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臉色難看至極,憤怒的再次拍案,喝道:“嵇恒,休在這胡說八道。” “始皇怎麼可能坐視天下大亂?” “以始皇的雄才大略,定早就做好了一切布局,根本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你就是在危言聳聽!”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一燕國餘孽,一將死之人,又豈會對大秦抱有好感?” “對於燕國被滅,你肯定對大秦是懷恨在心,一直在借機詆毀大秦,詆毀秦政,詆毀始皇。” “伱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看出來了。” “你是亡秦之心不死!” “其心當誅!” 胡亥怒發沖冠。 這些話近乎是吼出來的。 嵇恒麵色如常,對於胡亥的吼叫,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他隨意的嚼了幾口羊肉,味道很膻,裡麵雖加了不少香料,但也隻能勉強蓋住部分膻味。 在將銅盤上的羊肉盡數吞入肚後,他將銅盤上的陶罐拿起,將裡麵的羊骨湯倒入身前粳米,再從袖口掏出兩根自製的木棍,插入碗中稍加攪拌。 嵇恒邊吃邊說道:“千人千麵,就算深諳人性的商鞅,尚且會敗亡在自己的製度之下,何況大秦眼下是兩千多萬人?” “就算始皇手眼通天,難道就能讓這兩千多萬人心往一處使?毫無他念?” “就算始皇想,六國貴族想嗎?” “六地黔首想嗎?” “你出身於高爵人家,又豈知民間疾苦?” “這些大秦修長城,修馳道,掘川防,拓疆域,一文字,一度量衡,使黔首自實田,修驪山,修各地宮殿,這些都是要靠人去做的。” “天下的青壯也就一千來萬人,這一連串大工程大政策下來,你可知要耗費多少錢糧?征發多少民眾?” “而且全都集中在了數年之內。” “人非牛馬。” “就算是牛馬,尚且有打盹時間,但人卻沒有休息空閑。” “如此苛暴,天下何以不怨聲載道,何以不沸反盈天,何以不怒不可遏?” “是故。” “你在獄中聽到了很多咒秦之言。” “我記得有一個儒生是這般說的:大秦殺人無算,白骨如山,暴政苛刑,赭(zhe)衣塞路,塞天下之口,絕文學之路,燒三代典籍,掘先賢之基,修長城絕華夏龍脈,築馳道毀無盡民居良田,此等無道之國,無道之君,雖十亡,不足以平天下之怨。” “秦皇不亡,豈有天理?!” “這名儒生說的雖有些偏頗,但未嘗不是世間的真實寫照。” 胡亥勃然變色,他憤而起身,走到嵇恒跟前,臉上青筋暴起,怒喝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那些儒生懂什麼?” “他們又對天下知道什麼?” “若非當初始皇留情,這些儒生早死了。” “還有,你既然這麼怨恨始皇,為何當初還為始皇說話?” “我今日才算看明白,你就是在利用我,借我身份之利,在這騙吃騙喝,你跟那些村婦儒生一樣,都是恨秦憎秦之人,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區別,隻不過你比他們心機更深,在我這裝扮成聖人模樣,誆騙與我。” “枉我這麼相信你,與你同吃同喝,你卻視我為豎子!” 嵇恒木然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 等將碗中粳米吃完,才平靜道:“豎子?” “你高看自己了。” “你還不至讓我費那番心思。”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隻是個用故事換酒的人。” “一兩故事一兩酒。” “故事講什麼,皆由我來定。” “你之所以對這些不喜,因為實話向來最傷人。” “我承認始皇有很多偉業。” “大秦一統天下,結束數百年戰亂,使天下兵戈止息,接連出兵征伐,掃滅邊患,使華夏族群得以長存,我同樣承認,郡縣製替代分封製,能使華夏族群裂土不再,而且大秦立國之初,還讓天下奴隸恢復正身,繼而得以擁有實田,始皇所做的很多舉措,其實都是對的。” “也的確是利於天下。” “但過猶不及。” “功是功,過是過。” “始皇是人,人都會犯錯。” “始皇亦然。” “不過你真以為始皇對天下現狀不知道?” 聞言。 胡亥卻是怔住了。 他狐疑的盯著嵇恒,眼中充滿著質疑。 良久。 他才不屑道: “始皇自是對天下了如指掌。” “他可是始皇!” “而且始皇既知曉天下的情況,又豈會真的坐視不管?” “你一罪犯,哪會知始皇的深思熟慮?” “大秦而今的局麵,肯定都在始皇的意料之中。” “從前是,現在是。” “以後更是!” 嵇恒輕笑一聲,不知是譏笑還是無語,他抬起頭,看著氣呼呼的胡亥,搖頭道:“你說對了一些,但又不完全對,天下的發展,的確是在始皇的意料之中,甚至眾生皆苦,民間怨聲載道,都是始皇有意為之。” “始皇眼下就是一個暴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始皇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若是正常推大一統之策,沒有幾代人,根本完成不了。” “但始皇不相信其他人。” “他隻信自己。” “他故意借各種大工程,來進行疲民勞民,以達到絕民‘生計’。” “為的就是畢其功於一役。” “而今的始皇,已經可以說瘋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底層的死活,哪怕他知道這些政策推行下去,會激起民憤民怨,會引得無數人咒罵,甚至會逼得無數人死傷,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隻要這些政策能推下去。” “你或許難以理解。” “我給你舉一個開窗戶的例子。” “華夏人自來是喜歡調和折中的,你覺得屋子太暗,需要開一扇窗戶,若是就這麼去說,大家一定不會同意,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而且態度異常強烈,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而今始皇就在做這拆屋頂的人。” “所以我之前才會說始皇注定失敗。” “但又注定會成功。” “始皇的目的並非拆屋頂,而是讓人同意開窗。” “眼下始皇做的一切過激舉措,就是在以殘暴瘋狂的方式,強行讓萬民接受大一統意誌。” “等到天下所有人都受不了的時候,始皇的繼承者就會出現調和,等到那時,根本不用做太多事,隻要不繼續那麼瘋狂殘暴,萬民就會欣然同意開窗。” “而大一統之基也隨之徹底奠定!”