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經閣,望之,不似善地。(1 / 1)

“彥南歸,汝身為大學堂講師,天禪院首席弟子,竟妖言惑眾,當眾詆毀聖人經學,汝可知罪?”   “弟子,不知!”   “好個執迷不悟,院中執法何在?還不將這孽徒囚於藏經閣,廢修斷骨、貶為庶人!”   “院令,這萬萬不可。藏經閣內,聖人經學大道之爭不息,尋常人難以活過三日,你這不是要了南歸的命嗎?”   “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   “南歸,藏經閣就在這峰上,按規矩,吾等不應入陣,就送你到這了。”一道嘶啞的音色,將彥南歸的思緒拉回了現實,語中皆是惋惜。   彥南歸回過神,謝過執法長老,抬頭看向了遠山。   這山上,隻見一寶閣,矗立山巔。   閣樓插入雲霄,當下雖是夕陽日落,但周遭瑤草不謝、翠柏長春。   山腳曲徑,幽幽盤旋,上至那閣。   此間仿若世外桃源,但……若是觀者看得仔細些,便能發現些許毛骨悚然之景。   在峰頂,那仙鶴展翅九霄,可其羽皆是魚鱗之甲;在林中,這白鹿行藏山石,可其頂上卻梅花綻放。   這便是天禪院的藏經閣。   望之,不似善地。   “沒想到一穿越,就是這等局麵。斷了修行之路,還選了條找死的路子。”   原主被廢去修為時,已然神魂寂滅,彥南歸便穿越而來。   當下,他嘆氣自視己身,查閱記憶。   什麼垃圾原主啊!這是硬生生,將天胡開局打成天譴!   原主彥南歸本是一鄉野書童,自幼過目不忘,能詩會賦,五歲中舉,八歲及第,入了秦國最大的學院——天禪。   入院之後,他潛心修道一途。   修道,達者為先,原主天賦出眾,又博覽群書,取百家之長,一路暢通。可人終究是有弱點的,原主天生人傑,自視甚高,唯有一弊病:   那就是犟。   原主是個隻認死理的犟種。   前年,彥南歸研讀了他國的聖人經學,認其不合禮法,大談特談且屢次不改,抨擊其為禍國邪術。   “好了!這下,他國給天禪院施壓,院令也別無他法,隻能殺雞儆猴。”   “這傻x世界,還不如穿回去,窩在被子裡刷劇來得舒服,艸。”   彥南歸暗罵,心中一陣悸動,他捂嘴咳嗽了兩聲,拿開手掌,那掌間全是血紅之色,這是廢除修為後造成的內傷;   此外,窺探記憶時,還有一個疑點,就是這犟種原主,可以不來藏經閣的,被廢去修為後,哪來回哪去就好;   但他執意要來這兇險之地,是為何?   彥南歸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眼下,他隻能邊走邊看。   嘆息一聲,他甩手,邁向這山間小道。   彥南歸前腳才走,後腳,這掌間血液飛落,落在路邊兩朵粉嫩雙生花之上。   隻見過了三息,這雙生花均是開出兩縫,似人之雙目,後又生了唇舌,它們探出舌頭,慢慢將這人血舔了乾凈。   那雙生花飲了血,口吐便是人言:   “彥南歸,天禪院的未來,秦國最有可能成立新學派的聖人,真是好苗子,但可惜了!想我泱泱九州,自從聖人老子、孔子、莊子……諸聖歸天,近千年,除了盛子,便無他人了。”   “你說他能活多久?”   “我猜是三天。藏經閣大道之爭不斷,十天前,那軍伍的兇狠千人屠到此,才不過活了半日,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更別說他此刻廢了修為,隻是一無用書生罷了。”   “威武兇狠千人屠?咋了!現在流行,這變著法誇自己!你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莽夫,別給自個貼金。那日你誤看了聖人經學,才變得現在這個不人不鬼的模樣!咎由自取!”   “媽的,你說我,老家夥,你也好不到哪裡!”   說著說著,兩雙生花竟互相嘲諷。   言辭激勵,說出肝火。竟用葉片,做了拳頭;將這莖條,舞成鞭子;兩花一直打,一直打到了花謝。   ……   在異世九州,不止天禪院。   八大國的學院中,各自的藏經閣都是兇惡之地。   原因無他,這裡蘊藏了諸子道統、學派傳承。   聖人之道,在九州世界異常霸道、無情,可輕易改變規則、影響萬物,包括人。   人在其中,會被輕易改變身體構造,片刻間便生死道消,按以往的記錄,這罪人守閣,多則能活三日,少則半日。   所以,被囚藏經閣,替聖人經文擦拭塵土的,大多都是罪大惡極之徒。   按秦律,這是死刑!   山上半晌,彥南歸行至路盡,抬頭,見一高閣參天,閣樓飛簷反宇、雨簾雲棟。   而閣樓門下,一人如枯樹而立。   彥南歸以前在天禪院時,從未來過藏經閣,也未見過此間景色,這夫子也不許他過來,故也不認得這人。   這人遠觀,似一中年。   中年渾身罩在灰白鬥篷裡,袍子生了綠苔,半人高,左臉戴了半邊“醜角”的麵具。   