浮軌道上的通勤列車。   “學生卡!”“學生卡!”列車女聲傳來刷卡的扣費聲效,兩人進入列車。   列車從通勤中轉大樓中央圓盤處發車,蜿蜒出林立的高樓大廈,從山體中間穿過,很快就飛馳在起伏的山勢和遠天展露的海洋之間。   窗外景色變幻中,列車車廂裡幾塊不同位置的光幕播放著新式人機功效設備的廣告。   “白露金烏丸,百年老字號,理氣,活血,補神佳品,讓你的真氣調度暢通無阻,縱享絲滑!”   “AR.StoneII智能眼鏡,智穀科技最新鼎力呈現,三十二核多維算力,漢武X10處理器,另匹配戰力評估計算,讓乾坤盡在您一手掌握。智穀科技,領勢而為,為您的學習和工作賦能,為您的生活開啟未來視界!”   “蒂因納和聖維爾地區爆發武裝沖突,目前各方要求當事當局保持克製,維護地區穩定與和平!”   “瀛洲海岸臺風過境,同時伴隨雷暴天氣將持續一個月,專家提醒全球地質氣象災害開始進入頻發期,未來不排除多發性全球災難……”   “擺脫不了,他壓得我透不過氣,   嘗試行走,但我卻舉步維艱。   但我知道我必須繼續向前,讓我的聲音響徹四方……”   那些廣告,哪裡爆發了武裝沖突,哪裡又有氣象災害的新聞,車廂裡的人們並不甚關心,最惹人注目的是主屏上一個男子表演的畫麵。   那歌手正在唱歌,隨著旋律,話筒離手,懸空遠離,又倏然靠近他的身軀,歌手手掌攤開,控製話筒懸浮升降,配合他拉高音或者低吟淺唱,顯出他的不凡歌藝和這番委實有些炫的“能力”。   電視裡的演唱會現場氣氛熱烈,車廂裡也有不少人在矚目觀看,間雜著女學生們“好帥啊!”“王一鳴好帥!”的輕呼。   “王一鳴也算是宗派出身做歌手最紅的一號代表了,作為玉真門的小師叔,用他們玉真門的禦劍真氣所修的這隔空禦物的能力,在舞臺上用起來實在是酷炫極了!   他算得上是我們新洲的天王巨星了!”   天地有元氣,萬物可取之。   人類修行已經有了數千年的歷史,化元氣能量為自己所用,形成了各種各樣的流派,而這些又反過來提升了人類科技的進步和思想哲學的高度。   修行,是貫穿人類文明脈絡的不變主題和人類挖掘自身潛能的永恒追求。   現代的修行結合了科技的發展,融入到社會的方方麵麵。當然,以武犯禁這種事任何時代都不可避免,但是眼下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和熱武器,仍然可以維護基礎治安。   修行的本質在於增強人類的體魄和發掘潛能,但人類畢竟也隻是自然的一部分,就是淬煉體魄再如何變態的高手,也沒法達到肉體硬扛熱武器的地步,人類始終也是肉身凡胎,這方麵,高手也是一槍摞倒。   當然,修行能提升的,是人的體魄,能讓人類更敏銳,是感知,是智慧。在各行各業裡也都會帶來傑出表現,這也是有天賦的人更受青睞,更被社會所認可,也能取得更高地位的緣由。   另一方麵,武學世界,修煉江湖,也是大娛樂時代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各種賽事,武學和修行經濟牢牢霸住人們的眼球,帶來巨大的流量。卷到如今這個地步,表演個雜耍什麼的已經過氣了,玉真門的小師叔都不禦劍,跑出來禦話筒當歌手唱紅樂壇了。   突然之間,張景耀感覺到周圍的聲音在遠離,像是腦袋一陣霧蒙蒙的,取而代之的是從腦乾傳來如同刀絞一樣的劇痛,嘶……好痛!   易戈聽到張景耀的動靜轉過頭來,臉色微凝,“你頭又痛了?最近是不是頻繁起來?”   陣痛來得急和陡,鈍鈍消退過後,張景耀看著易戈,搖了搖頭。   “還是檢查不出來問題?你這到底是什麼毛病?不過我也有,我一寫數學和化學方程式的時候,頭也就開始痛了!你這回評測考了多少?”   “435。”張景耀道。   “哈哈,我424,我家歆蓉630分,靠,比起來我們極其渺小!”   ……   “大榕樹區站,到了!”   列車播音傳來,車輛到站,氣壓門嗤哢嗤哢的聲音傳來,兩人出了站臺,這裡是鋼鐵森林城市的低窪地帶,地勢向下形成一個漏鬥狀,一直延伸到海岸。   海岸附近是小高層地帶,是大榕樹區有名的富人區,而這邊地勢較高的地帶,就是老城區了,易戈住在下麵,張景耀家的小區住在上麵。   