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下河市本該一片欣欣向榮,此時路上卻空無一人,每隔幾條路就有一輛警車緩緩行進,警笛聲伴隨著警告,直到第二天六點才能解禁。 一輛警車停到寧燁麵前,他拿出證件給警方核驗後,徑直前往教堂。 “喂,寧燁。”遠處突然有人喊他,寧燁轉頭,正是許久不見的張勝。 “你去哪,咱倆搭個伴?”張勝跑到他旁邊,氣喘籲籲。 “探望親戚。”寧燁拍拍他的肩膀回答。 “抱歉,我的問題,隱私隱私。”張勝舉手致歉,“就是好久沒見了,還沒加你聯係方式,之後多聯係。” 寧燁拿出手機,和他加上好友,有些疑惑道:“話說我還沒看到過你們駐點前輩?” “嗨,誰樂意帶我們啊。”張勝掏出一盒煙,頓了一下,問道:“抽不?” “不抽。”寧燁搖頭。 張勝把煙收了回去,“你說誰樂意冒著生命危險還帶個拖油瓶,教點基礎知識就上戰場了,要不是規定要求必須兩隊參與,我就抱不到大腿了。” 寧燁有些詫異,但又能理解,“所以我這兒還挺好哦。” “可不嘛,哦對...”張勝呲牙咧嘴,羨慕寫在臉上,然後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閉口不言。 “怎麼了?” “啊...寧燁啊,”張勝勾住他的肩膀,左右看看,掩嘴悄聲道:“我也就看你麵善,還救過我,才和你說的,別把我賣了。” 寧燁好奇心被提起來了,忍不住催促,“趕緊的,啥?” “我回去後找我駐點的前輩打聽,他們都說你們那的人遠近聞名,兇性的很,都是搞過屠殺的。不一定真,反正你小心點。” 寧燁心中驚異,一時間大腦瘋狂運轉。 如果是假,要不是道聽途說,要不是有人別有用心。 如果是真,那神父安排他去這個駐點的動機就值得思考了。但如果他們搞過屠殺,怎麼可能還能安然生活在那裡,沒人抓嗎。 他臉上不顯,淡淡道:“沒看出來,很正常啊。不過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留個心眼。” 張勝露出一口大黃牙,寧燁能記住他的好就行,誰說超度是打打殺殺不是人情世故,我還偏靠人情世故活下去。 兩人分別,寧燁走在路上,看到還有臟兮兮的流浪漢在掏垃圾桶,然而就在附近的警車像是沒看見似的,從路口轉彎走了。 寧燁走上前去,輕聲問候,“老伯,您哪有去處嗎,現在街上不安全,快回去吧。” 老漢擦去臉上溝壑裡的汗珠,指著不遠處的長椅,無所謂道:“我就呆那兒,沒啥好去的。” 寧燁一陣語塞,左右看看空無一人的街道,不知道怎麼辦,回過神時,老漢已經翻下一個垃圾桶了。 他搖搖頭,轉身離去,路上依稀能看到其他流浪漢,無所事事地躺在躺椅上,或是翻垃圾桶。 兜裡的手機傳來振動,張勝傳來一張照片,圖片遠處可以看到江上的船摩肩擦踵,好不熱鬧。 張勝繼續發消息,“跳江的人太多,在撈屍,剛跳的正好能撈上來。” 寧燁感覺世界運轉的規則似乎變了,本以為他們這群被詛咒寄生的人生死難料,結果現在普通人死得像螞蚱似的,一踩一片。 他回復道:“你自己小心。” 下方繼續彈出消息,“燁老哥,等這事完了,我帶你去特事辦的心理谘詢好吧,專業,半小時免費,賊帶勁。” 寧燁怎麼也無法把賊帶勁和心理谘詢聯係起來,於是不再理會。 隨著離教堂越來越近,出現稀稀拉拉的人群,和寧燁往一個方向走。 他意識到這點後趕忙跑起來,人越來越多,還有警方在一旁試圖勸解,路邊救護車待命,但人群義無反顧向教堂走去。 教堂周圍圍滿了人,被擋在警方的人墻外,沒有向前擁堵,站在原地沒有動靜,不遠處還有人拍攝,被警方勸離帶走。 