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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罪審判ACQUIT VR.eRosA 6178 字 2024-03-16

“經江州市人民法院審定,被告人伊羅莎·安德烈·羅隆尼卡涉嫌故意殺人罪,且證據充分、被告人認罪態度誠懇,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相關規定,現判處無期徒刑,緩刑兩年執行。”   “綜上,羅隆尼卡殺害劉聖傑一案,一審判定。”   判錘重重落下,“叩”的一聲,像是驚雷,打破了法庭上死一般的寂靜。而後觀審現場的喧嘩灌滿了伊羅莎的雙耳——議論,咒罵,歡呼,釋然。一切好像都結束了,她想。   陳庭榆看著那個被警員帶離的身影,眼前一片混亂。一切好像都結束了,這讓他產生了一種恍惚感。陸陸續續地,觀審席的人都離席了,喧鬧聲也隨著人流漸漸遠去。陳庭榆坐在原地,待一切都恢復寂靜之後,才緩過來,扶著木椅的扶手慢慢起身。他感覺這一刻被無限拉長,一秒鐘都長得像一個世紀。過去的兩年,在他眼中就像是一場夢,而現在就是那夢醒的時候。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人民法院的,可能是在記者們不斷地采訪和相機哢擦哢擦的快門聲中擠著擠出去的,也可能一個人孤零零地飄出法院門口——他隻記得自己最後走到了法院外的河濱公園,那是最後的選擇之前,自己和聖傑最後去的地方,啊,還有她。凜冬時分,落葉的樹早就隻剩下一堆枯枝了,隻有那幾棵樹常綠常青。原來這個季節也有樹長著綠葉啊,他昏昏地想著。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是綠葉紅花的——原諒他隻能想到這樣的詞匯,他可不像聖傑那樣飽讀詩書,渾身上下跟被墨水醃入味了一樣。上次,上次,河灘邊支起的燒烤架,廉價的青島啤酒,嗆人的白煙,夜空中炸開的煙花,聖傑的冷笑話,還有她的側臉。但是都不存在了,沒有人收拾爛攤子了,現在隻丟下了他一個人。世界真他媽的殘酷無情,一個月前還和自己一起談笑風生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坐牢,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如果,能夠再給他一個機會,他還會跟著他們一起嗎?   思緒無限發散。陳庭榆的大腦開始不可控製地回想起兩年間發生的一切事情。太多的事情了,發生得如此突然,讓他從一個執意追求正義的刑警變成一個麻木的、無能的廢人。他發覺自己的臉逐漸冰冷,微微抬頭,天上正紛紛揚揚地下著純白的雪。他將目光聚焦在一片雪花上,看著它輕輕地、無聲地落在這片罪惡的土地,化為雪水,無聲無息。為什麼會有雪這樣的事物呢?純潔,冰冷,掩蓋血跡,洗滌魂靈。為什麼會有這麼清冷美好而又充滿矛盾的事物呢?他不知道。這個問題永遠沒有答案。   2013年的12月9日,26歲的陳庭榆閉上了眼,在漫天的大雪中,他恍然間回到了兩年前,那個一切開始的夜晚。   2011年5月27日,夜。   “歡迎收聽「一分鐘電臺」!今天我們要聊的話題是:我們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   車內的電臺正播放著江州市當下最火爆的廣播節目。陳庭榆每日從警察局下班之後都會按時打開車內電臺,跳到相應頻道收聽。而在這之後的節目,就是隨機播放一首由聽眾電話投稿的歌曲,可以是國內的,也可以是國外的。陳庭榆也有試過電話投稿,得到的是石沉大海。也罷,誰會和他少年一樣聽著韓語歌呢。   “今夜,希望你能對自己來一場熱烈的表白,表白自己,感謝自己在遇到所有的困難時都沒有放棄,感謝自己在失落彷徨的夜裡選擇微笑麵對。”   我不感謝我自己,陳庭榆想。他唯一感謝自己的事情是在18歲時堅持報了警校,沒有辜負自己的夢想。他吃得了苦,在訓練時沒喊過累,在同一屆的警校生中永遠是最優秀的那個。教官說,他會是前途最好的警察。那時候的他,心中有一腔鼓滿的正義感和熱血勁兒,以為這樣做,就能真正去執行正義、去實現理想。   “每個人都有過很多的煩惱與瑣事,但是不用焦慮,不必傷心。