易戈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背後還有個大家族。他不坐私家車上放學,和張景耀乘輕軌通勤完全是為了有個伴。   “走了!”   “還是回去想想怎麼跟我爸和你媽說吧!”   ……   “景景回來啦!”小區是大院性質,一樓的招牌上掛著“趙媽豌雜麵”,門口擺著散攤,坐著吃麵的客人,正在大鍋前煮麵的母親趙琴招呼張景耀。   客人們大多是小區的熟客,其中一個笑著說,“景景一轉眼這麼大啦,想當初,你小學時候拿獎,整個小區都知道嘞,那時候說,你們家要出大人物了!”   那人說完,趙琴探出頭來喊道,“吃你的麵吧!我家景景本來就很優秀!他要不是以前落了頭痛這毛病,我們家早被科學院少年班錄取了!”   那人帶著些幸災之意揶揄道,“誰叫你家早些時候那麼招搖呢……”   “滾你個王大千!老子兒子以後出息得很!你別得了紅眼病!”   小區裡雖是鄰居熟客,但平常也不缺乏風言風語。   你家得了好事,眼看有了前途,會有過來恭維的,但實際心裡怎麼想誰知道,羨慕妒忌人皆有之。   後麵看你不行了,說風涼話更是常事。   這個王大千在外麵做生意,性子市儈,說話時常夾槍帶棒,兩家人還有些嫌隙,趙琴一般都直接頂回去。   王大千還在那裡囁囁嚅嚅。   張景耀步入自己家內,趙琴把早熱好的飯菜端出來,“張景耀最後一年你好好努努力,到時候考個好大學給那些人看看,我兒子是這個!”趙琴說著還豎了個大拇指。   此情此景,張景耀實在不適宜開口來一句,“媽,老師讓你去一趟。”   “行了飯熱好了,你爸跑車要晚回來,我還給客人煮麵,你自己慢慢吃,吃完自己做作業啊。”   說完趙琴就去了陽臺改造的麵館廚臺,張景耀坐在內屋的桌子上,看著周圍貼滿的獎狀,那是他小時候拿得各種各樣的獎。《少年之星一等獎》《少年動力大賽特等獎》《超越之星》……與之伴隨的還有一些裱起來的獲獎照片。   張景耀小時候能力特別出眾,甚至還上過楓城的電視臺,一度是他家所在的這個八角樓小區遠近聞名的“神童”,當時無人不知,甚至還一度被科學院少年培訓班關注,《超越之星》那個獎狀就是當時科學院頒發的,但後來也就是頭疼的毛病,讓他一落千丈。   家裡為他這個病到處奔走各個醫院檢查治療,為此本不富裕的家庭擔上了不少負債,卻始終沒有任何好轉。   所以張景耀很多時候,就算是發病,也沒告訴父母,這勞什子病,去醫院檢查,錢花了,各種治療,保守的前沿的做了,卻又始終沒法根治!還平白讓父母擔心,所以張景耀乾脆也就把這個當做自己共存的毛病了。   他也曾隔著一道門聽到父母為給自己看病的錢發愁,而他揪著頭發無比痛恨自己。   他是見過巔峰和被鮮花簇擁過的“神童”,可命運卻似乎給他開了一個玩笑,把他拋到高峰,卻又毫不留情一把甩向低穀。   人生在世似乎要學著和不完美的自己和解,因為如果不這麼安慰自己,他可能很早就自暴自棄了。自高中開始,他就忍著越來越頻繁的頭痛,對父母卻表現出一副大為好轉的樣子。   張景耀吃著熱好的番茄雞蛋,大口刨著飯,酸酸甜甜的口感。   這間屋子裡的這些獎狀和獲獎照片,至今也是自己母親對街坊鄰裡炫耀的談資,是她被生活打磨得平淡的眉梢間綻放的嫵媚,是她半生榮耀的來源和寄托,也是她此時在陽臺改造出來的麵攤店前麵忙碌著對抗生活中所有淩厲的支柱。   ……   吃過飯,洗了碗,張景耀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他爬到床邊,天旋地旋。   劇烈的頭痛像是陰影怪物的觸手,撚著他的腦袋左右角,仿佛要把他的頭給撕成兩片。   然後突然一種讓心臟都停滯的鈍痛襲來,張景耀伸直腿,他感覺糟糕,有種大限已至人生走到盡頭的悲鬱恐懼。   下一刻,腦袋好像裂開了,所有那些如蛆附骨的痛感,都一下剝離空曠。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像是宇宙初始的至黑之域,緩緩浮現出了一個長方形的事物。   如果要說,更類似於從墨汁般的長河水裡,出現了一個盒子。   盒子上麵有一些上高下窄,凸起的事物。   當張景耀視線停留的時候,最當先的一個黑色凸起物有所鬆動,外層裂開。   