寧燁擠過人群,高舉自己的證件,警方把他放過去,周圍的人一動不動,顯得莫名詭異。 “哥。”寧萌看到推門而入的身影,驚喜喊道,沖向寧燁。 寧燁拍拍她的肩膀,一齊走到神父身邊,有些疑惑地問道:“神父,外麵怎麼回事,您不能...就是,驅走他們體內的詛咒氣息麼?” 神父苦笑一聲,“這位是我向警方尋求援助的原因,惡鬼或是被詛咒影響的人,是不敢到教堂附近的,但他們...” “他們?” “他們隻是普通人,純粹的普通人。” 寧燁愕然,不敢置信,“我不明白,他們沒有受到詛咒影響?” 神父臉色低沉,坐在木椅上,“也許他們隻是受到人言蠱惑,不能完全排除靈異事件的可能,畢竟實在是太快了。” “組織口號,為了下一代,標誌是一對翅膀,從金摩市大廈群體自殺浮出水麵,金摩市相關部門沒有透露任何其他細節。” 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幾人麵麵相覷,讓寧萌呆在原地,寧燁和神父走出教堂。 烏泱泱的人群圍住教堂,此時警方反而陷入了弱勢。 神父走上前去,從警員手裡接過喇叭,沖人群喊道: “我是這座教堂的神父,陳洪友,各位安靜一下,一個一個來,說出你們有什麼訴求。” 人群很快安靜下來,一名六七十歲,皮膚黝黑,穿著陳舊的老婦人走上前。 她眼神疲憊,嘴角往下咧,像是很久沒揚起過的樣子,兩手抱在一起,試圖遮掩手上的傷痕與老繭。 “您是專家,我們就想來問問您的意見。”老婦人的聲音不大,還有些顫抖,但傳遍了死寂的人群。 “您說,什麼問題,我是經過認證的神父,還在西大陸的教廷實習過,專業範圍內的問題,我的回答就是教廷的回答。”神父不止回答老婦人,還沖其他人喊道,說完露出令人安心的平和笑容。 “自殺會上天堂嗎?” 神父的笑容漸漸收斂,空氣一時間停滯。 時間像是水龍頭上的水滴,嘀嗒嘀嗒掉進水池裡,人群裡的氛圍越發焦躁,在快要爆發之前,他抬起喇叭喊道: “各位聽我說!無論是什麼信仰,自殺都是極大的罪過,因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不可褻瀆。” “大夥要堅持下去,不要聽信一些人消極的話語,他們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麼鼓動你們去做?我們總有好的那一天,一定要堅持下去。” “神父。”那老婦人露出笑容,在她臉上卻像是哭。 “我才五十多歲,就沒了丈夫。兒子有出息,進大公司,過勞死了。兒媳婦孝順,我兒子死後還來照顧我,車禍,沒了。留下一個小孩,我每天打三份工,看不到太陽。” “我還要堅持嗎?” 神父一時語塞,大腦極速運轉,抬起喇叭就要開口。 “不過我不需要答案了,神父。”老婦人道。 “我來之前小孩已經死了,她趕不上好時候,現在我也能為自己活,為自己死了,其他人會因為我活的更好。” 她掏出一把小刀,想起和父母在操場看電影,想起年輕時老公的側臉,婚後的雞毛蒜皮,想起兒子出生,長大,想起可愛的兒媳婦,想起剛離世的孫女,想到了很多很多,終於露出恬靜的笑容,像回到了十歲的時候。 “為了下一代。” 血滴濺到神父臉上,覺得好燙,手摸到臉上,一片冰涼,才明白是自己太冷了。 警方無力地呼喊,阻攔,束縛,如螳臂當車,最後隻有幾人在他們的控製中掙紮,其他人倒在地上,醫生趕來,麵對人群杯水車薪,但堅定地挨個摸排情況救治。 寧燁無力地看著眼前的情況,喃喃道:“我們怎麼辦?” “人民公使,攪腦,也許還有其他人,我能看出他們兩個的痕跡。”神父蹲在地上,合上老婦人的雙眼,對寧燁說道。 “他們是邪教的主教,以傳播詛咒,死亡為榮的一群人的首領。