是個麵善之人。   “等了好久終於來人了,老朽都等餓了。”   不等彥南歸上前,中年遠遠見了人,這腳行了三兩步,就迎出了門廊。   這人好生熱情!他是藏經閣的獄卒?   彥南歸有些不自在,拱手問:“請問,您是?”   “老朽是這裡的守靈。”   中年見來人知禮數,這更是熱情了,同時,他手上也就老實,三兩下就攀附到了彥南歸的領子上。   麵善?善個頭。   你要乾嗎?哪有人這見麵光天化日的,就要扒衣服的!   彥南歸警惕地後退了幾步,一手死死握住衣領,但也不敢罵人,質問:“守靈?此處並非墳崗,何物需要守靈?”   中年知道自身莽撞了,退了步,解釋:   “抱歉,冒昧了,老朽好久沒見人了,有些激動,莫怪莫怪!”守靈人邊說話,邊咽口水,“對了,娃子,你問何物需要守靈?”   “這藏經閣乃是諸聖之墓,聖人經文乃是墓前碑文,此間墓園,自是該有守靈之人。”   “那守靈怎麼稱呼?”彥南歸不信這答案,但也沒他辦法。   中年收斂後,束手束腳地,規矩地向閣內中帶路:“叫老朽守靈人吧!名字這東西不重要。”   彥南歸聞言,謹慎點頭,綴在守靈人後麵。   片刻後,兩人入了藏經閣。   藏經閣內,晦暗異常、光線稀薄,空中逸散的塵土和高聳的書架互相交織,每層足有十丈,彥南歸步入其中,隻是一瞬,便亦有種誤入時光長河的錯覺。   就在這等迷茫中,似有些許人言。   “吾日三省吾身。”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   這些宏大的聲音似在爭論,又似在自娛其說。   彥南歸有些失神,眼眶中不禁有熱淚湧出……不對,為什麼會哭?為什麼會感動?明明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是原主想來此間嗎?   當下,他正要被這些聲音吸引,驀然,晦暗中有一隻手拉住了他,用力一拽,打斷了這沉思。   “莫聽聖人言,且專心前行。”   是剛才那守靈人。   他拉了彥南歸一把,隨後他向彥南歸解釋:   “這就是藏經閣上的百萬經書,聖人著作,皆會留存至此!”   “但聖人即便已成塵土,其意誌、經文,仍在宣揚自己的道統、路途,尋常人若聽久了,神魂便會陷入其中,無法自拔、迷失自我。”   “藏經閣,乃是方寸之地。可聖人皆是天驕,豈能容他道。故而儒道法墨、諸子百家,皆是在閣中辯經,日夜不休。”   “聖人之辯,何其威能,天道被其所擾、萬物被其左右,故萬事萬象都在此肆意改變,呈現出紛亂、奇偉之相!”   守靈人說完了兇險,彥南歸感謝。   兩人閣中又行了半盞茶的工夫,守靈人帶彥南歸來到一處偏僻的屋舍,這屋舍靠墻,開了側窗,稀薄的天光從窗口灑入,倒是顯得清靜。   守靈人道:“娃子,這便是你當下的住處了。其後,你我的任務,便是為閣中的經書擦拭,不讓其蒙塵。”   “對了,這閣裡隻有我一人!”   彥南歸好奇,他從原主的記憶中得到了情報:“不是,這藏經閣每半月都要送人過來嘛!”   對此,守靈人解釋:“那些沒用的東西,早被老朽扔外麵去了。”   隨後,他咧嘴,離開了偏室。   那些人死了?彥南歸心中暗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他沒問,默默為這守靈人送行,待人走後,他關上房門,環顧陋室。   回想起那守靈人的行為,彥南歸自我安慰:   “這人應該沒問題吧!隻是熱情的有些過分。”   偏僻屋子不大,屋中隻有一張木板床,他本是重傷之軀,仰臥在上麵,不一會,神魂便起了睡意。   古人日落而息,天色昏沉,閣樓中沒有燭火,他隻能躺在這冰冷的木床上,以希望,一覺睡醒便是次日天明。   那晚上,彥南歸很累,他睡得很沉。   就在這沉眠中,他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彥南歸夢見自己在一華庭中坐下,手執黑子,而麵前,則是一看不清容貌的中年人。   中年人白子落棋,不語,做了個“請”的手勢。   彥南歸見此,也是落子,但棋子一落,轉念,他又變成了一花叢中紛飛的蝴蝶。   可待到蝴蝶落在百花之中,彥南歸又成了這執棋人。   如此這般,循環往復,光怪陸離。   他像清醒,像找回意識,開可這夢似乎越來越深了!   終於等到這棋局結束了,中年人感慨,開了口:“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   也是他這話,讓彥南歸終於從夢中掙脫。   窗外天光微亮,閣樓外,已是日色將起。   他睜眼,可還不等他環視周遭,耳邊便傳來些許聲響,如這風中輕鈴。   【你夢中與莊子坐論“夢蝶”,領悟神通“大夢”(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