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還是回屋裡，從櫃子中的鐵盒子裡，找出來她包錢的蘭花手絹。 　　看見這個包錢的小手絹，在邵武的記憶中突然閃現出來很多關於它的印象。小時候每回要錢，總能看見姥姥把它掏出來數給他幾分幾毛。 　　那時候在他心目中，這個小手絹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 　　今天突然又看見它，再看著姥姥打開以後裡邊整整齊齊的毛票，心裡驀然有點酸楚。 　　今兒姥姥沒給他數幾分幾毛，而是直接全部拿的大團結。 　　邵武看著她的架勢，準備把大票子都數給他了，連忙說道：“姥姥，給個幾十塊錢就夠了，那屋子動靜不大。” 　　姥姥皺著眉頭歪著頭看了看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數了100塊錢，遞給了邵武，“不能馬虎，好好修修，自己住的屋子，說不定結婚的時候還要用呢。那就先給你100，不夠了你再找姥姥要。” 　　她老人家還是這麼富有前瞻性，連結婚用房都考慮到了。 　　邵武紅著眼眶把錢接過來塞到褲兜裡，找了個借口跟姥姥說了兩句話就趕快出了屋子，他不能再在這屋裡待下去，可能眼淚快要忍不住了。 　　就這，一出門還是沒忍住。 　　他拐到太平胡同，把大雜院倒座房的新鎖鑰匙給了金師傅，讓他安排人開始修房子，然後就回到收購站上班。 　　下午在收揀廢品的時候，邵武發現有一堆二三十厘米粗、一米多長的鐵管，甚至還有一些鋼筋、鐵棍、灰槽等廢鐵料。 　　他當時就很奇怪，牛站長給他說的規定裡邊，這些東西收購站可是不能收啊，屬於嚴格管控。可是現在看著還不少呢。 　　而且，等他把這些東西拉到分揀屋裡，孫大姐她們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的表示，照樣分分揀揀迅速歸納了。 　　邵武抽了個空，蹲到孫大姐跟前小聲問她：“大姐，那些水管鐵料咱也能收。” 　　正跟旁邊大姐聊天的孫大姐，聽見邵武的話以後扭頭看了看他。 　　當她看到邵武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對邵武說：“不收這東西，怎麼提高收購額？到時候怎麼多拿工資呀？光靠收那些邊角碎料，能有多少？咱這站裡還是因為牛站長把的比較嚴，所以跟人家站裡比回回都吃虧。” 　　說到這兒似乎有點猶豫，不過也隻是略微的停頓了一下，然後小聲對邵武說道：“我給你說吧，其實像孫少平他們收的東西多了，有時候就沒交到咱們站裡來。” 　　邵武很驚訝，“他不交咱站裡，還能交到哪兒啊？” 　　孫大姐嗬嗬笑了笑：“周圍幾個站，倉庫他都能去啊。甚至隨手倒給人家了也不一定，現在郊區多了很多小廠，誰不需要原料，但供應又是緊著大廠供應，小廠不得自己想辦法？” 　　孫大姐說完還專門兒小聲叮囑了一句，“這事兒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可別到處亂說，以後你就知道了，這在你們收購員裡麵都是基本操作。別說這點水管廢鋼筋了，井蓋子，黃銅料，還有那幾十上百斤的大角鐵不照樣收嗎？” 　　這……。 　　雖然他已經認識到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但這差距動作也太大了吧。邵武在這裡邊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這樣的事情可不是什麼聰明人乾的，這已經不是鉆營不鉆營的問題了。 　　現在剛放開，很多人都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可是邵武清楚啊，膽小的餓死不餓死那可能還要好多年才知道。但是膽大的，大多還沒等到撐死，就已經把自己作死了。 　　但是這件事兒，他暫時還真準備按孫大姐說的辦，先不聲張，暗中留意觀察觀察，看看這裡麵到底還有多少條條道道。 　　他首先要確保的是別讓自己受影響，被牽連，特別是不能讓人莫名其妙的給自己挖坑啊。 　　哎，收個破爛也不省心。 　　雖然，“都是為了碎銀幾兩，為了三餐有湯。” 　　可是邵武拎得清利害關係，碎銀幾兩，確實能解世間慌張。但是也要有命花呀，說來說去還是人最重要。 　　一個下午乾活，邵武都顯得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孫大姐不時觀察一下他的狀態，還不時的偷偷笑兩聲，在她看來，這小年輕終於開始學精細了，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著呢，在這世事人情中，有的是他學的。 　　下午下班，邵武先拐到太平胡同，看到陳大姐今天也來了。 　　陳大姐一看邵武就覺得他今天有什麼心事，拉著他坐到屋裡的小桌旁，笑著問：“怎麼了今天？還沒見過你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 　　邵武看了看陳大姐，覺得這也算是個良師益友，乾脆就把今天收購站裡那件小事，還有他自己想的和擔心的，給她說了一下。 　　陳大姐聽了以後笑了笑，說道：“小武，這件事兒啊，真是小事兒，現在像這樣的事兒，簡直是已經司空見慣了。不過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老老實實規規矩矩，想成事何其難呀？你慢慢就會懂了。大姐給你說，你一定要學會把這世上的規矩當成自己的武器，而不要被它們捆住了手腳。” 　　邵武很驚訝地看著陳大姐。 　　陳大姐看著他很認真的在聽，又繼續說：“因為啊，別人給你說的規矩，本身就是別人手中製約限製你的武器。” 　　邵武看著陳大姐笑盈盈的樣子，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他能理解她說的什麼意思，但是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做好，那隻能慢慢看了。但是他最起碼知道，眼前這位大姐似乎做得不錯。 　　談完了抽象的哲學問題，兩個人終於輪到談點實際事情。 　　關於利民汽水廠的事，今天他去見馮主任都愣是忍住沒開口問。 　　還是想先問問陳大姐，看看這一類的廠怎麼操作，想先讓自己心裡有點數。 　　要是好操作，那就可以想想怎麼跟馮主任說這件事，如果操作的空間不大，那這事兒就當從來沒存在過。 　　陳大姐聽邵武把汽水廠的事說完以後，她很驚訝的看著邵武，笑著問：“你怎麼還能操這麼多事兒的心啊？這邊飯館，那邊賣著冰水，還要乾著工作啊，這邊又開始操汽水廠的心了。” 　　邵武笑笑說道：“你看我這現在孩子老婆都沒有呢，不得多掙點老婆本，以後好能娶個漂亮點的媳婦兒。” 　　陳大姐笑了起來：“你呀，我早就看清楚了，你就是窮的叮當響，也缺不了漂亮媳婦兒。得了，別跟我貧了，我給你說說汽水廠的事兒吧。” 　　邵武趕緊收起來開玩笑的態度，認認真真的坐好，仔細聽著。 　　本來就要開口的陳大姐，一看他跟個小學生一樣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朝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別跟我在這耍怪，好好聽著。” 　　邵武笑了笑，把身體放鬆了一點。 　　陳大姐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這個汽水廠千萬別急，我給你說，要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