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詛咒氣息,我感知不到。” 他轉頭,用銳利的眼神直視寧燁,“你呢,你感受得到麼?” 神父的目光讓寧燁全身一顫,他不明白為什麼被這樣看。 他沒有回答,看向倒在地上的人群,走過神父,來到他們身前。 他蹲下來,輕撫麵前那人的臉龐,這個人一身正裝,衣衫整潔,應該出來前經過了仔細打理。 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工作,不知道他的成功與失敗,不知道他的心路歷程,他躺在這裡,過去的一切就這樣畫下了句號,無所謂了。 “寧燁。” 有人在身後輕喚,寧燁轉頭,沒有人,神父正看著他,有些疑惑。 寧燁回頭,閉上眼睛,感受著這裡所有陷入長久安眠的人。 “寧燁。” “寧燁,寧燁。” “寧燁寧燁寧燁寧燁寧燁...” 無數人在不遠處呼喚著他,聲音輕柔,仿佛呼喚自己的父母,愛人,兒女。 “我好痛苦。” “堅持不下去了。” “沒人關心我嗎?” “好累啊。” “我有什麼用。” 抱怨的聲音越來越多,逐漸壓過了呼喚,又開始出現不一樣的聲音。 “去死。” “我好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好想拿起鍵盤抽爛他的臉。” “他除了下令還會什麼?劍塚東西。” “去死。” “我已經做出來了,憑什麼否認我,不認可就給我老實退休,不退休就給我去死!” “我沒有作弊,為什麼沒人相信我,一群弱智。” “去死。” “就這麼睡過去吧,好失敗的人生。” “去死。” “去死。” “去死。” 寧燁睜開眼,起身露出微笑,右手張開,覆向人群,輕聲呢喃。 “是我們去死哦。” 咚。 遠處傳來細密的震動,還有其他的,不知名的聲音。 一名護士看清遠處的東西,不由得驚駭道:“老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老鼠!” 城市遠方,如同海嘯的鼠群正從各條馬路呼嘯而來,黑壓壓一片,蓋住了馬路上的燈光。轉眼間城市陷入了黑暗,隻有樓上還有燈光。 “快!進教堂!” 神父拿起喇叭喊道,所有人慌慌張張地進去。他朝唯一站在原地的寧燁咆哮。 “別站在那裡,快過來!” 寧燁看著近在眼前的鼠潮,不為所動,似乎完全沒有聽見。 “該死的,你他媽的...” 神父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趕緊關上大門,門鎖鎖死。 “神父,我沒看見我哥!”寧萌擠過人群,朝神父大喊。 “他不會有事!”神父話音未落,如潮水拍打海岸,巨大的轟鳴聲呼嘯而來。 外麵全是老鼠的尖叫,尖銳刺耳,傳入眾人耳中,感覺耳膜快要破裂。 過了許久,或者沒有多久,聲音逐漸減小,消失,陷入寂靜。眾人互相看看,最後看向神父。 神父點點頭,手放在扶手上,背對眾人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大門,探出頭觀察。 寧燁背對著他,孤零零站在外麵,地上的死人,和未完全死去的人都消失不見。 地麵整潔如新,沒有一滴血,剛剛看到的鼠潮也不見蹤影,憑空消失。 “神父。”寧燁沒有回頭,平靜說道。 “他們安息了。” 他轉身的一瞬間,身後站滿了老鼠組成的人,糾纏扭曲,長尾從身上各處伸出,麵目猙獰。 緊站在他身後的兩名鼠人將他護在懷裡,發出無聲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