一張黑色麵具靜靜出現在張景耀的麵前。   張景耀愣住,不是因為這張黑色麵具展露出來的古樸,以及眼睛位置的巨大空洞讓人望而生畏,而是因為這張臉譜的形製他曾經見過。   楓城一百公裡之外出土過一個考據迄今為止已經有萬年歷史的古文明遺跡,被稱之為“良河文明”。   這處遺址出土了遠超當時人類生產力不可解釋,堪稱藝術品的金器和建造物,也引發了大量無法解釋的謎團。   首先這個文明遺址沒有挖掘出任何文書記錄,人骨,但通過出土的文物來看,這個文明又極其崇拜星辰和天外造物,甚至擁有極為精準的歷法,明白許多星辰運行的規律。   一般來說,擁有遠超周圍生產力的文明應該形成向周圍輻射的文化,甚至影響之後的人類歷史,這也是良河文明引發轟動卻又令人費解之處。   這個文明好像與世隔絕,而且規模極小,在區域歷史記載中,也了無痕跡。就像是僅僅隻有幾百人,卻高度發達和燦爛,最後卻無聲無息消失歷史長河。   也因為這種費解之處,外界傳來傳去,遇事不決,就歸於和外星人有聯係的文明了。   不過學術界至今也沒有明確的說法。   而良河文明最具代表性的,也就是出土的一張黃金麵具,據說其純度可以到現在四九金,甚至五九金的程度,已然是未解之謎。   張景耀曾經也在良河文明遺址博物館裡,近距離見過那張黃金麵具。張景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頭痛的起源,就是那個時候。   而現在,他眼前的黑色麵具,和那張黃金麵具擁有同樣的形製。   一樣的古樸,上麵有星辰的刻印,以及眼窩處巨大的深邃。   麵具眼睛處的黑洞有一種吸引力,讓張景耀想要伸出手去,將麵具拿起來戴在自己的臉上。   隻是一個念頭或者意識,張景耀發現麵具已經被自己拿在了手裡。   入手是冰涼的觸感,但卻沒有感覺到一丁點重量。   而拿起這張麵具,張景耀就仿佛透過虛無,直接看到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大約五六十歲,身材魁梧的男人。男人鷹鉤鼻,身著短領皮夾克,盯著虛無之地,目光深沉而悠遠,在他的腦海裡栩栩如生。   張景耀把這張臉扣在了自己的臉上。   而後,失重感和黑暗籠罩了他。   ……   “沙……沙沙……”   張景耀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略帶鹹濕味的夜空,幾顆星星撒落,月亮銀盤一樣光亮。而後第一感官就是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痛痛痛!   渾身劇烈的疼痛,無一處不疼痛的痛,好像身上有不少的骨頭都斷了,臉上有溫熱的液體和血腥味。   聲響來自於他的背部和地麵細碎石礫的摩擦,有人提著他一隻腿,像是拖著一隻被宰殺了的豬,在地麵拖行。   再更前方,傳來鏟沙土的聲音,對方的同夥似乎正在挖一個坑。   一個可以埋人的坑。   這一瞬間,張景耀和這幅身軀的主人似乎記憶融合,他知曉了一切來龍去脈。   男人叫做範海辛。   二十年前的大佬,龍魁的高層大將,二十年前為了公司福祉,頂罪被抓了起來,判了二十年牢獄,出來後,被現任主理人劃給了一塊地,讓他管理橫水港區的生意。   這是棘手的生意。因為橫水港的碼頭,不屬於龍魁,是一個“交戰”地帶,對手都在謀劃,背後多方膠著,甚至……還有從背後刺來的刀劍。   而眼下的範海辛,這位二十年前名噪一時,如今江湖已經無人知曉的大將,很明顯就是“著了道”。   這些信息迅速在張景耀腦海間流過的時候。   他已然感到自己現在的這幅身體,出現了變化。   周身的劇痛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減。   他扭曲折斷的手指,打了個轉,從扭結的狀況下跳芭蕾般回復成了原來的筆直勁健。   他破裂的後腦勺,骨頭開始生長粘結,而後神經血肉“爬”了出來,相互融合。   而他此時的身軀伴隨著傷勢的恢復,開始獲得了一些……難以想象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