堅持自己所做的,別去害怕那些事情所帶來的後果,你便會收獲比你想象的更好的東西。”   說得輕巧。從警校畢業之後一直到現在,他在局裡調來調去的,從掃黃組到現在的重案組,中間輾轉了起碼四個破案組。如果說江州市的警察局把人員當成豆腐分成一塊一塊的,而他就是在其中滑來滑去的汁兒。堅持?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偶爾跟著重案組去調案子,剩下的自己隻顧著迷茫,帶著一腔執行正義的熱血在案發現場瞎轉悠——他已經是警官了,然而一次重案都沒輪到他負責,每次都是跟在其他警官屁股後邊當協助陪襯,該有的實踐機會一個沒有。   他不甘心。陳庭榆不甘心。   如此想著,開車的車速也快了一點,不過沒有超過市區規定時速,就連車內廣播電臺都當成是噪音。老天什麼時候能給我個機會,讓我幸運一點?哪怕隻是一次,一次也好。   車內的電臺播放完畢,開始了點歌環節。陳庭榆覺得吵鬧,便伸出手來想把車內電臺關掉。可這時,電臺切的歌讓他定了手——是他一直打電話點的那首《再次重逢的世界》。前奏響起時,他呆滯了一下,收回了手,專注開車。老天怎麼就給了這個機會?他嘟囔著,心中卻又是一分竊喜。   起碼未來幾天,都有一個好的開頭了。   車速再次降了下來,平緩而愉悅地行駛在霓虹夜的街道馬路。此時的江州市剛開始展現它獨有的魅力,霓虹燈牌層疊亮起,被玻璃覆蓋的摩天大樓一反射,映得夜空有一絲泛白。車窗被抹布擦得有點模糊,但窗外的景色陳庭榆仍然清晰收入眼底。   車慢慢駛入一條小吃街,人流已經逐漸占據了小吃攤前,老人倚著攤邊的小巷抓著把蒲扇嘮家常,小孩不顧大人的叫罵聲,三五成群肆意奔跑在街邊,手裡舉著架風車,正隨著跑步帶起來的風呼呼轉動。陳庭榆剛下車,就險些被一個拿著風車的孩子撞到。   “家長呢?看著點啊。”陳庭榆把孩子扶了一把,那小男孩說了一句“叔叔對不起”之後還是不管不顧地向前跑,手裡的風車轉的很快。陳庭榆看著孩子消失在人群裡後,便收回了視線,看向了麵前的燒烤攤。   “小陳是吧?嘿嘿,上次那個案子……”攤子的老板認識陳庭榆,拉著他就擱那自己嘮開了。陳庭榆麵上笑著,心裡卻在想著另外的事情。   要不,買一份?上一次買烤麵筋是什麼時候了?剛從警校畢業,自己拉著曹平安和李聞波大吃大喝,結果辣椒撒太過了給自己辣進醫院,出來的時候被曹平安笑的直不起腰,扶著墻還指著他笑。有那麼好笑嗎?那個時候甚至連李聞波都在憋笑。   “……小陳?陳sir?陳警官?”老板看出了陳庭榆在想事情,出聲提醒。陳庭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人家攤上站老久了,盯著烤麵筋跟盯犯罪嫌疑人一樣。   “啊,老板抱歉,剛剛在想事情。”陳庭榆回復道,“來一份烤麵筋吧,隻刷醬不加辣。”   “OK!”老板得了錢,從冰櫃裡拿了四串烤麵筋就開始炸。   正想著烤麵筋的事,刺耳的警笛聲忽地突兀刺入陳庭榆的耳際。陳庭榆立即警覺起來,環視四周,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槍,卻發現街道邊並無異常,人們還是照常在散步說笑。剛鬆下來,幾輛警車咻地從他的車邊竄過,警笛聲由近及遠,又未斷絕。同時,車裡的手機突然滴滴地響起來,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他一把將手機從口袋裡抓起來,按下了撥通鍵。   “陳sir,你人在西馬路是吧?”   是曹平安的聲音。陳庭榆神經緊繃起來,這家夥打電話過來,就是代表又有案子了。   “對,我在,有案子?”   “對對,出大事,我們剛從你車那邊過,西馬路是離案發現場最近的那條,直開左拐到時代青年公寓,就在那。”   “沿江?”   “對。速度快點,案情有點復雜,見麵說。”   電話那頭的青年男音急促說完之後,迅速掛了電話。陳庭榆將手機揣進衣兜,和老板說了一聲之後,拿了烤麵筋迅速鉆進車廂,猛地一打火,開了市區限速最高速,窗外的霓虹燈霎時拉成一道道多彩的長線,被車子狠狠拋在了後邊。   今夜,怕又是一個不眠夜。   “陳sir來了!”   曹平安一身驚呼,讓在場的所有警察都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去,讓剛下車還抓著熱乎的烤麵筋的陳庭榆有點發懵。一下子被這麼多人對視線對著,讓他的心裡有點發毛。   “案子什麼情況?”為了緩解尷尬,也為了正事,他故作正經地收了收皮大衣的領子,問了這麼一句。這句又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曹平安收起巴掌大小的筆記本,小跑到他身前,道:   “在上麵,五樓。邊走邊說。”   陳庭榆了然,將烤麵筋袋子往大衣內袋裡一塞,瞬間進入工作狀態,跟著曹平安進了電梯,看著他戴著黑色機車手套的手按下了“5”鍵。   “兇殺案。死者34歲,生前於一家醫藥公司上班,公司是國外的。屋子裡不是很亂,有腳印,已經送去分析了。死者屍體總計被插了6刀,兇器沒找到,照傷口深度及形狀,推測是特製的帶血槽的匕首。”   電梯叮咚一聲,五樓到了。曹平安率先走出去,陳庭榆緊隨其後。死者的居所離電梯很近,拐個彎走幾步就到了。   陳庭榆到了門口後,頓了頓,問了一句:“需要腳套嗎?”   “不需要。地麵上的關鍵證據已經全部收集完畢,指紋啊血跡啊唾液還有死者屍體也都已經送到法醫那裡了。你直接進去就好。”   “OK。”陳庭榆沒有了任何疑問,輕輕推開門走進了案發現場。   沙發有少許的劃痕,很淩亂,走向一致,是指甲的抓痕。地毯上有些許唾液,被收集過了,應該是死者的。沙發旁有臺落地燈,倒在地上,已經壞掉了。電器完好,沒有攝像頭和監聽裝置——也可能是他沒發現。   靠近陽臺的角落裡有一束花,是白玫瑰。沒有沾染上血跡,白得很是罪惡,像是案發過後被刻意放在這裡的。   “那是我們來之前就有的,推測是兇手完事後放在那裡的。媽的,這年頭還有人搞這玩意兒,又有一個情殺的嫌疑了。”曹平安順著陳庭榆的目光看到了那束白玫瑰,道。   “不是兇手。兇手沒有帶手套。是有人在受害人死後來過這裡,放在這裡的。”陳庭榆如此道。   “……好像是。腳印有三種,指紋有兩種,鑒別過了那束花,沒有指紋。送花的人知道死者會死,且他不是報警的人。”曹平安道。   “所以送花的人也是重點。很聰明,戴了手套沒留下指紋,但是不夠聰明,還是留有腳印。”   “我們已經盡力在最短時間內查找死者生前的人際關係信息了。周邊的監控隻有48小時的錄像留存,所以同事們都去那裡查了。其餘的線索,陳sir,你可以去檢察院找法醫和法證。”曹平安看了眼手機,“有人找我,海港區又有一個尋釁滋事的,我要趕過去。”   “欸,那你把這個拿上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庭榆把自己塞在大衣內袋的烤麵筋袋子拉出來拎給曹平安,示意他拿著,“也不早了,我看你也沒吃飯,把這個拿上,路上吃,或者事後,總能填肚子。”   “……烤麵筋?”曹平安拎著袋子,不可思議地看著陳庭榆,“還是不辣的,看來長記性了。”   “我長你大爺的記性,沒完了是吧。”陳庭榆無奈道,“快去,省的被李聞波折騰。”   曹平安收好袋子:“欸行行行,我走了哈,你自己慢慢看,有發現就寫報告。”   “OK,你去吧,我再在這看看。”陳庭榆頭也沒回,繼續聚焦在案發現場。   曹平安拽了拽手套,小跑出門,到門檻前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下陳庭榆,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喊道:   “喂,陳sir!”   “咩事啊?沒事就快點去。”陳庭榆正思考得起勁,很不滿思緒突然被打斷的感覺,不耐煩道。   “上頭說了,這一次案件由你全程負責。”曹平安再看了眼表,“就這麼多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啊?啊???”陳庭榆反應過來,剛想問什麼事,但門口已經空無一人了。他似是被雷擊一般,呆楞在原地,麵目抽搐,瞳孔地震。欣喜,激動,震驚,懷疑,現在什麼感情都難以形容陳庭榆現在心裡的波動。   上天真他媽眷顧他一次了。雖然也就這一次,但是足夠了。   “……阿門。”良久,他才緩過神來,以僅有他一人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   偌大的房間裡,唯有白玫瑰隨風輕輕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